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裴東律拿到了化妝間的手機。
可惜手機沒電,黑屏了。
他又轉頭快步跑向停車場。
跑得太急,中途甚至還摔了一跤。
他一腳油門往醫院方向沖。
「宿主,他好像闖了好幾個紅燈。」
「嗯,那就等著被吊銷駕駛證吧。」
他抿著唇,新郎禮服都來不及換,一路沖向病房。
「聲聲呢?」
「鬱有聲在哪兒?」
護士都被他這副瘋狂模樣嚇到。
「裴醫生,這裡沒有什麼鬱有聲。」
「怎麼會沒有?你們工作做到位了嗎?」
幸好他的助理及時攔下他。
囁喏地開口,「裴哥,這裡確實沒有鬱有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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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時在工作上情緒穩定的裴東律,這會兒有些喪失理智和風度。
「見鬼了,那去哪兒了?」
「嫂子她,在太平間。」
裴東律身形晃了兩下。
扯著助理的衣領。
「不會的,剛才還好好的。」
「手術很成功,你到底在胡說什麼?」
15
在通往太平間的路上。
助理每說一句,裴東律臉色就白了一分。
「嫂子的內臟像被重力撞碎過。」
「好像出了嚴重的車禍。」
他隻是喃喃自語,「不可能,明明手術很成功......」
助理不得不告訴他實際情況。
「裴哥你縫合的地方,全線崩裂了,腸子......腸子都流出來了。
裴東律腿部像灌了鉛一樣,幾乎要走不動。
「而且她的腫瘤擴散,侵犯了周邊的組織。」
仿佛一記重錘,錘在他心上。
這句話意味著他的手術失敗了。
黃金聖手徹底失敗。
他做過無數臺手術,唯獨自己妻子的腫瘤手術失敗了。
這是對他自信的毀滅式打擊。
裴東律喉結滾動了幾次。
「什麼時間......走的?」
「您離開醫院的一個小時後。」
那時候他在幹嘛呢?
在參加婚禮。
他與李染欣的婚禮。
鮮花和氣球交相輝映喜悅之時。
他的妻子,進入生命的最後隕落期。
16
裴東律幾次不敢掀開我的白布。
手抖得像得了帕金森一樣。
快掀開呀。
掀開系統流程就會結束。
我就可以回家喝我媽煮的粥了。
裴東律最後閉了閉眼,一把掀開。
我也看到了自己的遺體。
「嘖嘖,臉還算能看,身體破碎得慘不忍睹。」
系統在旁邊嘆息。
裴東律先是平靜地看著我的遺體。
然後又狀似溫柔地撫摸我的臉。
最後拉起我的手放在唇邊。
「聲聲,起來呀,走,我們回家。」
「我們不離婚了,再也不離婚了好嗎?」
滿室寂靜,無人回答他。
助理有些無奈地站在邊上,有些不知所措。
裴東律抱著我的遺體不松手。
逐漸狀態瘋狂。
「鬱有聲,你他媽的回答啊。」
「你起來啊,我們回家好不好?求你。」
「聲聲,我真的求你了。」
眼淚一滴一滴流進我的脖頸。
我不喜歡這樣。
「系統,他這樣會不會弄臟我的身體?」
「宿主,快結束了,忍耐一下。」
「還要多久?」
「晚上十二點,你就可以回到原來的世界了。」
好吧,還要忍耐幾個小時。
遺體不能帶回家。
裴東律被院領導勸回家。
一個外科聖手一直蹲在太平間發瘋,確實不像樣子。
「你總得替她辦身後事對吧?」
裴東律吻了我額頭好幾次。
我皺眉看著。
