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佛寺待了十八年。
十八年後,我以長安公主的身份回歸。
母後為了彌補我,當眾允諾,可以答應我一件事。
我環顧四周,指著庸庸人群中耀眼奪目的魏昭說,我要他做我的駙馬。
後來,我才知道,魏昭是我的嫡親妹妹康樂公主的兩小無猜,兩人隻差一道賜婚聖旨便能喜結良緣。
可那又怎樣?
即便早知如此,我也要定了魏昭!
01
大婚之夜。
魏昭醉醺醺東倒西歪撞進了洞房,闔府上下都能看得出來,他並不情願。
他也毫不遮掩,染了醉色的緋紅面容上,一雙眸子清冷的可怕。
他恨我。
可我絲毫不放在心上。
我——長安公主趙紫玉,如今是華京新寵。
我為國祈福十八年,青春年華都耽誤在了佛寺,如今榮耀歸來,皇後對我有求必應。
連被皇後寵愛了十五年的康樂公主都要避我鋒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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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小魏昭,能奈我何?
可我看著這張臉,實在無法生氣。
魏昭長得俊俏,劍眉星目,飄逸若仙,這樣的姿容養在府中看著也賞心悅目。
魏昭走到我面前,冷笑一聲。
他惱怒不羈的脫掉了外面那一層紅衣華服,穿在最裡面的赫然是一件白到刺目的孝服。
他是我的夫,他穿孝服,分明是希望我死……
張嬤嬤面色大變,開口呵斥。
「駙馬,你怎敢如此無禮?」
我擺擺手,示意張嬤嬤噤聲。
我淡淡道:「你心悅康樂?」
「你明知故問!」
魏昭咬牙切齒,他喝了酒,大概豁出去了。
「若不是你,此時該在這裡成親的是我與允兒。」
哦!
是了。
這公主府原本也是給康樂公主趙允兒的。
可如今,我回來,這公主府歸了我。
我笑了。
搶人東西的感覺如此爽。
難怪父皇當初不僅搶了先皇的位子,還搶了先皇的皇後。
我的母後,當年曾是華京第一美人,引得兩位皇子都動了心。
先皇一馬當先抱得美人歸。
而父皇後來者居上,不僅殺了先皇坐享皇位,還將曾經的皇嫂轉換身份,名正言順的留在身邊做了自己的皇後。
不說我不知魏昭和康樂兩情相悅,便是知道,我今日所為,也不過是效法先皇。
眼前的魏昭,是華京第一美男子。
我在雲初寺的時候,就聽過他的盛名。
當時不以為意,初見時,才知我淺薄了。
他的確長得挺美的。
隻可惜,腦子不好。
難怪會成為魏家棄子。
不過,這話若說給魏昭聽,隻怕打死他都不會相信。
02
我給魏昭兩個選擇。
一個是現在脫下孝服,我既往不咎。
另一個則是,他穿著孝服滾去後院睡,洞房之夜,就不必了。
魏昭不負眾望,果斷選擇了第二個。
他要為康樂守身。
他大步流星,迫不及待的去往後院。
張嬤嬤愕然。
「公主,您真的放他走?」
「不然呢?」
我示意她為我卸下沉重的珠冠。
我垂眸看著指甲上的殷紅丹蔻,燭光映照下,華美非凡。
可惜了。
我生平第一次裝扮得如此好顏色,竟然不是為了那人。
我在雲初寺的時候,認識了寧則。
他是山腳下農人的兒子,生得一副好樣貌。
我在雲初寺的十八年,常偷偷下山找他玩耍,我們一起抓泥鰍,掏鳥蛋,捕知了,捉蝴蝶,幹盡了淘氣之事。
直到我及笄,成了大姑娘。
他忽然拘泥起來,說男女授受不親,讓我以後少來找他。
笑話!
公主眼中,可沒有男女,隻有君臣。
我命令他陪我玩耍,他無奈從命。
直到他死在我懷裡,我才明白,我這樣的人,不該有玩伴的,有玩伴就是叫他去送命。
我說,「寧則,隻要你不死,我可以答應你一個要求,不管多難,我都會替你做到。」
「真的嗎?」
寧則的眼眸中迸發出求生的光芒。
他抓住我的緇衣,虛弱求懇。
「那你幫我護著魏家,魏家倒,天下亂,你若能做到,便盡力而為,若不能,便罷了。」
魏家,他與魏家何幹?
寧則苦澀一笑。
「我是魏家私生子啊!」
他的母親是罪臣之後,魏相悄悄將人救了下來,私下安置,誰知一來二往,暗生情愫,有了他。
可他的存在,會將整個魏家拖下水,隻能一直瞞著,寄養在農人家。
「母親死時,不怪父親,我也不怪他,我隻是恨……」
恨什麼?
我心知肚明。
父皇弒兄上位,先皇時的許多大臣便不能用了。
那時的華京,遍地都是罪臣。
而魏家看似風光,實則是父皇穩住朝臣的手段。
如今十幾年過去,魏家的作用已在減小,若我是父皇,也是時候拔除魏家這根心頭刺了。
我咬牙,「好,隻要你活著,我答應你,我不死,魏家就不會倒。」
「好……我一定……活著」
寧則死在了我的懷裡,屍身漸冷。
那一年,我感覺到刺骨的寒意,從骨縫裡一點點冒出來,哪怕外面艷陽高照,我心裡依舊一片冰寒。
沒多久。
母後終於想起了我,她宣我回京。
在回京的路上,我自嘲的想著,我一個無權無勢,連父母恩寵都稀薄的公主,憑什麼護住魏家?
