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寶暫時呆在灌木裡不敢動彈,打算等人走了才尋個機會脫身出去,忽然像是心有靈犀一般,陸缜不經意般的往灌木裡瞧了眼,目光微凝,不過一瞬的功夫就移開了去。
元德帝面露狐疑地望向枕琴,枕琴咬牙跪下了:“妾真的不敢欺瞞皇上,李淑女的奸夫便是司禮監的四寶監官,兩人在李淑女有封號之前,兩人便有了首尾,後來李淑女被幸之後,兩人還是藕斷絲連,這都是妾底下人親眼所見,絕無半點虛言!”
元德帝稍微一想就想起四寶是哪個了,下意識地看向陸缜,沉吟道:“陸卿,四寶監官現在人在何處?把他叫過來問話。”
四寶的心一下子提了起來。
第五十五章
陸缜這回是趕巧了,他本來正和元德帝商議政事,枕琴就派人請元德帝過去,而且私通這事兒又牽扯上內宦,元德帝便讓他一道兒過來,他的聲音還是慣有的從容淡然,他隻道:“臣不知王昭儀所言之事,臣隻知道四寶方才被臣派去當差了,若皇上想見她,臣這就將人喚回來。”
他說完看了倚綠一眼,倚綠竟然很稀罕地看懂了這一眼暗示,攬著裙擺垂淚道:“妾不知道昭儀姐姐為何要這樣說,妾方才一出來就被人迷暈了。”
枕琴冷冷道:“撇清幹系誰人不會?本就是你自己行止不檢,難道還有人害你不成!?”
元德帝對倚綠還有不少熱乎勁,見她跪在草地上抱著膀子煞是可憐,略一沉吟道:“先回桃李軒再說此事。”
四寶見他們徹底走遠了,忙觀察了四周,確定徹底無人才貓著腰悄悄跑出來,沒想到才邁出幾步半道就撞上成安,成安半句廢話沒說,壓低聲音道:“跟我走!”
四寶一言不發地跟在他身後,成安竟然帶她走了一條從來沒見過的密道,左右繞了一圈,這才大搖大擺地從正門進了桃李閣,她忍不住感激地看了陸缜一眼,陸缜不知道是沒看到還是不想理,隻負手站在原處不理。
元德帝沉聲問道:“你方才在何處?”
四寶已經和成安對好供詞,跪下流暢地答道:“回皇上的話,奴才方才從桃李軒出來就直接回了司禮監,督主又給奴才派遣了別的差事,讓奴才幫著整理公文折子。”
元德帝略一沉吟,又問道:“你可是與李淑女熟識?”
這點想瞞也瞞不了,四寶毫不猶豫地點頭應了,流利答道:“原來奴才常在各宮跑著送份例,跟各宮的姐姐們都十分相熟,不光是李昭儀,就連王昭儀奴才也相熟的。”
元德帝默然看了枕琴一眼,枕琴有備而來,雖然這情形超脫她掌控,但她也沒有十分慌亂,隻冷冷道:“好一張利口,我是認識你不假,可惜知人知面不知心,誰知道你會和李淑女做下這等齷齪事兒?!”
Advertisement
四寶忙道:“您說奴才和淑女相識我不敢不認,但您若說我和淑女有染,我是萬萬不敢認的,淑女一心向著皇上,再說奴才不過一介殘缺之軀,是個人都不願和我扯上什麼關系。”
枕琴闲闲地撥弄了一下護甲:“是麼?但是有人親眼看見你和李淑女私相授受,你又怎麼說?”她說完看了身後跟著的侍婢一眼,侍婢恭恭敬敬地走上前來行了一禮道:“請皇上明鑑,原來李淑女還在石蘭軒伺候的時候,婢子就見過四寶監官在李淑女屋裡,兩人拉扯不清,當時李淑女還向監官跪下過,說什麼做他對食之類的話。”
這侍婢是倚綠同屋,當初倚綠哭求四寶的時候,不慎被她看見了,她頓了下又道:“不止如此,兩人平時也頗為親密,不久之前李淑女還特特去司禮監找過監官一回。”
元德帝面上已經沉了下來,四寶暗道難怪枕琴敢拿她和倚綠說事兒呢,原來是自以為捏住了把柄,她這步棋走的不可謂差了,陸缜眯了眯眼,似乎想要說話,四寶就先道:“啟稟皇上,奴才有話說。”
元德帝心裡已經有些不耐,但看在陸缜的份上,還是點了點頭:“你還有什麼要說的?”