連系統都忍不住小聲罵了一句,「顛公。」
在同事的一再催促下,裴東律才麻木地走出太品間。
他狀是平靜地問了旁邊的助理一句。
「聲聲臨走前,有說什麼嗎?」
「有。」
裴東律眼眸瞬間亮了一下。
「她說......她說祝你新婚愉快,永遠不見。」
「啊,裴哥......」
「裴哥你怎麼了?」
裴東律重重摔倒在地。
膝蓋磕在地板上,發出巨響。
他似乎忘記了疼,又快速爬起來。
一瘸一拐地往外走。
「我要回家,聲聲說,她胃疼。」
17
他用鑰匙打開我們曾經的家。
一片漆黑,唯有窗外的萬家燈火是亮的。
他似乎連客廳燈的開關在哪兒都不清楚。
因為平時他回家,燈都是亮著的。
我會在沙發上等他回家。
他喊了一聲,「聲聲。」
當然不會有任何回應。
哐當一聲,房間傳來響動。
裴東律迅速沖向臥室。
幾秒後,仿佛又像被抽幹了力氣。
臥室當然不會有人。
隻是相框掉到地板發出的聲響。
亮堂堂的日光燈下,他怔了好一會。
整間屋子空蕩蕩地,像無人住過的樣板間。
「宿主,你幹得漂亮。」
「我不會留給他任何懷念的機會。」
沒錯,我把屬於我的東西通通扔掉,或者捐掉了。
相框裡的合影,隻留下了他的那半人像。
連婚紗照都隻有一半,他的那半張頭像破破爛爛地扔在地板上。
最後,他靠著墻壁無力地滑落。
雙手抱頭,像我之前剛知道他出軌那樣。
蜷縮在一處。
無法置信,卻又不甘心。
十年呀,不是十天。
一開始,他隻是小聲啜泣。
後來是嚎啕大哭。
「聲聲,我錯了,我真的錯了。」
「你回來好不好?」
「求求你回來。」
他估計忘了,他曾經說過,「男人哭,像話嗎?」
那他現在,可一點都不像話。
一道白光閃現。
「宿主,再見啦。」
我知道要回家了。
「宿主,你會忘記我嗎?」
「不會的系統,你那麼可愛。」
「系統,謝謝你,陪我度過一段不一樣的旅程。」
「再見。」
「再見。」
我要回家啦。
番外
1
裴東律已經很久沒上手術臺了。
他產生了應激反應。
一上手術臺,就仿佛看到聲聲躺在那裡。
他下意識就想逃。
「裴醫生,今天真的要做這臺手術嗎?」
「嗯。」裴東律對助理點點頭。
「聲聲喜歡我當醫生,我不做手術怎麼當醫生?」
他自嘲了一下,還是穿上了手術服。
「上麻藥。」
「開十五公分切口。」
......
起初一切看著還算順利。
直到,病人的血液大量往外湧。
裴東律開始呼吸困難。
冷汗從鬢角流下。
腦海不斷閃回,聲聲躺在手術臺上,聲聲躺在太平間裡。
血,好多血,手術中的血,早年聲聲替他擋了一刀的血。
「阿律,那你以後要不要對我好點?」
「當然,把命給你都行。」
畫面一轉,是聲聲飽含無奈地懇求他。
「阿律,離婚後,我會消失的。」
「鬱有聲,你別總拿消失逼我行嗎?」
「鬱有聲,你去心理科看下吧。」
「鬱有聲,你去心理科看下,我來安排。」
「裴東律,有病的人是你。」
是啊,他真的病了。
他們好不容易組成了一個家。
溫暖的,每天有一盞小燈等著他回去的小家。
讓他孤寂多年的心靈有地方寄存的小家。
他怎麼就沒好好珍惜呢?
也許是安逸的日子過久了,就有點乏味。
每天做手術的壓力,聲名所累的壓力,他需要一個發泄口。
李染欣剛好闖了進來。
她崇拜他,黏著他,趕都趕不走。
她對於他,是一個完全不同於聲聲的鮮活個體。
無數次坐在車裡,獨自抽煙的時候。
他都在想,就放縱一次吧。
放縱一次,就回到聲聲的身邊。
他是醫生,怎麼會察覺不到李染欣的身體狀況?
