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大人不是說沐公子中蠱這事兒有內情?”幾次嘗試都看不到人,郭滿心裡有些悻悻,“不知其中到底有何內情?”
胡霍對周博雅是早有耳聞,知道周家這個長孫十分厲害,這事兒早晚要被周博雅查出來。
說起來,自大召建朝,西南駐兵便開始鎮守南蠻。駐兵承擔保衛大召西南邊的第一道防線以及庇護此地百姓的責任。與瘴氣林裡除非採買輕易不出苗寨之間,一直井水不犯河水。苗人會突然對西南駐兵的將領出手,自然有內情在。
胡霍捻了捻粗硬的胡子,一張頗為正氣的黑黃老臉上滿是復雜之色。沐長風如今躺在床榻之上這般模樣,其實是遭了無妄之災。
大約在三年前,大召西南偏南一帶曾遭遇了一次大型蟲災。
本就不富庶的西南邊陲糧食大幅減產,有些貧瘠山地,更是顆粒無收。大召西南邊緣的小國難以為繼,曾铤而走險偽裝成大召的邊境流匪,衝入昆城下屬村落大肆燒殺搶掠。事發之後,西南駐兵帶了人匆匆趕到,與他們在瘴氣林邊進行一場惡戰。
當時領兵之人是西南駐兵中一個頗有威望的年輕將才,曹展。
曹展以為隻是普通的山匪下山搶劫,身邊所帶不過三十來人。這一交手,刺激得餓極的兵匪兇性大發,拔出武器,不要命地與大召的西南駐兵血拼。曹展等人寡不敵眾,三十個精英士兵當即死傷大半。
曹展本人也身受重傷,慌亂之中逃入瘴氣林。
胡霍察覺不對,帶人趕到,來時已晚。
然而曹展逃入林中數月,胡霍也曾派人在林外搜救。甚至尋了當地有經驗的人進了瘴氣林,遍尋無果。原本以為曹展十之八九陣亡。哪知他不僅沒中瘴氣之毒,身上箭傷刀傷盡數被醫治好,三月後帶著一個貌美的啞巴姑娘安然而出。
胡霍不知這三個月他如何度過,那古裡古怪的啞巴姑娘又是怎麼回事。但曹展安然無恙地出了林子,他便沒多追究。
一個月後,曹展便帶著那位姑娘,向胡霍夫妻請求成婚。
說來曹家是京城世家,雖不及沐家顯赫,但也是個將門大家。胡霍的妻子曹氏作為曹展的親姑母,自然不會同意他娶一個來歷不明的女子。但看在這女子對曹展的有救命之恩,卻也沒明確地駁了曹展的請求。
於是這位姑娘便以不尷不尬的身份寄住在胡府。
那啞巴姑娘柔柔弱弱的,雖口不能言,但勝在性子十分體貼溫順。哪怕對著這樣的結果也絲毫沒有怨言,在胡家呆了三年,連孩子都替曹展生了兩個。
Advertisement
原本這不過是一件郎有情妾有意的桃色小事,胡霍等人都沒放在心上。
可年初的一場兵禍,曹展與沐長風等諸多將領領兵圍剿匪徒又衝入了瘴氣林。曹展仗著之前有過經驗,對林子各處熟悉,便帶沐長風一路捻著匪徒企圖穿過瘴氣林。變故便是從此處開始,曹展在林中偶遇了一個蒙著面紗的苗女。
那個苗女不知為何,見到曹展的瞬間便纏上了曹展。
曹展根本不認識這個苗女,隻當她認錯人。費了極大的力氣擺脫此女,才勉強帶著沐長風等出了瘴氣林。然而出了林子之後,麻煩接踵而來。
這個苗女尾隨著曹展沐長風等人追到了胡家。而後發現曹展的一雙子女之後,滿腔的哀怨便化作眼淚,發了瘋似的質問曹展為何變心,甚至於在發現曹展院中養的啞巴姑娘之後,一而再再而三地對啞巴出手。
曹展對這莫名其妙的女人糾纏得煩不勝煩,便命人將此女趕了出去。
苗女為此心中大恨,便下蠱害人。然而這蠱蟲不知為何沒能上曹展的身,卻進了前來做客的沐長風口中。沐長風受了無妄之災,之後便是如今的模樣。
郭滿聽完了始末,與周公子對視一眼,隻覺得日了狗了。
“夫君……”
“嗯。”
“問你個問題。”
周公子心情無法用言語來表述,看著郭滿點了點頭。
郭滿努力想用個好詞來形容他的摯友,“這沐長風沐公子的運氣……自幼都是這般灑脫不羈的嗎?”隨便到人家做客都能中個蠱半死不活,這逆天的霉運……
周公子:“……”
第151章
“如今那苗女人在何處?”