四寶沉了沉心,已經準備和枕琴撕破臉了,中氣十足地答道:“回皇上,這位姐姐看見的確有其事,但實情卻跟她想的大有出入,王昭儀前段時間曾經把身邊好些伺候的宮女許給公公們做了對食,有個與李淑女侍女相熟的宮女為此丟了命,淑女聽了心中害怕,跟奴才又算是舊相識,便想跪下請我搭救,言談之中確實提到了對食的事兒,但的的確確跟奴才無關,淑女第二次來找奴才,也是為了這事兒,當時就在司禮監門口,我們二人並無任何逾越之處,皇上可以請司禮監的任何一人前來作證。”
這話參了三分水封,但也合情合理,枕琴聽底下人說倚綠和四寶最近常有往來,再加上聽信了婢女的話,下意識地就以為兩人有染,沒想到扯到自己身上了,這才有些慌亂,忙道:“你胡說!”
四寶昂著脖子半點不懼:“奴才若有半句虛言,寧可受杖斃之刑,倒是昭儀敢不敢把您送出去的那些宮女叫來對質?”
元德帝見四寶鏗鏘有力,枕琴又面露惶急,頷首道:“去把那些宮女叫來,朕要問問她們是不是自願給內宦當對食的。”
接下來的事兒就沒什麼懸念了,枕琴把手下人送出去拉攏宦官,這番舉動早已讓底下人離心,便是有些人礙於她平時權勢不敢說的,被元德帝沉聲問了幾句,就流著淚說自己是如何被逼迫跟了宦官的。
元德帝寵信宦官,宮裡也不禁止對食,但自願的和受人威脅的是兩回事兒,轉眼皇上已經面沉如水,枕琴還要掙扎,哭道:“妾隻是想讓她們以後在宮裡有靠,哪裡想到竟讓她們心裡存了怨恨,你們不願意為什麼不直接告訴我,難道我還能害了你們不成?”
她哭訴完又盡快轉移話題:“就算妾一時心急,不慎害了宮裡的姐妹,這也不能說明四寶監官和李淑女是清白的啊,她難道不會為了逃避妾的指婚,勾纏上了監官嗎?”
元德帝面色又是一變,陸缜忽然起身道:“皇上,臣有一言,懇請您借一步說話。”
元德帝頷首應了,遣退亂糟糟的眾人,轉頭問道:“陸卿有什麼話想說?”
陸缜欠了欠身:“臣敢擔保,四寶絕不會和李淑女有染。”
元德帝甚少見他把話說的這麼滿,不覺挑眉道:“陸卿何出此言?”
陸缜面有幾分為難,皺眉笑道:“因為四寶和臣…”他頓了下才道:“她是臣的人,這些日子也大都是和臣在一處的,若她真和旁人有染,不用皇上動手,我頭一個不會饒過她。”
元德帝先是錯愕,想了想又覺著理解了,魏朝龍陽之風盛行,皇上雖不是此道中人,但也沒什麼反感歧視的,隻捋須用一種男人都懂的口吻笑道:“原來如此,難怪朕賞賜你的美人你一個都不收,方才那監官模樣確實是秀致風流,陸卿好眼光。”
陸缜不在意道:“還算有幾分伶俐罷了。”
元德帝見他這模樣,拿不準他是真有意還是隻圖個新鮮,不過卻徹底信了四寶和李淑女之間的清白,陸缜的手段他還是信的,若是連區區一個男妾都管不住,也不配統御東廠了。
他想通了這節,把今日之事的前後因果也想明白了,出去之後先好言安撫了倚綠一番,倚綠趁機辯白道:“妾真的不知今日究竟發生了何事,早上送走了四寶監官,在池塘邊散著步,突然就聞到一股異香,立時就暈了過去。”
元德帝拍了拍她的手;“朕知道了。”他又面沉如水地轉向枕琴;“你捕風捉影,妄信小人讒言,又設計陷害李淑女,真真是蛇蠍婦人!”
