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洞房中,阿則走了進來,他的腳步聲很穩,看樣子並沒有喝多少酒。
他緩緩接起喜帕,明眸中滿是驚喜。
「阿玉,你怎麼這麼好看?」
我是虛榮之人,聽到這話,忍不住唇角微揚。「陛下。」
「叫我阿則!」他打斷我,「今天我是阿則。」
他俯下身來,輕輕吻住我的唇,我聽到他似乎嘟噥了一句「也隻能是阿則」,卻並沒有聽清。
他帶著我一起沉淪,我閉上眼睛,也任由自己沉淪下去。
我們在村子裡一住三日。
三日後,有兵馬過來,來人目光深深的在我身上掃視一眼,旋即低下頭去,等阿則示下。
阿則神色肅穆,沉聲道:「回宮吧!」
回宮之後,阿則很忙。
他沒有殺魏相,讓魏相自請致仕,回家頤養天年。
魏相臨走前咒罵阿則忘恩負義,阿則順勢擼了魏家大兄二兄的官職,讓他們回家奉養父親。
一代權臣就此落幕,如日中天的魏家徹底失勢了。
而阿則又在朝中做了一系列變動,那些變動令人眼花繚亂,讓人完全看不明白,他在做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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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偏偏,他下達的政令一項比一項務實,眾人也漸漸明白,這位年輕的帝王並不好拿捏,對他的恭敬之心更勝從前。
我不得不承認,阿則會是一個好皇帝,他做的雖然急,卻有手段將所有不安定的因素扼殺在搖籃之中。
這同樣也說明,他很可怕。
我看著手中從宮外傳來的紙條,心情沉重。
我本以為魏相的事已經塵埃落定,誰知魏相臨走前也暗算了我一次,他不知從何處弄了一份陸家軍的名單遞給阿則。
阿則會信嗎?他會如何做?
我不確定,所以打算問一問。
一連三日,我沒有見到阿則。
第四日,他終於來了,面容疲憊,看我的眼神透著一絲躲避。
我心中了然,卻還是打算給他一個機會。
「陸家軍的人你打算如何處置?」
阿則氣息一窒,「阿玉,後宮之中不要談國家大事。」
「……」我默了默,不由得笑了。
這就是後宮女子的悲哀,他不來,我便不能問,不能找,隻有等待這一條路。
所以,我為何要自剪雙翼,做某一個人的後宮女子?
我淡淡道,「我知道了,我伺候陛下更衣。」
「好!」他看著我,面色松動了幾分。
那一刻,他不是良人,更像一個渣男。
我為他寬衣解帶,沐浴更衣,那一夜,我心如奔馬,抵死纏綿,隻想讓他刻骨銘心的記住這一瞬。
後來,他嗓音嘶啞,我亦如此。
我喝了一口水,度到他口中,他眼眸微睜,似乎察覺了什麼,卻又似貪戀一般的將我的口中所有的水都搶了過去。
他低笑道:「春宵苦短日高起,從此君王不早朝,阿玉雖好,可我該上朝了。」
他起身慢條斯理的去穿衣服,穿好後,卻又俯下身來,狠狠的在我肩膀咬了一下。
我輕嘶一聲,痛得不得了,可心裡的難受和身上的痛比起來,不算什麼,
他身子晃了一下,輕笑道:「一定是阿玉太迷人,我太放縱了。」
可他終究還是倒了下來,我下意識的伸手將他接住。
他看著我,似乎終於意識到,他的枕邊人要殺他。
他握住我的手,一根根摩挲著我的手指。
「你想讓我記住你,可我何嘗不想你記住我?」
「下一次,記得別用毒了,會變醜的,你好好想想別的,法子,你那麼聰明,一定能……想……到……的。」
他明亮的眼睛全然失去光彩,緩緩的合住了眼睛,拉著我的手滑落下去。
我靜默的看著他,在想他說什麼傻話?
怎麼可能再有下一次?
就算有下一次,我怎麼可能再殺他?
阿則,阿則,我的傻阿則!
