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滿的小心髒抖了抖,有些蒙。仔細打量了周博雅的神態,那雙黑黝黝的眸子依舊如含遠山,廣袤而寧靜。周博雅說得是真心話,他此時很嚴肅,沒有故意消遣她。
媽媽,我遇到了個非常非常好的人!
郭滿這一刻恨不得跪謝老天,上帝愛我,老天爺愛我。
隻覺得心裡湧出的驚喜像驚濤駭浪那也洶湧地迷了她眼,她快找不著北了!心裡激動,郭滿猛地往前一撲,然後就撲到了周博雅身上,抱住他胳膊。周博雅有一瞬的渾身僵硬郭滿也沒察覺,自顧自地抓著他的胳膊,感激涕零地表示:“夫君你真是個大好人啊,完美的大好人!妾身會對你好,會一輩子對你好的,妾身發誓!”
周博雅頓了好幾息,才適應黏糊黏糊的這異樣。垂眸看著還撲在他胳膊上的郭滿,目光裡流露出點點的慈愛之色(…):“那你預備怎麼好?”
誓言張嘴就來,也不知做不做得真。周博雅實在懷疑她這沒過腦子就冒出來的誓言,神明能否聽到。轉頭掃了圈滿屋子的點心,他於是促狹道,“再給為夫包一整樓石金華樓的點心?”
……什麼呀!一樓點心算什麼?
“夫君怎麼能這般沒出息?”郭滿瞬間炸毛,皺著眉不高興了,“身為一個錚錚鐵骨的男子,夫君你好歹許個宏大些的願望啊!”
沒出息的周大公子摸了摸鼻子,立即虛心求教:“那依娘子的意思?”
郭滿龇牙咧嘴笑得顛顛兒的,大手一揮,特別地豪情萬丈:“妾身親自給你開一家點心鋪子,專做你愛吃的,盡夠夫君你吃!”
周博雅:“……”
大手無奈地搭在她頭上,周家老父親可勁兒地揉!行,一個點心鋪子,真貼心啊!!
……
小夫妻在屋裡笑鬧,雙喜伸頭伸腦地看了好幾眼,懸著的心終於放下來。姑爺不嫌棄她們姑娘就好,不嫌棄就好……
誰能知道她大包小包拎了一堆東西回來,就被雙葉兜頭兜臉砸了一個驚天霹靂,是什麼感受?雙喜的性子本就潑辣直爽,不似雙葉沉靜。驚嚇過度之後,差點沒當場摔下東西衝回郭家去跟金氏拼命。
誰人知道當初她跟雙葉兩個幾次三番地將自家姑娘從閻王殿扯回來,求了多少人,流了多少淚?誰曾想到,這害他們姑娘的毒藥,居然出自她們自個兒的手。那個挨千刀的金氏,總有一天,她會叫金氏那一窩子的豺狼虎豹痛不欲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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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裡又是後怕又是氣,回過頭,雙喜最擔憂的還是周博雅回嫌棄她們家姑娘。
女兒家身子骨就是本錢,子嗣更是一輩子安身立命的根子。她們家姑娘這兩樣都沒有,狠毒些的人家就是提出休妻再娶,也合情合理的。好在周家人心善,姑爺是君子,想到這兒,雙喜鼻子有些發酸。
打從一出生就苦難連連,難得苦盡甘來,她絕不能忍受旁人壞了自家姑娘這來之不易的福氣。這般一想,雙喜目光似刀,狠狠地戳在陰魂不散的清婉身上。
清婉不清楚芳林苑發生了何事。
今日郭滿回門,隻帶了雙喜雙葉去。她與清歡都是在西風園候著。方才清歡趕去前院一趟,回來就心思重重。她瞧見了,心裡疑惑。前前後後一聯想,雖沒傾耳聽說內情,清婉卻知道定然跟郭滿有關的。
畢竟雙葉那陰魂不散的女人臉色更差,眼神兇得嚇人,仿佛要吃了她似的。
清婉在屋裡轉悠了許久,見主子回來便在教導新奶奶如何裝腔作勢,心裡跟喝了苦膽汁一般苦。他們家公子也不知怎麼了,滿府的美人,要姿色有姿色,要溫柔小意有溫柔小意,偏偏一個都不沾嘴。娶了個醜八怪,偏還當寶貝了。
說句不分尊卑的話,清婉覺得他們家公子許是眼睛有問題的。不過這新奶奶到底怎麼了,怎地一個個都眉頭緊鎖,清婉實在好奇。
雙喜瞅了屋裡好幾眼,心裡躁動的厲害。
且不說西風園如何,周鈺嫻氣衝衝地從芳林苑回來素月齋,就把自己關在了書房。任由風箏她們怎麼拍門都不願開。
周鈺嫻端坐在桌案後頭,手捏著一杆狼毫,研好磨,一番胡亂揮墨。
心中雜亂,她便習慣用寫字來平緩情緒。平緩之後,周鈺嫻心中懊惱又委屈。懊惱是懊惱自己明知母親的身子氣不得,偏還一時怒極,那般惹母親生氣。委屈則是委屈母親為何就不能理解自己呢?
