亂世用重刑,陸缜對這種事自不會留情,隻要遇見作亂的直接讓東廠的人當街斬首,轉眼一條街就清淨下來。他吩咐二檔頭:“你去從北鎮撫司調幾隊人出來,隻要遇見敢趁著城中大亂鬧事不軌的人,格殺勿論。”
二檔頭點頭應了,他在進京之後就和五大營的人分開了,此時轉向四寶:“先送你回私宅,我等會還要去宮裡一趟。”
四寶雖有些不解,但還是點頭應了,陸缜先親自送他回去,自己直接回了皇宮,徑直去了元德帝的寢殿。
在這場兵變裡,最幸福的人應該非元德帝莫屬,他無知無覺地昏過去三回,等一醒來陸缜已經帶著人把大部分事都解決了。
陸缜想著想著也有些好笑,不自覺挑了挑唇角。
元德帝倚在明黃繡龍鳳紋的迎枕上,正由內侍服侍著喝湯藥,及時竭力打起精神,也掩不住一股衰敗頹唐的氣息,寢衣掛在身上也顯得空蕩蕩的。
他見到陸缜過來,眼睛忽的亮了一下,隨即又灰暗下去,重重咳嗽了幾聲:“陸卿,你來了。”
陸缜淡笑著立在他床邊:“回皇上的話,臣來了。”
此時已經入夜,宮裡頭上了燈,元德帝卻眼眶凹陷颧骨突出,蠟黃的皮膚被明晃晃的燭火一映,更是形銷骨立,恍惚中讓人覺著坐在龍床上的竟是個骷髏。
元德帝直勾勾地看著他,半晌才道:“老三和老四他們…”
陸缜道:“四皇子和皇子妃,以及幾個皇孫都被三皇子屠盡,三皇子自知無力回天,在深山的一處別院裡引火自焚了。”他說完又補了句:“三皇子的屍首是從火坑裡抬出來的,等出來的時候,已經不成人形了。”
元德帝怔了半晌,突然流下兩行淚來:“朕的孩子啊…”
縱然他這些年故意挑起兩位皇子的爭鬥,但是比較那是他的親骨肉,是他陪他時間最長的兩個孩子,得知親骨肉慘死,他心頭也是悶痛。
陸缜冷眼旁觀,元德帝素來都是這樣,做什麼事一向隻考慮自己,事後又會左思右想後悔不迭。
元德帝悲慟不已,重重地咳嗽了許久才緩過精神來,抬起頭直視著陸缜:“你現在不是該在西北嗎?為何突然回京?”
陸缜平靜道:“臣雖然在去往西北的路上,但卻時時刻刻掛心著京裡的消息,聽聞京中異動頻生,心中著實擔憂皇上,所以特地喬裝改扮了一番,沒想到竟真的讓臣趕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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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德帝嘿然冷笑幾聲,不知是信了還是沒信,又過了會才長長地舒了口氣:“老三和老四都死了,接下來便是朕了吧?這江山…以後會不會姓陸?”
他說完死死地盯著陸缜,陸缜道:“皇上這麼說實在讓臣惶恐之至,臣不過是一介宦官,隻求保山河太平,絕不敢使江山易主。”他嘴上說著惶恐,面上半分惶恐的意思也沒有。
元德帝嘴唇顫了顫,又自嘲地一笑:“朕還是醒來之後才想明白這些事的…”他又抬頭看著陸缜:“朕原以為是拿捏住了你,這才逼得你不得不離京,現在想想才明白過來,不管你這回是真離京還是假離京,根本就是為了給老三和老四看的,你在的時候他們不敢放肆,你這根定海神針一旦‘不在京城’,他們焉能不趁著這個機會鬧起來?”
陸缜隻笑了笑,元德帝倒是猜的不差,可惜現在知道已經太遲了。
他緩緩地挪開目光,又看著帷幔頂處的一顆明珠:“原來老三老四雖有矛盾,但也不至於鬧到手足相殘的地步,細細想想,你這些年也沒少在其中推波助瀾吧?前些日子朕要立老四為儲的謠言,怕也是你令人傳出去的?你這麼多年步步為營…一眼看到了多年之後的事,老三老四輸的不冤,不冤吶!”
多智近妖!
他說完已經不想再看陸缜了,好像他不是自己最為倚重的提督,而是一個修煉千年的妖魔,多看一眼就會被他吞噬。
陸缜又笑了笑,元德帝其實還少猜了一件事,顏娆的到來雖然在他意料之外,但是他身邊的那幾個道士,卻是他在元德帝開始想法拿捏他之後,挑出來想法送到他面前的,如今看來雖然雖然出現了些許偏差,但是大方向總歸是沒錯的。
他原也不想如此,隻是幾年前元德帝就開始對他多有忌憚提防,若他沒有準備,如今頹敗躺在床上的怕是他自己了。
他慢慢嘆了聲:“皇上這話可就有失公允了,臣推波助瀾挑唆兩位殿下當初不是您暗示的嗎?如今怎麼能全怪到臣的頭上?您從多年前就開始防著這兩位年紀最長權柄最重的皇子,所以授意臣四下離間,臣亦不想挑撥天家情分,可臣又能如何?”
