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思思沒請郭滿坐下,郭滿顧及自己客人的身份,也不好不請自坐的。於是立在露臺的一邊,耐著性子聽這美人請她上來到底所為何事。然而她等了半天,謝家這位前妻除了看不起她的相貌與繼室的身份之外,就在隱隱嘲諷她低賤的出身?
郭滿就不明白了,禮部侍郎朝中三品大官。她原配嫡出怎麼就出身低賤了?難不成在這位謝前妻眼裡,一品往下就都是低賤?
如果是,那真是厲害了。
……
眼見著日頭越來越烈,蟬鳴聲也愈發的刺耳惱人了。一路走過來,路上竟一個人影都沒看見。這在下人眾多的謝家,可是什麼不合常理的。下人覺得古怪,面面相窺之後,神色各異。楊嬤嬤一旁看著,心裡頓時咯噔一下。
刻意去瞄了眼前頭的周博雅,周博雅眼睑低垂,鴉青的眼睫遮住了眼眸,看不清他的神色。
楊嬤嬤眉頭皺了起來,有不好的預感。千萬別是她想得那樣,四姑娘才被老太君罰過,也該漲漲記性的。
楊嬤嬤心中如此想著,一行人在南苑小樓的門前停下。
其實也並非下人們想停下,畢竟這棟小樓可不是誰人都能進的。這小樓是謝家用來藏書的地兒,裡頭藏了古今著作上萬冊,本本都貴重。謝家素來不準人輕易進去。樓裡除了灑掃的下人,也就謝家主人偶爾會引著貴客上來坐坐。
可四姑爺腳下不停直往這兒走,他們自然得要跟上來。
楊嬤嬤哪兒還有不明白的?就看四姑爺選了這條路,這條路就果真有鬼,她要是看不明白其中貓膩,她就是白在老祖宗跟前伺候了四十年。
她心下免不了要嘆氣,這也怪不得老祖宗總瞧不上這四姑娘。就這點兒小心思,藏都不曉得藏好,赤裸裸暴露在旁人眼皮子底下,還叫人怎麼看得起?這天底下啊,就沒有這般能給自己招事兒的姑娘。不過有些人就是天生命好,四姑娘幸運就幸運在投生到謝家這樣和睦的大家族。這要是身份稍低一些,一準被人磋磨死。
下人們站在小樓門外,踟躇著不敢進去。
楊嬤嬤長嘆一口氣,恭敬地請周博雅稍候片刻,自己則繞到小樓後頭的罩房去。果不其然,楊嬤嬤從伺候小樓的下人口中得知了四姑娘人在樓上的消息。
“罷了,嬤嬤上去通報一聲。”身份變了,周博雅自然不做那僭越之事。
楊嬤嬤屈膝福了一禮,轉身上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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樓上露臺,謝思思此時的面色有些古怪。她就坐在露臺邊上,自然一眼便看到了人群中周博雅的人。但今兒若隻有周博雅在,她定會歡歡喜喜親自下去迎接。奈何這樓上還有個不合時宜的小賤人,呆在樓上不行下去更不行,怎麼都礙眼。
謝思思抿著唇,心中忽然十分懊惱,她為何要一時好奇非將人給弄上來?看看如今博雅找過來,她進退兩難不說,計劃都泡了湯。
郭滿如今也不著急了,反正就算她趕過去,宴席怕是也快接近尾聲。
謝家這前妻看樣子對周大美人餘情未了,郭滿眼不瞎,自然看得出來。但老實說生得好的人就格外惹人優待,哪怕郭滿反感別人對周大美人起心思,但她不討厭眼前的女人。不知道為何,約莫腦子是出了鬼?!
雙喜雙葉也是同樣感受,隻覺得眼前這女子,天生就該別人捧著她寵著她。
雖然不討厭這個人,但雙葉雙喜依舊厭惡她說的話。她們家姑娘雖說不及這人貌美,但也絕不是瞧一眼就失望的,她家姑娘底子可好著呢!將來一準長成大美人!!
