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睛對著那大片的金線看,金線搭配雞屎黃,郭滿差點沒被這辣眼睛的富貴辣瞎。抽著嘴角走進來,這人正小心地打量花廳的擺設。
似乎聽到輕微的腳步聲,他放下杯子,突然扭頭看過來。
一雙潋滟如桃花般多情的桃花眸,秀挺的鼻梁,薄厚適中的粉嫩唇,眉心一點朱砂。看到他的瞬間,叫郭滿聯想到四月滿山的桃花開。這一刻,她的呼吸都停了一瞬,顯然沒料到‘金燦燦’居然長了這樣一張臉。
隻見他眨了眨眼睛,像是被郭滿的容貌震懾,好半天回過神。
於是咧開嘴便露齒一笑:“表妹?”
世上有一種人,將好色刻進了骨子裡。俗稱的‘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流’。郭滿大約就是這一類人。明明這幾日因著破廟的驚嚇,靠安神香和周公子的懷抱度日。然而這一刻她看到絕頂美人的瞬間,心都被治愈了許多:“……你是?”
‘金燦燦’又是露齒一笑。
拍拍袍子下擺,躬身作揖:“小子乃江南長嵩商號的少東家,姓林,單名一個染字。今年二十有三。若是少夫人母親姓的‘林’,是江南長嵩商號的‘林’,不出意外,小子應當是少夫人的表親。”
郭滿哪裡知道生母姓的什麼林,回頭看了眼雙葉雙喜。
雙葉雙喜對視一眼齊齊搖頭,她們在郭滿身邊伺候之時不過記事的年紀,隻知先夫人出生江南巨賈之家,別的就再沒有了,問多了也是為難他們。
林染見郭滿主僕一臉茫然的模樣,心裡不由的嘆了口氣。林家跟遠嫁京城的姑母一家斷了來往十來年,竟然生疏至此,這表妹竟然連外祖家姓甚名誰都不知。他看著郭滿,心裡不由的沒底,看來如今想重修舊好,怕是得花大力氣。
郭滿看他好看的臉皺成了倭瓜也依舊是美,心裡默默對他的話信了七分。
俗話說龍生龍鳳生鳳,老鼠的兒子會打洞。郭家人都說當年的林氏容貌絕美,想來這林氏娘家人也不能醜的。林染一個男子生得如此相貌,哪怕土褐色也叫他穿出別樣的味道,想來應該不假。
將以貌取人貫徹到底的郭滿在上首坐下,便想聽聽這表親來尋她,所為何事。
林染這是上京,一是生意所需,林家有與京中第一漕運商號合作,需要他親自上京來與人洽談。二是林家與郭家斷了來往多年,他有心把關系修補好,自然要對症下藥。對於郭滿這麼個一問三不知的狀態,想不冷場,自然從追憶往昔開始。
這林染顯然是個能說會道的主兒,說起話來,嗓音低沉悅耳。叫人不想聽都能耐下性子聽他說完。郭滿便聽他提起了十幾年前,林家與郭家斷來往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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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初林氏還在世之時,因著兩家隔著千裡,平素走動其實不算勤。但林家老爺子每年逢年過節,都會來京城小住一段時日。一來是方便照應女兒,另一方面也是想與郭家維持良好的親家關系。
然而商賈之家行事不講究,與官宦之家行事十分不同。郭昌明這個人,是個最最愛附庸風雅的性子。所謂遠香近臭,倆家隔得遠還看不出來,這般一離得近,林家這張口閉口銀兩的毛病就露出來。郭昌明當下,便嫌棄了嶽丈家一身銅臭的做派。
