他將手腕搭到卷起的帕子上,由著蘇太醫給把了脈。
蘇太醫這個脈把了有一刻鍾,眉頭緊擰,許久沒有說話。
周博雅本人則低垂著眼睑,見蘇太醫手拿開,便放下了自己的手腕。手下不疾不徐地理了理衣袖,一副無悲無喜的模樣。
大公主注意著蘇太醫的神情,見蘇太醫神色凝重,心裡頓時就往下沉。茶也不喝了,擺擺手便叫王嬤嬤退下,壓低了聲音連忙就詢問周博雅的情況:“如何?可有礙?”
蘇太醫鼻子裡呼出一口氣,搖了搖頭。
他沒立即回答大公主的話,而是抬起頭,一臉不愉地盯著周公子看。
周博雅的情況,他一摸脈就清楚了。
蘇太醫乃大召一等一的醫術聖手,是太醫院裡最有威望的人,蟬聯太醫院院首之為十幾年院,醫術高超有目共睹。如霧花所診的脈案,他自然看出周博雅的身子是吃藥吃出來的。比起霧花,他甚至知道得更仔細。他知道周博雅的身子是一點一點慢慢損害並非一次性中毒,也知道如今損害到何種程度。因為這小子吃的藥,就是當初從他手裡拿的方子。
蘇太醫一雙洞悉的眼睛看著目光幽幽的周博雅,心情當是十分復雜。
他給的藥方,還有什麼不明白?蘇太醫實在沒聊到,周家這素來最叫人放心的孩子,竟然做出這等糊塗事來!
“……到底如何?”
一個兩個的都不說話,長公主心裡更沒底了,“若當真子嗣有礙,可能治得好?如何治?蘇太醫你且說話!”
蘇太醫胡子一翹,瞪著周博雅道,“想治好,難。”
“還真身子有礙?!!”大公主一驚。
蘇太醫卻點了頭。
見他幹脆利落地點頭,大公主不由的眼前就是一黑。蘇太醫都說雅哥兒身子不行,那是真的不行?想到此,她不禁扶著額頭,差點就一個趔趄栽倒到椅子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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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這,這怎麼可能呢?”孫兒每回出去用得都是最心腹之人,吃的用的,衣食住行有衷心下人安排妥當,沒人能鑽得了空子。大公主琢磨來琢磨去,就是不想承認周博雅的身子原本就不行,非要出周博雅是受了旁人陷害才會如此。
“兩年前你可是來給雅哥兒診過平安脈的,你不是還說雅哥兒比一般武人強壯數倍?怎地上回沒診出毛病,這才兩年就不能生養了?”
“上回蘇太醫其實已經診出有事了,”周博雅牽了牽嘴角,瞥了眼大公主,無奈地苦笑,“是孫兒請蘇太醫莫要說出去。”
蘇太醫眉頭猛地一抽,詫異地轉頭看周博雅。然而對上周博雅一雙幽深的眼睛,控制不住抽了抽嘴角,而後遲疑地點了頭。
大公主見狀,一巴掌拍在了自己的額頭上,霎時間感覺這天都塌了!
她最最愛重的金孫,半輩子的驕傲,竟……
“孫兒的話句句屬實,祖母還請您給孫兒留一點顏面,切莫再問了。”
“孫兒自己的身子如何自己心裡清楚,您也莫要為難蘇太醫。事已至此,祖母不要再說兩年前,”說著他低下頭,一幅自嘲又頹喪的模樣,“孫兒這幅沒用的身子,不求其他。能有滿滿不離不棄跟著就已然很足夠,丫頭您且莫要往西風園送了,如今孫子再無心應付其他人。”
“我的雅哥兒啊……”
大公主聽自家天子驕子的孫子說出這樣的話,心就碎了。她張口喚了周博雅,見他興致不高,立即轉頭去看蘇太醫:“蘇太醫啊……”
可是話一出口,嗓音都有些含糊,大公主此番似乎打擊得不輕。因著有了蘇太醫的連番佐證,大公主這廂是想自欺欺人都欺騙不下去。想起令她驕傲了半輩子的大孫子說廢就廢,大公主當下連再開口的興致都沒有了,天旋地轉。
……這是造了什麼孽!
窗外的雪粒子沙沙地敲擊這紗窗,屋裡卻又是一片死寂。
“就沒有法子治了??”