唯一能讓我和魏家扯上關系的,大概隻有聯姻了。
我仗著初回京時,母後的那一點愧疚,張揚跋扈的要了魏昭。
一來,他與寧則一般,都是魏家棄子。
二來,他酷似寧則。
初見時,我以為自己看花了眼。
細看之下,才明白……
往事不可追,故人難再尋。
03
公主大婚第二日,要去宮中拜見父皇母後。
三請四催之下,魏昭姍姍來遲。
眉宇間的厭憎,濃如實質。
我並不在意,擺駕前往宮中。
引路的太監,笑的恭敬卻疏離。
後宮是母後的天下,母後真心寵愛誰,這些人一清二楚。
在長寧宮中,我見到了父皇、母後以及康樂。
康樂眼睛腫如核桃,眼角通紅,顯然哭過,她有些不好意思的扭過頭,卻又似想到什麼,別扭的仰著下巴,不甘示弱的看向我,旋即目光又一瞬不瞬的落在魏昭身上。
魏昭同樣如此。
一對璧人,因我,而天涯永隔。
真是悽慘!
我一板一眼的行了禮。
母後笑著招手,讓我上前。
「對自己的父皇母後,何必如此拘泥?允兒,你該向紫玉學一學規矩,要是哪天你如紫玉這般,母後便不操心了。」
我唇角勾著溫和的笑容,低頭上前,任由母後拉住我稍顯粗糲的手指。
地裡野大的孩子,沒有那麼精細。
母後頓了一頓,便松開我的手,唇角的笑容黯淡幾分。
或許,我這雙手讓她想起自己身在佛寺的日子。
康樂眼睛又紅了,她咬著唇,連連跺腳。
「母後有了新人就不要舊人,我若是如長安公主這般,還能落到如此地步?」
一句話,讓父皇和母後都變了臉色。
我垂眸遮住眼中笑意,悄悄在心裡給康樂點了個贊。
論一句話能得罪多少人的本領,康樂稱第一,無人敢稱第二。
在這一點上,她和魏昭真是佳偶天成。
康樂也終於反應過來。
她猶疑一下,上前窩在母後的懷裡,又搖又抱,還悄悄拉父皇的袖子。
很快,帝後二人被她逗笑了。
三個人,其樂融融。
我似一個外人。
不,我本就是一個外人。
母後又詢問了我幾句婚後如何,便打發我離開,連一頓飯都沒有留。
出了長寧宮,我臉上的笑容已僵硬到落不下來。
我拖著長長的公主裙擺旖旎婉轉的走著,魏昭走走停停,不時的回望一眼。
我轉過轉角等他,便看到他徹底停了下來。
而他後面,康樂公主提著裙擺,如乳燕投林一般追出。
兩人的手將要拉在一起,我站出來,輕咳一聲。
那一雙即將緊握的手,猛然頓住。
魏昭鐵青著臉狠狠瞪我,而康樂又羞又氣。
沒我之前,她是宮中最受寵愛的公主,我來了之後,她無憂無慮的生活多了一絲陰霾。
可偏偏我這陰霾並不識趣,完全沒有挪開的意思。
兩人相顧無言。
末了,魏昭似下定決心一般,掀開紅衣喜服,露出衣角雪白的麻衣孝服。
「康樂,我心不變,你放心!」
放心什麼?
自然是不會被我玷汙。
他打定了主意要替康樂守身如玉。
很好,省得我想借口打發他。
康樂發出一聲低低的驚呼,顯然欣喜壞了。
她臉上喜色藏也藏不住,看向我的眼神,帶著悲憫,得意,幸災樂禍。
她嘲笑我,得到了人,卻得不到心。
我也笑了。
兩隻無憂無慮的金絲雀,活的還真是簡單純粹。
回程路上。
魏昭一個人蜷坐在車角,怕我非禮他。
我覺得好笑,忍不住想逗逗他,看他得腦袋瓜是不是真的生銹了。
我問,「你真以為,若沒有我,你和康樂便能在一起?」
「那是自然,我父親已向陛下求親,陛下的賜婚旨意,隻差半步就到了魏府,可偏偏你……」
魏昭越說越氣,眸子通紅,他一拳打向車壁,手指見了血,卻偏偏不肯呼痛服軟。
他忍痛忍得很辛苦。
我憋笑憋得同樣辛苦。
畢竟,我現在是一個狠心奪愛,貪戀美色,偏偏美色不從的癡情公主,我該為情所困,黯然神傷,無論如何都不能笑場。
回到公主府。
魏昭不等我吩咐,自覺前往後院。
我道,「且慢。」
「趙紫玉,你還想如何!」魏昭壓抑著怒火。
我明眸淡掃過他,吩咐張嬤嬤。
「傳本宮令,駙馬為祭奠自己死去的愛情,需著孝七七四十九日,這四十九日,駙馬要念經茹素,閉門思過,誰也不許打擾。」
「是!」張嬤嬤雖愕然,卻痛快應下。
魏昭大驚。
「你要軟禁我。」
我理也不理,自他身邊從容走過。
是!
我要軟禁他。
畢竟我趙紫玉為愛癡狂,軟禁一個如花似玉的駙馬,不算什麼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