一般人嫌棄歸嫌棄,但明面上面子還是要給的。但郭昌明是個異人的奇葩,且又不是個能藏得住的,心裡怎麼想,他面上便怎麼表現出來。
林家平素對這個滿腹經綸的女婿,那是打心裡崇敬的。林家老爺子自己是個大老粗,心裡卻十分仰慕讀書人。對郭昌明乃至郭家,那是既貼銀子又貼臉皮的。本想著自家女兒是商賈之家出身,他們這些做父兄的將姿態放得低,叫女婿能念著嶽家的好對女兒疼寵幾分。
然而熱切地貼補了幾年,不僅沒叫女兒得到幫助反而叫郭家人越發小看,林老爺子多精明一個人,心裡不是滋味。但心裡再不是滋味,女兒已經給人家了,且這人家還是官身,他心裡有憤懑也不會提。
這般憋屈著,林家老爺子後來也不樂意上京,總覺得堵心。然而即便是堵心,倆家的關系卻不能斷,後來便由林家長子代替父親來。
林家長子便是林染的父親林芝南。
林芝南這個人在經商一事上天資奇高,年紀輕輕就便是一把斂財好手,比他的父親更甚。所以林芝南身上的銅臭味兒,比之父親那是有過之無不及。眼裡心裡想的都是怎麼斂財,簡直用生命演繹了何為鑽錢眼子裡。
林家大公子這樣的脾性,恰恰跟郭昌明脾性相衝。兩人撞一起,那叫一個烏雞鬥王八,誰看誰都不順眼。見了面就是彼此嫌棄,這般幾年下來,郭林兩家從不鹹不淡,到隱隱有交惡的情況。
自家兄長那是個跋扈的做派,郭昌明又是個不同人的,倆人一鬥得那就雞犬不寧。林氏一個婦道人家夾在中間,逃不了被郭昌明遷怒,自然日子過得便越發的艱難。林氏自幼便最是個柔弱無主見的,日子過得苦了,她不敢怨恨夫君,自然一腔鬱悶全怪在了胞兄林芝南的頭上。
林氏總嫌棄林芝南攪合了她的日子,林芝南雖說萬事出了銀子都不上心。但林氏也確實是他嫡親的胞妹,好心護著她卻遭了埋怨,難聽的話聽多了也會寒心。
然而這並非兩家斷交的原因,真正叫林家與郭家斬斷關系的,是郭昌明養外室。
林芝南雖說十分討厭這個柔弱無能的妹妹,但林氏到底與他一母同胞。這事兒他不知道也罷,知道了自然要為林氏討回公道。然而林氏在郭昌明被揍得鼻青臉腫後十分惱怒,不禁半分感謝沒有,反而怪他把這事兒挑明。
因為挑明,金氏堂而皇之踏入郭家大門,害她步履維艱的日子更難熬。
兄妹倆正是因此,徹底翻了臉。林氏雖說柔弱,但最不好的一點便是說話難聽。氣上頭的林氏說話更是字字戳心,直把林芝南說得跟上趕著攀龍附鳳的窮親戚無異。林芝南多傲氣的一個人,當下便直言與郭家斷絕關系。
而後連夜卷了家當,啟程回了江南。兄妹情分這一斷,就斷了十八年。
江南與京城相隔千萬裡,真不往來就再聽不到彼此的消息。林家在江南被林芝南發展壯大,而林氏在當初林家搬走之後一年,便香消玉殒。等林家回過神來,郭昌明新夫人進門,林家再沒了挽回的餘地。
第144章
胞妹身死,林家人是來過京城的。
林氏死後兩年,林家上京討公道。奈何當年郭昌明的新夫人勢大,林家的人上京,沒見到郭昌明的面兒就被金氏使人給趕出了郭家。郭家老太太覺得此舉甚是不妥,換句話說,甚是薄情寡義,於是親自把在外以茶會友的郭昌明給叫了回來。
然而彼時的郭昌明正是與金氏濃情蜜意的時候。金氏素來能說會道,郭昌明又不管事兒,自然是金氏說什麼就是什麼。至於林家人千裡迢迢上京城為林氏討回公道,是否詰問於他和金氏,他連理會都不曾理會。
林家人於是帶著羞辱離了京,之後再不願與郭家人為伍,權當沒這門親戚。
如今時隔十八年,林家老爺子幾年前病了,林芝南也老了。林染身為林家新任掌家人,自然上想把這門親戚關系給拾起來。