“蘇太醫你醫術高明,什麼因難雜症都不是問題,雅哥兒這病就不能再想想辦法?”須臾之後,大公主開了口。
她心裡再是看孫媳婦不順眼,對付孫媳婦,還能比孫子的身子更重要?大公主這下子哪裡還記得自己铆足了勁兒要好好刁難郭滿一番,如今隻恨不得那把小錘子,扒開蘇太醫的頭顱,看看可是當真一點法子想不出來。
有法子他不就想了麼,這是真想不出妥帖的治療法子。畢竟天底下還沒哪個狗膽包天的人敢拿那種避子藥當事後點心吃上兩年的。這種東西是人吃的?兩碗下去就能流掉一個孩子,三四碗都能教一個健康的人終身生不出孩子。
連續地吃。再好的身子也能被藥物霍霍得幹淨了。
蘇太醫看了眼周博雅,搖頭道:“請恕老夫無能為力。”
大公主的心一下子就涼了半截,整個太醫屬裡,就蘇太醫的醫術最高。連蘇太醫都說無能為力,更遑論別的太醫。
周博雅沉默許久之後,一臉落寞地向大公主請辭。
他一路舟車勞頓,兩三個月在車裡,早累得骨頭都要散架。大公主如今神思不屬著呢,擺擺手就示意他下去歇著。周博雅一走,大公主又將方才的話問了蘇太醫一遍。然而問三遍問四遍都沒有,一樣的回答依舊是一樣的回答——難,他治不好。
因著出了這樁事兒,大公主是徹底消停下來。原本還想著給郭滿一點顏色瞧瞧,故意調教三個年輕貌美的丫鬟膈應郭滿。然而聽完周博雅落寞的話,二話不說便有把精心調教的三個嬌美丫鬟又給要了回去。
這是怕傷了孫子的自尊。
之後怎麼處理郭滿不知道,自那以後,大公主誦經念佛的時辰更冗長了。
治是要繼續治的,隻是周公子本人,意志十分消沉。大每回聽蘇太醫說完,都要在佛堂跪一下午。且自那日之後,她那間小佛堂裡除了佛祖,又請了一位南海觀世音菩薩像——送子觀音像。
大公主如今禮佛理得十分勤,得了空便去誦經。一門心思求菩薩保佑,再沒闲工夫去看誰不順眼。
……
郭滿對此趕到十分好奇,她本來都預計好了。
這次回來,她是料定了大公主會給她添堵的。她甚至想著,大公主翻臉不認人,像原文中強勢代替孫子休妻將謝思思趕出周家一般休了她。卻不知周公子在回來那日與大公主在內飾談了什麼,大公主如今當她不存在。雖還不拿正眼看郭滿,卻也再也沒找過郭滿的茬兒。
不過郭滿奇怪了兩日便不管了,老太太性子古怪,誰樂意理她。
時間一晃,便是年關之後。
某日,郭滿懶起梳妝,順便提前挑選去宮裡面聖的釵環之時。在妝奁盒子的拐角處,不小心摸到一條彩線。小心地拎出來,是一個字體模糊得看不出原貌的黃紙符。
郭滿左看右看,許久,沒想起來這玩意兒是誰放她妝奁盒子裡的。
她全然已經忘了當初周博雅送她雙魚符咒這事兒,此時隻覺得,童趣的魚狀的符咒折得十分活潑。盡管黃紙上的符文早已糊了,但東西沒散,整體形狀還頗為喜人的。郭滿於是就伸出手指捏了幾下,不過捏著玩兒。而後就見這魚符好似枯葉一般,幾下就化作粉末。
郭滿一愣,感覺有些奇怪。
而與此同時,靜靜躺在趙小王爺書房裡,被趙小王爺家已經五歲的浩哥兒從窗子爬進了內書房。這摸摸那兒捏捏的,從書桌的抽屜裡摸出一個醜不拉幾的荷包。
他小軟爪爪捏著繡得四不像圖案的荷包,不曾打開,便將裡頭裝得符也捏成了粉。
……
“雖說天氣還有些冷,但該辦的事兒也盡早籌辦起來。”郭滿由著雙葉將碎紙抹到盆裡,接過雙葉遞來的熱帕子,擦了擦指尖。
將帕子遞回去,郭滿輕輕一笑:“雙葉與石嵐的婚事,定在二月吧。”
端著盆準備出去倒水的雙葉,腳下一趔趄,耳尖通紅。
雙喜捂著嘴,嘿嘿嘿地笑了起來。
第168章
石嵐親自求到郭滿跟前,郭滿吃了一驚。若非雙葉見石嵐過來羞得捂著臉就往外跑,郭滿根本不知道這兩人私下什麼時候竟看對了眼。
都說僕似主人形,做主子的周公子不是個花言巧語的性子,石嵐也是個悶葫蘆。來了西風園半天,長著一張嘴也不會說些好聽的,隻悶聲不吭地把自己全部家底掏出來,說自己必定好好待雙葉,請郭滿成全。
郭滿當時見雙葉不排斥甚至隱隱歡喜的模樣,便做主把婚事給定了。
胡家別院不是周家的地兒,當時隻周公子與郭滿給兩人匆匆定了親。成親的事宜便說好了回京之後再辦,郭滿做主要大辦,吉日便定在二月初六。
石嵐為了親事,早早寫信來京城,託人在京城城南的帽兒胡同置了宅子。如今日子定下來,正好給兩人當新房使。郭滿想給雙葉的親事辦得隆重些,特意把自己的嫁妝宅子空出來。屆時雙葉就從郭滿的嫁妝宅子裡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