元德帝臉色一白,咳的撕心裂肺,差點從床上栽下去。
陸缜上前幾步端起藥碗準備喂他,元德帝猝不及防地攥住他的手腕,神色猙獰:“朕還有幾天?!”
陸缜當然知道他問的是什麼,從容道:“皇上是天子,有上蒼庇佑,必能長命百歲,身體康健。”
元德帝面目都扭曲起來:“朕要聽實話!”
陸缜定定地看了他一會兒,這才輕嘆了聲:“太醫說過,最少半月,最多兩三個月。”
元德帝一下子被抽空力氣,仰面躺倒在床上不言語了。
陸缜低聲勸道:“國不可一日無君,還請聖上早些立儲。”
元德帝重重喘了幾聲,扭曲出一個笑來:“看來陸卿心裡已經有合適的人選了?是哪個?”
陸缜道:“臣不敢妄議儲君之事。”
元德帝冷笑了幾聲:“朕就算隨便立個人選,隻怕這遺詔也到不了他手上,何必費那道功夫?!”
元德帝學會認命倒是讓陸缜有些意外,他沉吟道:“十九皇子年少聰慧,心地仁厚,堪為明君。”
元德帝閉了閉眼,伸手道:“拿紙筆來。”隻要皇位還落在他們天家血脈身上,總有一日會東山再起!
陸缜自也猜到他的心思,不過卻沒有多說什麼,看著他立下詔書。
“從來帝王之治天下,未嘗不以蒼生社稷為首務。…十九皇子魏賢,人品貴重,躬親孝朕,得繼大統…”
元德帝一口氣寫完之後放下詔書,對花花世界究竟不舍,半晌才緩慢道:“朕死之後,讓麗貴妃陪葬皇陵吧。”他不是不知道顏娆是何等水性,看看代王死後她的作為就知道她秉性,隻是他對她太過迷戀,又怕自己死後她不安分,索性拉著她一道去吧。
陸缜欠身應了個是。
眾臣知道詔書一片哗然,十九皇子年紀尚幼倒還罷了,隻是十分迷茫,倚綠聽到這個消息險些沒暈過去,差點以為自己在做夢,從宮女到妃嫔再到未來的太後,尼瑪人生太玄幻了有木有!
她雖然沒有什麼大見識,但也知道天上不會平白掉餡餅,所以她還是擔憂大過歡喜,不過聖旨已經下了,也由不得她說個不字,隻得面帶憂慮地接旨謝恩。
顏娆聽完要陪葬的旨意簡直要瘋,如今日子雖然不好過,但好歹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若是命沒了可就什麼都沒了,她於是哭著喊著想要面聖,不過元德帝現在這身子什麼事都辦不了,所以壓根不見她,隻讓她安心在宮裡呆著,準備好以後蹈義。
顏娆見再無希望生還,怕的暈死過去。
陸缜這些日子也忙的夠嗆,先是處理了三皇子的餘孽,又得安撫四皇子剩餘的家眷,還有立儲大事,又時不時還得探望已經病重的元德帝。
如此忙碌了十多天才勉強擠出一天來回家去看他的親親四寶,最近四寶也在家裡悶的狠了,由洪秀等人幫忙在後院闢出一小塊地來,種些瓜果蔬菜什麼的,吃著也新鮮。
四寶早上才摘完菜回來,就見陸缜已經坐在帽椅裡等著了,她驚喜道:“還以為你得再忙活一個月呢!”
陸缜扶額道:“你就不能說些好的嗎?”
四寶從善如流地拿起小拳拳在他胸口捶了一下:“死鬼,你還知道回來,人家想死你了啦~~~”
陸缜:“…”
四寶道:“這樣成了吧?”
陸缜道:“你不會…被鬼上身了吧?”
四寶翻了個白眼給他,坐在他身邊道:“你怎麼有時間回來了?事情都辦妥了?”
陸缜揉了揉眉心:“還有不少零碎的事,我都丟給成安他們,這才勉強挪了一天空出來。”
四寶小聲問道:“你真的決定立十九皇子為儲了?”
陸缜本來想跟她溫存狎昵一天的,沒想到她一開口說的卻是這麼沒情趣的內容,睨她一眼才道:“詔書都下了,若是不定,豈不是讓天下人看笑話?”
四寶遲疑道;“我以為你會自己…”
陸缜搖了搖頭:“十九皇子年幼,身邊肯定要有人佐政,到時候我跟皇上的權柄不過差個虛名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