一方面是當年姑母不過一時氣話,父親與祖父也為姑母的死自責多年,如今能緩和關系,以寬慰家人心中愧疚那必然是再好不過的;另一方面林家的生意日益擴大,近年來已漸漸滲入京城。然而京城乃皇帝腳下,一個石頭砸下來十人有九人為官,林染哪怕在江南如魚得水。上了京城也不過一個銅臭的商賈,自然行事不甚自由。聽聞郭家姑母所出的妹妹嫁入周家,被周家那個天之驕子的長公子看得跟眼珠子似的。他前來周家不說沾個光,但與郭滿打好關系是十分有裨益的。
“表妹若不嫌棄,這是表兄的一點見面禮。”林染擺擺手,身後一個瘦長臉高個子的小子眼觀鼻鼻觀心地遞上一個盒子。
郭滿目光林染一張桃花面上沾了沾,回頭看了眼雙葉。
雙葉於是上前將木盒接過來。正準備退後,就聽林染低沉的嗓音又道,“表妹不妨打開瞧瞧。染初來乍到,不知表妹喜歡什麼,隻估摸著尋了件小玩意兒。”
……這林染確實與京城人行事不同,送了禮要求當面打開的,古代郭滿就碰到他一個。
打開來看,是一套極品羊脂玉雕得首飾。從頭面兒到手镯,一樣不落。雕刻的既不是濯清漣而不妖的蓮花也是竹蘭梅菊,而是花中最雍容最富貴的牡丹。郭滿見多了白玉簪子,還甚少見極品的羊脂白玉刻繁復的花紋的。最重要的是,它們鑲了金邊。
郭滿:“……”這富貴中透著俗氣,俗氣中還透著一絲絲文雅的禮物,竟叫她無言以對。
“可還入的眼?”
林染公子展顏一笑,頓時滿堂春色。
郭滿:“……很好看。”
林染公子笑得更燦爛:“表妹喜歡便好。”
郭滿不知這人是天生一張笑臉,還是習慣使然的愛笑。總之這表兄從她進門起彎起嘴角便沒拉下來過,為人也十分有趣。
託他的福,郭滿的心情輕松許多。
之後便是聽這位表兄說起了林家之事。林老爺子怕是沒幾年好活了,想見一見郭滿跟大姐郭敏。不過說起這個,也不是個容易之事。郭滿身在世家大族內宅,輕易不能離京。郭家大姐身為曹家長媳,更是不得空。
說實話,郭滿還挺想去江南看看。她被困在周家後宅這一方小天地,還不如當初跟著周公子南下荊州快活自在。不過如今確實不是個好時機,郭滿隻能表示遺憾。
林染也沒多糾纏,他來周家的本意並非全然為此,主要是修補兩家的關系。如今看郭滿對林家毫無惡感並無怨恨,心裡著實松了口氣。
“過去的事兒,我們做晚輩的也無從指摘。”林染拱了拱手,又笑,“若是表妹得闲,可以來京城的長嵩商號坐坐。林家在京城的商鋪雖不甚多,但也有幾間尚算不錯的金銀玉器鋪子。若是有看中的,大可叫鋪子裡的伙計包了送來。”
郭滿回了一禮,道了聲謝。
林染主要目的達到了,便沒有在多待。當下便站起身來告辭。
郭滿吩咐雙葉代她送客,雙葉於是將木盒遞到雙喜手中,含笑地送林染主僕出去。郭滿看著幾人背影走遠,帶著雙喜丹櫻回了西風園。
西風園裡,周公子一直在等著。他如今重傷在身,輕易不能下榻,便捧著一本兵書在看。見郭滿面上神態十分輕松,這連日來,難得她有這般好的心情。
挑了眉,他問:“是外祖家來人?”
郭滿看了雙喜一眼,雙喜把懷裡抱著的木盒擱到桌上,打開。
周博雅立即就看到木盒裡整套的羊脂白玉首飾,那極品的水頭看著不是凡品。他似乎跟郭滿一樣,也被林染富貴的審美給噎了片刻,白玉鑲金,嗯……周公子合上書,見郭滿嘴角都翹了起來,眼裡也染了絲絲笑意:“這麼高興?”
郭滿狠狠一點頭,人恢復了些許往日活潑的模樣:“高興啊。”
能哄她高興,不管是不是真,周博雅很欣慰。他彎了嘴角道:“若是喜歡首飾的話,為夫可叫人多送幾套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