她給了報告,他就信。
人生難得糊塗。
他追著聲聲離婚。
隻要離婚了,自己內心深處那令人恐懼的道德感,才會弱下去。
他實在沒辦法接受,在聲聲眼裡,他跟出軌畫上了等號。
他這種行為,像拆東墻補西墻。
更像每一步都走在鋼絲上。
最後墜落深淵,粉身碎骨。
那個家。
有聲聲的家,他再也回不去了。
「裴醫生,裴醫生怎麼了?」
「裴醫生,病人大出血,」
「......擴散了,不好,侵犯到周邊組織了。」
後來,醫院裡的同事茶餘飯後都在傳。
或者以此為戒。
「那臺手術非常失敗。」
「主刀醫生中途跑了,給病人造成不可挽回的傷害。」
「主刀醫生被判有期徒刑三年。」
聲聲走後,裴東律再也不是什麼黃金聖手了。
他甚至無法再當醫生。
聲聲最喜歡的醫生。
2
裴東律出獄時,正是清明時節。
「就要那束,我老婆喜歡的百合。」
聲聲的墓地很幹凈。
似乎經常有人來探望
墓碑上那張笑盈盈的照片,讓他心弦震動了一下。
聲聲還很年輕,可他這三年像過了三十年那般,滄桑落魄。
剛想伸手去摩挲照片。
背後傳來六七歲小男孩的聲音。
「別碰,別碰,不準你對我幹媽祭拜。」
他就是聲聲曾經救過的小男孩。
「你走,你走,你娶新老婆,害死我幹媽,這裡不要你來。」
裴東律有些苦澀地笑了笑。
當初沒想到聲聲那麼狠,連身後事都不讓他操持。
全交代給了小男孩的家人。
裴東律落寞地走出墓園。
抬頭看向灰撲撲的天空, 感覺天空好像要哭出來。
「下雨啦, 快跑。」
轟隆一聲,瓢潑大雨傾盆而下。
他仿佛又回到那年夏天。
他讀研, 聲聲還是本科生。
「學長, 別淋雨,我這有傘。」
聲聲就這樣俏皮地, 闖入他孤寂已久的世界。
最後到宿舍樓下時,她的肩膀濕了一大片。
而他還是幹的,他很慚愧,因為身高因素, 忽略了嬌小的女孩。
她笑起來,眼睛成月牙。
「沒事的學長, 我身體好著呢。」
她是那麼的善良。
他怎麼忍心罵她, 喊她大度點。
內疚感像綠芽,已經在他身體裡長成密密麻麻的藤蔓。
「噗呲」一聲, 裴東律倒在雨幕裡。
鮮紅的血順著雨水蜿蜒流了一地。
多年前被聲聲擋掉的刀子。
重新輪回到他這。
這次再也沒有人替他擋刀子了。
他認識那個刺他一刀的人。
是他最後那臺, 做失敗了的手術的患者家屬。
他確實該死。
中途從手術室跑掉。
害死別人最愛的家人。
辜負真心的人, 都沒什麼好下場吧。
譬如他,裴東律。
「聲聲,你會來接我走嗎?」
除了雨聲, 沒有任何人回答他。
3
他死後見到了系統。
求了好久, 系統才答應帶他看聲聲。
「這是看在你曾經是醫生,救過不少病患的份上。」
悠閑的傍晚,聲聲在門口藤椅上打盹。
她媽媽在屋裡喊, 「聲聲晚上吃什麼?」
「砂鍋粥,椒鹽小土豆, 必須有小土豆。」
「知道, 你的最愛。」
裴東律內疚感又在冒芽。
因為他不喜歡吃土豆。
原來聲聲, 遷就了他十年。
他觸碰不到她,看到她快樂地從藤椅站起來, 向外跑去。
「喂, 小孩, 又偷摘我院裡檸檬, 酸死你。」
「姐姐, 我做檸檬茶給你喝,要不要?」
「要。」
裴東律才發現, 聲聲隻有一條腿是健康的,另外一隻穿戴著假肢。
「姐姐你才一條腿,怎麼跑這麼快?」
「因為我是外星人,有一條金剛腿。」
她很樂觀, 跟他認識的聲聲一樣。
難怪她那麼喜歡跑, 喜歡運動。
原來是因為身體的殘缺。
可是。
她還是那麼樂觀, 快樂。
被愛包圍著。
被很多人愛著,她也愛著很多人。
她的媽媽,閨蜜, 朋友,她救的小男孩,甚至是冷冰冰的系統,她都愛。
唯獨不愛他。
她再也不要他了。
裴東律忽然悲涼地發現, 自己連死都這麼孤獨。
他那個世界的新聞在播報。
「曾經的黃金聖手裴醫生,死在亡妻的陵園外,無人收屍。」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