周博雅的眉心凝出一個淡淡的豎痕,說話間,淡淡瞥了眼胡霍。
說來周家這長孫生得當真是世間少有的俊美。高八尺有餘,墨發如緞,眼若寒星。隻見這人立於燭光下,臉孔白皙得仿佛美玉。打量人之時,一雙眸子中細碎的光色流轉。胡霍被他盯得心口一跳,暗道這小子明明是個極清雋溫潤的長相,竟能憑地生出這分迫人的氣度。
轉頭再看一眼床榻之上消瘦的沐長風,胡霍嘆了口氣:“不知。”
好好一個驍勇的將才平白無故被苗女弄成這副模樣,確實叫人意難平。聽說這周家與上將軍府乃世交,周博雅與沐長風自幼一起長大,情同手足,此時惱怒也在常理。
胡霍皺著眉頭道,“說來這也算本官府上下人失察。這蠱與尋常病症不同,中蠱之初並無任何異樣,連中蠱之人都不能立即察覺。長風身上的這隻蠱發作得晚且症狀更為古怪,兩個月才隻有輕微的徵兆,四個月後方才叫人察覺出不妥。然而此時察覺也已經為時已晚,那個下蠱的苗女早就不知所蹤。”
周博雅眉頭擰起來,“不知胡大人可曾派人去苗寨尋過?”
他之所以請旨南下支援,就是為沐長風而來。周公子不管苗女與曹展之間到底有何恩怨,事情始末他也無意追究。他隻在意能否盡快找到下蠱之人解了沐長風的蠱。
“瘴氣林豈是那般好入的?一般人進去,不消十日必定深中瘴毒。”胡霍一臉為難,“本官不是沒派人試過。進了林子能安然無恙走出來的,一個沒有。”
“曹校尉不是能進林子?”郭滿適時插了一句嘴。
軟糯的嗓音在安靜的屋裡聽著輕輕的,雖說打斷旁人說話有些無禮,但郭滿說出口的話正中要害。確實,旁人入不得,不代表曹展入不得。這曹校尉在林中待了數月安然無恙。且沐長風遭得這場無妄之災也因曹展而起,他自然得為此事承擔責任。
見兩人看過來,郭滿一臉賢良淑德地問,“既然苗女看中了曹校尉,那曹校尉又能自如出入瘴氣林。為何不叫曹校尉去林子裡碰碰運氣?”
“去,自然是去過的。”
胡霍道,“但周少夫人有所不知,苗寨並非誰想進便能進的。苗寨雖說在瘴氣林中,但這片林子綿延南岐山脈,佔了這一整片山頭。若熟識的沒有苗寨中人帶著,旁人根本不知苗寨在林中何處。曹校尉這半年進林子的次數去不下一手之數,卻從未尋到苗寨的寨門。”
“這麼隱蔽的?”
胡霍點點頭:“苗人擅蠱,性情古怪,最不耐與外界打交道,也不喜外人踏入他們的寨子。為了不叫外人打擾,村落自然建在一般人找不到的地方。”
“……哦。”她懂,郭滿點點頭。
“曹校尉帶回去的那個啞女呢?”清淡的嗓音響起,周博雅突然道,“既然能將曹校尉從瘴氣林帶出來,想來也是苗寨中人吧?”
“是。”這胡霍不隱瞞。
“苗女找不到,這個啞女可曾來瞧過長風?她又如何斷?”
“說來長風中蠱,還是此女斷出來的。”這些胡霍在周博雅來之前就盤問過,“但此女雖出自苗寨,卻學藝不精。長風中得何種蠱她並不能準確判斷,更遑論解蠱。”
“那隻能坐以待斃了?”郭滿挑眉。
周公子雙眸瞬間犀利起來,幽幽地鎖定了胡霍。坐以待斃是不可能的,有他在,絕不可能看著沐長風出事。
胡霍將軍隻覺得頭皮一麻,翕了翕嘴唇,他不知說什麼。兩雙眼睛直勾勾盯著他,他嘴裡莫名發苦,竟覺得有些有苦難言的感覺。長風這事確實拖得有些久,倒不是說他不管,而是他想管卻束手無策。
一陣風從窗外吹進來,燭火搖曳晃人眼,屋裡又陷入了沉寂。
郭滿這時候趁機又瞥了一眼榻,昏暗的床榻之上,一個颀長的身形平直地躺著不動。紗帳虛實的掩映下,日漸消瘦的臉頰也擋不住沐長風天生的俊美。郭滿於是轉頭看臉色漸漸沉鬱的周公子,還是覺得沐家這個公子,確實點兒太背了。
“胡大人有什麼難言之隱,但說無妨。”
胡霍是個粗人,自十年前舉家搬來西南駐地便為保衛大召邊陲殚精竭慮。換言之,他對家人內眷之事疏於關心。此次若非沐長風出事,他命人徹查,否則,他怕是連有苗女這個人都不知道。如今告知周博雅的已是他了解的全部,其他的,他也不甚清楚。
周博雅看他滿臉為難,隻當這裡頭的事兒怕是又說不清了。
窗外的夜色越發濃重如墨,黑咕隆咚的。隻有廊下兩盞燈籠發出羸弱的光,就隻剩為著光打轉的飛蛾和嗡嗡叫的蟲鳴聲。他們一路快馬加鞭,舟車勞頓,不說郭滿嬌弱的一個弱女子,就連周公子自己,也早就有些累了。
抬眼看向窗外,周公子也意識到時辰已晚。想著沐長風的事兒拖也拖了半年,若是這裡頭真有什麼復雜內情也不急一時,明日再說。
這般想著,周公子便放棄了詢問,領著郭滿與胡霍告辭。
胡霍自然不會攔著,立即吩咐下人好好伺候。下人們齊齊應下,他則轉身出了別院。這別院雖是胡家的產業,但既然讓給客人,他便不再在此處留宿。不過別院雖與胡家一個城東一個城南,路途畢竟不遠,他便連夜趕回胡家府上。
許是當真不巧,這日夜裡,胡家府上就遇著事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