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
隻是沒想到,他們送我來的醫院,正是裴東律那家。
「報告結果我看下。」
熟悉的聲音至頭頂響起。
裴東律如風般闖入,額頭冒著薄汗。
像從外邊剛趕回來的樣子。
對方醫生拍拍他的肩膀,「裴醫生放心,沒事。」
在系統設定的死亡日期前。
任何儀器都檢查不出我身體的問題。
裴東律仔仔細細地看完了每一份紙質報告。
再抬頭時,眼裡多了幾分陌生的銳利。
「外傷內傷都沒有,算哪門子的車禍?」
「聲聲,你這樣一次兩次爽約,到底鬧哪出?」
我雙手交疊,「出車禍呀,對了,還是你那個新老婆撞的,肇事逃逸。」
他想都沒想,皺眉反駁。
「不可能,染欣很單純,不會做這種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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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你的意思是,我不單純,我會撒謊咯?」
說完我們倆都怔住了。
他眼底閃過一絲不自然。
因為他自己也發現了,他信任李染欣,比信任我多。
我在腦海裡問系統,「她會被抓嗎?」
系統斬釘截鐵地告訴我,「會,這個世界還是法治社會。」
哦,那這樣我就放心了。
她的單純留給法律審判吧。
若不是系統保命,那麼巨大的沖撞力,我應該早死透了吧。
她就是個肇事逃逸犯。
我抬手看表,「裴東律,走啊,現在去民政局。」
「否則,我沒時間了。」
他手插兜,語氣很淡,「怎麼沒時間?」
「快死了。」三天後的下午四點。
我曾問過系統,「這個時間有什麼特殊性嗎?」
「十年前的下午四點,是你們相識的時間。」
哦,有始有終。
裴東律漠然地看一眼窗外,口氣有些不耐。
「聲聲,你去心理科看下吧。」
我被氣笑了,「裴東律,有病的是你,既要又要的......」渣男。
我轉身想走,卻被他握住手腕。
「最近沒好好吃飯?瘦了。」
「不用你管。」
「先吃飯,聲聲。」
我正要拒絕,他的手機震動。
我看見屏幕顯示,是李染欣。
裴東律下意識放開我的手。
她在電話那頭哭哭啼啼,說她做噩夢了,害怕。
裴東律柔聲安撫了幾句。
看了我一眼,回她,「嗯,我一會兒就回去。」
結束通話時,他眼底閃過一絲猶豫。
「聲聲,你先去吃......」
我在心裡冷笑,是做噩夢嗎?是因為撞到人心虛恐懼吧。
挺好的。
裴東律因為再次選擇她,而錯過與我的最後一餐。
他以後想起來的時候,會不會後悔呢?
07
生命最後的倒計時。
我躺在冰冷的手術臺上。
五臟六腑攪碎般的疼痛陣陣襲來。
很快,我就能回去喝媽媽煮的砂鍋粥了。
沒關系,忍一忍。
耳邊還回蕩著裴東律那句充滿暴戾的語音。
「鬱有聲,真當我沒脾氣?」
「染欣快死了,你他媽的大度點行嗎?」
因為我的第三次爽約。
可我告訴過他的呀,我沒時間了,要死了。
是他不信而已。
十分鐘後,裴東律一身手術服,面無表情地進入手術室。
本來這臺不是他的手術。
但系統已設定,不管誰做,最後都會是他。
「系統,我的絕癥是什麼?」
「腫瘤手術,裴東律的金牌絕活。」
怎麼聽著,系統有點幸災樂禍的意思。
麻藥已經推入。
裴東律準備就緒。
他的助理忍不住輕聲問,「裴醫生,你可以嗎?」
助理是知道我信息的。
他們還私下佩服過他。
「裴醫生內核果然強大。」
「能親手給妻子做手術的,都是狠人。」
而裴東律本人,暫時一點兒也沒有發現。
手術布下躺著的,是他一個多小時前憤怒呵斥的妻子。
他接過助手遞上的手術刀。
熟稔地在我肚子上開了一個十六公分的切口。
這臺腫瘤手術跟他以往操刀的手術比,算不上特殊。
哪怕失敗,也在合理範疇之中。
畢竟手術難度系數大,成功率極低。
但得益於多年的專業經驗,手術尚在他掌控範圍內。
隻不過,「意外」這個詞,是人類最無法把握的東西。
比如,裴東律意外發現切口旁的肌膚上,有一條淡淡的粉色疤痕。
他的手頓時停在半空中。
助理們都有些意外。
這是以往沒有過的情況。
尤其是在病人皮肉已經切開的狀態下。
裴醫生恍惚了。
全場,隻有我一個人知道為什麼。
08
那個疤痕,裴東律最熟悉不過了。
多少個恩愛纏綿的夜晚,他撫摸過,親吻過。
「聲聲,這是你的疤,卻是我一輩子的印記。」
因為那是我替他擋過的刀,留下的痕跡。
他規培時,我給他送餐。
手術失敗,失去理智的病人拿著水果刀胡亂飛舞。
那時他隻是個初出茅廬的小醫生,本與他無關。
就在他攙扶起另外一個倒地的無辜病人時。
刀子卻劃向他的腹部。
「小心。」我把他推開,那把刀在慌亂中刺進了我的小腹。
裴東律第一時間捂住我的傷口。
血從他的指縫間流出,流滿雙手。
他臉白如紙,抱起我踉蹌往急診室沖。
直到我的傷口被處理好。
他空洞的眼神才恢復一點光彩。
他紅著眼圈看我,把頭埋進我的脖頸處。
「聲聲,看見你流血,我很難受,還不如我自己死了。」
我笑著拍拍他,「那你以後要不要對我好點?」
他親了一口我的耳垂。
「把命給你都行。」
那天,他摟著我,小心翼翼地避開我的傷口。
無比嚴肅地說:「聲聲,你太善良了。」
「請你以後多想著點自己成嗎?」
從前說讓我想著點自己的人是他。
如今說李染欣單純,讓我大度點的人也是他。
助理小聲提醒,「裴醫生,有什麼不對嗎?」
裴東律充耳不聞,快走了兩步。
倏地,一把拉開蓋在我臉上的手術布。
瞳孔一瞬間緊縮。
臉上驚恐又絕望,「怎麼會是你?」
而此時我無法回應他。
我上了麻醉,昏沉沉地閉上雙眼。
臉色蒼白,額間還冒著冷汗。
到剝離程序的最後一關了。
確實疼,快了,快結束了。
裴東律喉結滾動幾次,聲音顫抖得不像話。
「聲聲,你不能有事,我不會讓你有事的。」
他想觸碰我,卻不能,因為怕細菌感染。
助理們有些意外。
難道裴醫生不知道手術刀下的,是自己的妻子嗎?