“謝四姑娘,”雙葉小心翼翼攙著郭滿的胳膊,今兒姑娘累了一天,怕是要站不住了,“若無其他事,我們便不打擾。就是不知姑娘可方便派個丫頭替我家主子引路?已經耽擱了好一會兒,再不去,怕是謝家老封君那邊要著急了。”
謝思思靠在軟塌上,抿著嘴不說話。
一旁錦瑟著實尷尬,她與琴音就站在謝思思的身邊,自然也看到了樓下等著的周博雅。此時自家姑娘心裡顧慮什麼,她們哪有不清楚的。可這般幹耗著也不是個事兒不是?把人留這兒,指不定老祖宗那邊人就尋了來。
然而她才一想,樓梯裡便傳來了腳步聲。
過了會兒,就聽那腳步聲一下一下清晰,楊嬤嬤的半張臉在地板的盡頭露了出來。
楊嬤嬤隻一眼就看到了郭滿主僕三人,更眼尖地看出了郭滿身子不適。額頭有汗冒出來,妝容花了些,能看得出來臉色不是很好。於是連忙走上來,先是給謝思思行了個禮,轉過頭立即與郭滿行禮。
楊嬤嬤可是老祖宗身邊伺候的,最是威嚴體面。
“楊嬤嬤!”琴音錦瑟兩人連忙屈膝。
楊嬤嬤點了點頭,快步走到郭滿身邊。仔細打量了郭滿,見她眼睛十分有神,便又半信半疑地放下心。郭滿確實有些不舒服的,約莫是身上衣裳太厚熱的,或者她曬了太陽中了暑,總之她胸口隱隱在翻湧,想吐。
“小周夫人,老祖宗那邊一直不見您的人影兒都急壞了。沒成想你竟是在這兒呢……”
“嬤嬤見笑,”郭滿羞澀地笑了笑,嗓音糯糯的,口齒卻十分清晰,“妾身這身子骨有些弱,走至半路走不動便去涼亭歇了歇腳,誰知出來就跟丟了隊伍。謝家妾身頭回來,著實不熟,誤打誤撞走到這兒,叫貴府四姑娘給請上來。”
楊嬤嬤連忙道:“那小周夫人可與四姑娘談完了?老祖宗那邊宴席還熱鬧著,這時候過去也不耽擱什麼。”
郭滿也想快些走,這般站著,她真要站不住。
可她剛要準備張口告辭,謝思思卻突然開口說還有些話兒要與郭滿說。楊嬤嬤就忍不住鬧心,這四姑娘什麼時候能懂事兒些!下頭前四姑爺還在等著。她就不信了,四姑娘坐在那邊上還能瞧不見周博雅?
謝思思就是心裡頭不舒坦,她不舒坦,別人就別想舒坦。
楊嬤嬤為難了片刻,還是決定把話說開了好,省得四姑娘任性起來叫兩家人都難堪:“四姑娘若是有什麼話盡快說,小周大人還在底下等著。是被小周夫人這事兒給驚動了,特地隨老奴尋來了後院。”未盡之意,長了耳朵的人都聽明白。
謝思思臉色倏地漲紅,不滿楊嬤嬤這般說話。博雅明明是被她的字條引來的,什麼為著尋郭六?郭六算個什麼東西!