她周鈺嫻這一生,不求富貴,不求痴情郎,隻求對得起自己。
長風哥哥對她無意,她明白;長風哥哥此時並無娶妻之意,她也清楚。所以她知情識趣,不曾將自己的心思透露分毫。周鈺嫻沉醉於自己這一番情誼,感動自己。更沉醉於一個人,不想理會世事紛擾。她心中沒有叫沐長風回應的意思,母親怎麼就不明白?她也不想旁人幹擾,這樣就很好。
寫著寫著,周鈺嫻漸漸冷靜下來。
冷靜了之後,她琢磨了此次皇家選秀。這才將將一琢磨,立即就明了祖父的意思。
周鈺嫻生在周家,自然不是個笨的,從小耳濡目染她也能染一身敏銳的政治嗅覺。惠明帝跟她差了輩兒,太子已娶妃,怎麼著也不可能納了親姑母的嫡親孫女。這般祖父特意囑咐她去,怕是惠明帝那邊有什麼異動,叫她走個過場。
周鈺嫻慢慢吐出一口氣,是她衝動了……
惠明帝此人,本性多疑,耳根子又軟。總要過一段時日便懷疑誰家一回,周家這般聲勢,子嗣又個個優異出眾。稍稍有些異動,便一準就礙了惠明帝的眼。想著自己方才一聽叫她去選秀便先衝母親發了好一通火,氣得母親那模樣,她頓時心就揪起來。
懊惱得不行,將筆往筆架上一丟,周鈺嫻起身去開了門。
見她出來,風箏終於松了口氣:“……姑娘?”
“去正院。”
幾個大丫頭不知自家姑娘又要如何,猶豫了片刻,沒敢張嘴問。周鈺嫻瞥了幾人的神情,難得解釋了一句:“去瞧瞧母親。”
“哦哦,”風箏放心了,不是去發脾氣就好,“姑娘這邊走。”
穿過木橋,周鈺嫻繃著臉往芳林苑的方向而去。方氏的院子離素月齋不遠,從素月齋後門走,繞過南面的水榭便就是。
主僕三人一路無話,才將將走到後院門前,就見一個挺著一對兒顫巍巍的巨物的粉衣丫頭正在前頭等。見她們人出來,眼中蹭地就是一亮。而後掛了笑,立即小碎步上前攔住了周鈺嫻主僕——來人是芳林苑的風鈴姑娘。
風鈴盈盈下拜,規矩地行了一禮。
這是她母親院子伺候的,周鈺嫻就是不太喜歡這種調調的女子,也多少會給點兒臉面的。於是昂著下巴,淡淡地說了聲‘起身’吧。
於是站直了身子,風鈴抬起頭,欲言又止。
周鈺嫻最不耐煩這種扭捏做派,隻覺得十分膩歪。心下煩躁便冷聲道:“有事便說。若吞吞吐吐,那便不要說。”
風鈴被噎得一梗,咬了咬牙將郭滿的事兒倒豆子般全吐了出來。
而後期期艾艾道:“少奶奶的身子說是不能有孕,底子被毒藥給毀了幹淨。夫人為著公子將來子嗣的事兒,愁得午膳都沒用。姑娘若是得了空,去勸勸夫人吧……”
第33章
風鈴說了這一通,周鈺嫻許久沒有作聲。
“姑娘?姑娘?”
傍晚的夕霞映照漫天緋色,後院中涼風徐徐,吹拂的不遠處魚池池面上波光粼粼。沒聽到回音,風鈴這心裡沒底兒。於是悄悄抬了眼簾打量周鈺嫻。周鈺嫻主僕逆著光,此時面上神情看不清,隻依稀瞧見她眼眸沉沉的,猜不透心裡想些什麼。
“也怪奴婢多嘴了。”風鈴莫名有些窘迫,“夫人那頭是自個兒憋在心裡,就是不想姑娘您也跟著煩心。倒是奴婢從旁看著心裡著急,這般自作主張就……”
“你確實自作主張。”她話還沒說完,周鈺嫻便冷冷打斷她。
“奴,奴婢……”
風鈴往日見得最多便是周鈺嫻的冷臉。雖說心裡明白周家這姑娘天生一張冷面,但此時對上嫻姐兒黑漆漆的眼睛,她仿佛被看透了心思似的迫得說話都不連貫。可轉念一想,郭氏確實身子確實有礙,也確實生不出子嗣來,她又沒平白地胡編亂造。
於是屈膝又行一禮,她垂眸鎮定下來。道,“姑娘,是奴婢失禮了。芳林苑那頭還有事,奴婢這就告退。”
嫻姐兒從頭至尾沒出聲,任由她走。
人走遠了,風箏才疑惑地問了句:“姑娘,風鈴姑娘這是何意?”
何意?周鈺嫻淡淡勾了嘴角。無外乎對她阿兄有點兒念頭,想借她的手往上爬罷了。
小嫂子的身子如何她多少也聽說過,且不說她一個未出閣的姑娘不可能去插手兄長的房中事。母親既然親自下令不許外傳,這事就該爛在肚子裡。使手段使到她身上來,這奴婢膽子也是夠肥,周鈺嫻心下有些著惱。不止膽子肥還自作聰明的厲害。在周家敢動拿主子當槍使的念頭,這風鈴怕是當旁人都是傻的!
“走吧,”嫻姐兒撫了撫衣袖,“母親那邊,還要跟她好好認個錯。”
風箏於是不再好奇,應了是便前頭引路。
主僕三人到了芳林苑時,方氏已經用罷了晚膳,正靠在軟榻上由著小丫鬟松松脛骨。外間兒丫頭婆子們撤盤的,收拾的,正在忙。見周鈺嫻進來,個個屈膝行禮避了出去。
方氏擺擺手,示意她坐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