我抱著他的腦袋,低聲壓抑的哭了起來,那時,我才知道,原來眼淚可以不經過醞釀,如瀑布一般不管不顧的傾瀉。
原來人的心,真的可能會碎。
不知過了多久,我聽到外面傳來一陣呼喊廝殺之聲,但那聲音又很快平息下去。
大太監領著眾多宮女嬤嬤恭恭敬敬的站在門外,高聲道:「啟稟公主殿下,亂軍已盡數伏誅,奴才恭迎公主殿下上朝。」
37
我做了大周女皇。
我做的第一件事情,便是派人追擊魏相,將他殺死在回鄉之路上。
我多方查證後,才知魏相對師父並非一無所知,相反,他知道的清清楚楚,甚至早有防備。
當年,魏相與師父並稱華京雙絕,臥龍鳳雛。
可先皇明顯更喜歡我師父陸耀,待他更為親厚,也寄予厚望。
魏相知道另一隻義軍的首領是師父,可他故意對阿則隱瞞了關鍵信息,誤導阿則。
在他的刻意之下,兩軍最後總要兵戎相見,總要死一個。
阿則死,他接手鎮國軍,師父死,他做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權臣。
魏相該死!
殺死魏相之後,我顧不上悲傷。
我忙著收服朝臣。
朝中新舊交替,人心浮動。
我屢次承諾過去一切既往不咎,朕任人唯賢,但並不是所有人都信,總有人認為我一個女子,不配登上高位。
我便用鐵血手腕強行鎮壓,幾次之後,終於平定內亂,海內臣服。
而我在冥冥中也感覺到,每每關鍵時刻,總似有貴人襄助,這一切都是阿則之前的布局在起作用。
他似乎早早就在為我鋪路,隻是我並不確定。
我以帝王之禮埋葬了阿則,又以國師仲父之禮埋葬師父。
一日間送走我心中最重要的兩個人,我以為我會悲傷,其實並沒有,我眼中無淚,以至於我以為自己天性涼薄,生來無情,所以能登高位。
其後,有一天,我心血來潮,微服私訪,在大街小巷中胡亂走走。
在富民巷,聽到一陣吵鬧,一個地痞流氓調戲賣豆花的小娘子,那小娘子跌倒在地,很是可憐。
我示意侍衛上前處置那流氓,又淡漠的坐在豆花攤前,要了一碗豆花。
那小娘子擦擦眼淚凈手後趕緊忙碌,親自端了一碗豆花過來謝我。
她熱情的招呼,我順手接過。
四目相對間,她愣了,我也愣了。
原來是康樂。
她布衣素服,毫無裝飾,面容寡淡,一雙原本細嫩的手布滿褶子。
她很尷尬,但隻尷尬了片刻,就緩過神來,大大方方的在我身邊的凳子上坐下。
「嘗嘗吧,我親自磨的豆腐,看能否入口?」
我嘗了一口,味道還真不錯。
堂堂前朝公主當街賣豆腐,她倒是想開了。
我點點頭,淡淡道:「為何不來找我?」
她自嘲的笑了一下,「找你做什麼?給你添麻煩嗎?你知道,我很笨的,在你們聰明人中間活著,我也很累的。」
我默了默,「孩子呢?」
提到孩子,她臉上黯淡了幾分。「掉了,大概瞧不上我這個母親,所以不想來了。」
有人叫一碗豆花,她應了一聲,就起身忙碌。
我靜靜的吃著豆花,吃著吃著,忽然覺得不對勁,一種煩惡欲嘔的感覺湧在喉頭,我實在忍不住幹嘔出聲。
侍衛們以為豆花有毒,迅速圍住了豆花攤子,拔劍指著康樂。
康樂面色慘白,慌亂的擺手,「不是我,不是……咦,阿姐,你有孕了?」
我如被雷擊,手指下意識的撫上肚子。
我有孕了?
回到宮中,太醫幾輪診斷,確定我懷有雙胎。
宮中一片歡喜,朝臣們也很高興,紛紛上折子恭賀。
我看到魏昭的折子,他的用詞很是家常,如尋常朋友恭賀,隻是在折子的最下面,他自請去最偏僻貧窮的雲水城,去當地做一些實事。
我準了。
魏昭大起大落,經歷頗多,他會是一個良臣。
我說過任人唯賢,隻要他能幹,我不介意他曾經的身份。
處理完折子,我有些昏沉,站起來時,暈了片刻,手指下意識的抓住桌案,卻意外觸動一個按鈕,一個暗格陡然間彈了出來,暗格中藏著一頁紙。
我心中微訝,拿出紙,緩緩打開,便看到那紙上是熟悉的字跡。
「我跋山涉水而來,以為自己是拯救公主的將軍,萬未想到,卻做了毀掉女皇夢想的佞臣。」「我將皇位傳你,你定然不要,那你便自己來取吧。」
「阿玉,阿玉,我該拿你怎麼辦?」
我捏著紙張,被巨大的悲傷襲擊,瞬間淚流滿面。
紫柱金梁,飛檐鬥拱,宮苑深深依舊。
可這世間真的再無阿則了……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