枕琴哭求道:“皇上,妾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我隻是聽了下人回報,直接就去向你稟告了…一定是那起子奴才要陷害妾啊,皇上!”
她身後立時有個小太監上前承認來,說自己早上是看差了,可能是哪個宮女和太監私通的。
元德帝自不會相信這些鬼話,直接把枕琴貶為了選侍,罰俸三年,遷居到最偏僻的小山閣裡,說的難聽點,這種偏僻地方,她就是死在那裡也未必有人能發現。
陸缜不想參合皇上的家務事,告了個罪便帶著東廠的人走了。四寶心裡頭十分感慨,當初鶴鳴差點被賜位份卻被賢妃所害,枕琴正好借此上位,枕琴迫害倚綠不成,倚綠反而又成了皇上的人,倒是當初的贏家枕琴又倒了大霉,後宮這塊地方還真是沒有半點消停的。
陸缜偏頭吩咐道:“王選侍那邊你們多照應著,最好讓她這輩子都不能離了小山閣。”
四寶聽完心情更為復雜,陸缜正用餘光不動聲色地打量著她,忽覺著袖子被人輕輕牽了牽,他低頭,四寶小心翼翼地抬起眼,聲如蚊吶:“督主,謝謝您。”
陸缜問道:“謝我什麼?”
成安等人很自覺地離遠了些,四寶低聲道:“謝謝您救我,我總是躲著您,您還不計前嫌的幫我救我,我真不知道怎麼才能還清您的恩德。”
陸缜笑了笑:“還不完就先欠著吧,一輩子還長,總有還清的那天。”他忽的古怪地笑了笑:“或者你給我生個孩子?”
四寶心裡一跳,從脖頸到耳根都紅透了,低聲道:“您,您玩笑了,奴才,奴才是個太監,您不是也…”
陸缜輕笑一聲:“也是,隨口說說而已。”
兩人說話間已經走到了司禮監,旁人已經很有眼色地退了下去,獨留兩人在屋裡,陸缜細白的手指點在四寶的額上:“還疼嗎?”
四寶怔怔地搖了搖頭:“已經不疼了。”她雖然不是疤痕體質,但皮膚也是很容易留下印子的那種,傷口雖然愈合了,但卻有道淺淡的褐色痕跡,估計得堅持抹上一陣藥才能徹底好。
陸缜在她額頭上慢慢摩挲,斟酌了下才緩緩道:“以後你不想幹什麼,我不會逼迫你,但有一點,你想做什麼,得提前跟我說。”
他這幾日也想過這事兒,他原來對待四寶那樣隨意急躁的態度當然要改,反正來日方長,隻要人還在他身邊,總有一日她會回心轉意的,隻要他把人看牢了,又何必急於一時呢?
四寶怔了下才反應過來,督主前半句是在跟她道歉?雖然對別人來說這話可能不算什麼,對督主來說,已經是稀罕地低頭了。
她還沒想好怎麼回話,陸缜忍不住想要觸碰的渴望,把指尖落在她細膩柔嫩的臉頰上,從梨渦撫到唇角,他輕聲道:“你若是有什麼事兒,也可以知會我。”
四寶低低地哦了聲,陸缜見她如此,心下嘆了聲才道:“今天你也費了不少神,現在這兒歇歇吧。”
四寶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她和督主這算是…和好了?督主不會逼著她錢債肉償了?
她胡思亂想了會兒,見陸缜眼帶深意地看著她,忙轉了話頭問道:“督主,您知道倚…李淑女是怎麼突然被聖上瞧中臨幸的嗎?”要說倚綠也沒幹什麼特別的事兒,就是託她買了幾樣固定首飾而已,再說倚綠相貌雖好,但隻跟枕琴在伯仲之間,在美人如雲的後宮也算不得絕色。
陸缜眯了眯眼,眼底掠過一絲異色,不欲把這些事兒跟她說太多,隻哼笑了聲:“你對她倒是挺關心的,可惜她現在已經是皇上的人了。”他又輕描淡寫地道:“皇上看被她勾起一些舊事,這才把人收用了的。”
四寶識趣地沒有再追問,她轉身正要出門,忽然被陸缜叫住了:“四寶。”她扭過頭看他,就見他輕笑一聲,眨了眨漂亮深邃的眼睛,簡直要把人魂魄勾去:“叫聲好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