但專業素養讓他們很快恢復如常。
把專注力放在手術臺上。
系統在我腦海涼涼地說:「這大概是裴東律最煎熬的一場手術了。」
畢竟這臺手術成功率隻有 5%。
換誰誰都要緊張吧?
他重新拿起手術刀那刻,手指微微顫抖。
但很快,他用驚人的毅力克制住顫抖。
多年的專業素養使然。
手術繼續有條不紊地進行。
「繼續給麻藥」
「腫瘤有擴散的現象,部分遊離,有大出血癥狀。」
「用介入栓塞堵住血管。」
「繼續粘連剝離,切除病變部位。」
裴東律不愧是院裡最富盛名,最年輕的外科聖手。
一切如他所說,他能控制住。
助理略帶興奮的聲音傳來,「成功了。」
他們在小聲歡呼。
但我一點都不意外。
手術暫時肯定是成功的。
因為我的脫離限定時間還沒到。
僅剩最後兩小時。
09
術後,按流程,我需要在觀察室待一個小時。
看我各項體徵檢查均良好。
裴東律又恢復鎮定自若的神情。
整個空間,隻剩下我和他。
除了車禍那次在醫院門診的短暫交談。
我們已經很久沒有待在一起超過一個小時了。
他在我耳邊輕聲說:「沒想到,這雙手,還有給聲聲做手術的一天。」
我麻藥退得很快。
是系統設定的功勞。
我睜開眼,嘲諷他。
「我也沒想到,你這雙手,有給別人剝小龍蝦的一天。」
我在這個世界和他一樣,都是孤兒。
學費都是靠自己一點點掙來的。
記得我們剛畢業那會。
窮得連洗衣機都舍不得買一臺。
南方的冬天濕冷刺骨。
每次洗衣服手指凍得通紅,我也舍不得讓他下水一次。
「這兒不用你,你的手是用來握手術刀,拯救更多的生命和家庭用的。」
「聲聲,你是對醫生有濾鏡嗎?」
「有。」
在原來的世界裡,我的命也是醫生救回來的。
「好,我一定不會辜負聲聲的喜歡。」
室內落針可聞。
裴東律似乎被我那句話噎住。
好半會才輕嘆一聲。
「聲聲,染欣快死了,你能不能,不和她計較?」
我笑了一聲,「我也快死了,為什麼不能和她計較?」
裴東律眼眸瞬間暗了暗。
「你不會死,不相信我的技術?」
也許意識到我現在也是病人。
他聲音柔和了幾分。
「什麼時候得這病的?」
「你說要離婚,不相信我會消失那天。」
他又被我噎了一次,隻好另找話題。
「我知道你愛美,切口給你縫合得很漂亮,留疤會很輕。」
我沒回應。
空氣裡一度沉默得,讓他有些不適應。
他還想說些什麼。
小護士來了,「裴醫生,您手機一直在響。」
「聲聲,我接個電話。」
過了一會兒,裴東律回來時,神色有些不自然。
「聲聲,我有急事要出去一趟,我會讓護士照顧好你。」
我當然清楚他是去做什麼。
他原本的計劃,今天上午跟我離婚。
下午和李染欣舉辦草坪婚禮。
裴醫生,真是時間管理大師,可夠忙的。
「裴東律,我在這個世界,隻剩下不到兩個小時。」
「你確定不跟我做最後的話別嗎?」
其實,我也沒想多跟他待一塊。
如果他留下。
姑且算他對我們這多年感情和婚姻的,最後一點點誠意吧。
那我也會適當地投桃報李。
讓他的內疚少一點點。
可他不要。
裴東律站起身,哪怕經歷了三個小時緊張的手術,他依精神飽滿,氣度翩翩。
手術裡,發現病人是我時的那種失控情緒,已消失殆盡。
「聲聲,休養好了後,我會親自給你掛心理科。」
這種氣定神閑,沒得商量的語氣。
講真的,我挺不喜歡的。
我冷笑一聲,「裴醫生,希望你別後悔。」
裴東律神色淡然,當我在耍性子。
他瞥了我一眼,勾唇輕笑,「不會。」
「聲聲,你現在需要的是好好休息。」
話落,他便消失在門口。
因為他兜裡的手機,已經催促他好幾遍。
這會兒,他的婚禮現場應該高朋滿座。
李染欣估計等不及了吧。
我釋然了。
裴東律,這可是你自己的選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