楊嬤嬤嘆了口氣,罷了,她下去將前四姑爺請上來吧。於是也不管謝思思樂不樂意,她轉頭便下了樓梯。
謝思思又瞥了眼郭滿,郭滿直裾裙擺下兩條腿都隱隱在顫。誰說她單純不知事兒了?謝思思可是很清楚站著不動累人。把郭滿叫上來,故意不叫她坐下,就端看著郭滿那兩小腿肚不停地顫,心裡十分暢快。
老實說,這種法子是一般大婦用來罰不規矩的妾室的。比如國公府夫人,折騰後院那幾個姨娘,她既不呵斥也不體罰,就特別愛用這種法子。寒冬酷暑地叫人家在院子裡頭一站,任由風吹日得頭昏眼花,身子骨也出不了事兒。
謝思思學了來今兒用在郭滿身上,簡直喜歡得不得了。她一面瞧著郭滿難受一面又在遺憾沒能叫郭滿在太陽底下站著。
楊嬤嬤下去請人,她這時候倒是開口了。一開口便是睜眼說瞎話:“瞧我,都忘了郭姑娘你還站著。錦瑟,琴音,你們也真是的!我沒瞧見你們也沒瞧見麼?郭姑娘站了這麼久,你們怎地也不記得提醒我?”
錦瑟琴音欲哭無淚,跪下便要認錯。
謝思思一面訓斥兩丫鬟,一面拿眼睛睃著郭滿,就等著郭滿自己把這事兒圓過去。
郭滿素來直覺敏銳得與猛獸也差不離,光這麼半個時辰不到的功夫,謝思思對她的惡意毫不隱藏。她這個人最講究有恩報恩有仇報仇,美色也不能阻止她。郭滿眨了眨眼,心道既然謝思思心藏惡意,那便別怪她耍賤。
袖子下,她捏了捏雙喜雙葉的胳膊,故技重施地往地上就是一倒。
雙喜雙葉不愧是她萬年的託兒,當下一個眼圈通紅,手忙腳亂,另一個張嘴便是嚎啕大哭。
雙喜的眼淚素來是說來就來,哭起來也嗓門震天。此時就見她抱著郭滿,嚎啕道:“主子,主子你快醒醒!蘇太醫開得要莫不是假的?不過站了半個時辰罷了,怎地就這麼倒下去了呢?主子你快醒醒啊……”
不得不說女人在鬥氣的時候格外聰慧,錦瑟琴音被唬得一愣一愣的,謝思思愣是看出郭滿在裝。正要說話,就見地上那人突然睜開一隻眼睛,飛快地衝她眨了眨。
謝思思頓時一股暴怒衝上了腦門,尖叫著道:“你個賤人裝的!”
話音剛落,周博雅的人出現在露臺之上。
第48章
“博雅,她是裝的!”
謝思思敢任性,大多數時候是因為本身底氣太足。她的出身、她的家族、以及太子的寵愛就是一座巍峨的高山,給了她傲視的底氣。知道別人不敢對她如何,謝思思才肆無忌憚。然而這種理所當然對周博雅行不通,尤其生氣的周博雅。
謝思思又氣又惱,可郭六還躺在地上,她便是再自覺沒錯心裡也沒底兒。
“你自己看,她方才還在眨眼睛,她故意的!”
周博雅從上了樓嘴角便淡漠地抿著,面上仿佛敷了一層薄冰,臉色又冷又硬。
隻見他疾步走過去,推開圍著的兩個丫鬟親自將那個郭六抱在了懷裡。沒有排斥,熟練得仿佛他經常這麼抱。他不是不喜與人貼著麼?!謝思思差點一口氣沒上來,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似的看向錦瑟琴音:周博雅這死人到底在做什麼!
錦瑟琴音就在她身後站著,怎麼會看不見?俱低下了頭。
“博雅!!”謝思思頓時心裡就慌了,“你不嫌棄她?你為什麼不嫌棄她?”
謝思思可是很清楚的,周博雅這個人其實有怪癖。往日除了她,他誰都嫌棄,兩輩子都這樣。謝思思之所以自認在周博雅心中最特別,就是仗著這一點。如果不是她最特別,周博雅為何會除了她,不碰任何人?
可如今親眼看著又多了個不嫌棄的,謝思思心中的依仗仿佛亭臺樓閣被抽了地基。胸口一起一伏,她一張臉刷地就白了,脂粉遮都遮不住。
“你放開她,”謝思思不喜歡他這樣,非常不喜歡,“我叫你放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