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直被「氣運」、「倒霉」這些詞纏上。
我終於爆發了情緒。
「帶給我痛苦、不堪的,隻有你和許嘉嘉,這兩個所謂的主角!」
眼前的視線再一次被眼淚模糊。
直到我聞到一股熟悉的雪松味。
我抬頭,對上了一雙不見波瀾的眼眸。
「哭什麼?你交白卷的事查清楚了。
「監控拍下ţü⁸了班裡的某位同學換卷子的整個過程。
「這次月考,你的全科成績,加上被偷走的理綜成績,你是全校第一。」
全校,第ẗū₎一。
這是我高三以來,考得最好的一次。
謝聽瀾低頭按了兩下手機,辦理白板上投屏了一段監控視頻。
一個人影趁著夜幕,偷偷溜進了老師辦公室。
偷換了考試的條形碼。
我震驚地看著陳聲揚,「你為什麼要把我的卷子,換給許嘉嘉?」
這隻是一次很小的月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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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關保送,無關獎學金。
隻是會戳穿許嘉嘉一直在立的學霸人設。
陳聲揚的聲音很堅定。
「許嘉嘉是我的女主角,為她爭來榮譽,是我應該做的。
「即使這個榮譽微不足道、無足輕重。」
21
陳聲揚和許嘉嘉,因為這件事受了全校通報。
這天謝聽瀾帶著我早退了。
他拎著我的書包,說要帶我慶祝。
他先帶我去專櫃挑了護膚品。
專櫃小姐姐給我搭配了兩套精華和水乳。
「這一套是祛痘維穩的,小妹妹還在青春期,痘痘也不嚴重,可能就是作息不規律導致的,等高考完調整好作息,痘痘就會消下去了。
「這一套是均勻膚色的,小妹妹五官骨相都很漂亮,膚色也是歐美那邊很追捧的黑皮,我們要接受自己有不一樣的美啊。」
我看向謝聽瀾,用眼神詢問他,這些是不是真的。
謝聽瀾抬頭關了手機,從俄羅斯方塊的世界裡走了出來。
「我哪懂什麼漂亮難看,我隻分得清圍棋的黑子白子。
「挑好了就給我們包起來,我去刷卡付錢。」
謝聽瀾結完賬,專櫃小姐姐笑著把我按在鏡子前,給我化了個妝。
我這才發現,我也很漂亮。
愛自己的第一步,其實是接納自己。
出了專櫃,謝聽瀾帶我去吃了達美樂。
我平時害怕變胖,所以基本不吃這些高熱量的東西。
但我其實很喜歡吃比薩。
「謝聽瀾九段,謝謝您帶我來吃比薩。」
「你是記者?是棋手?還是我的粉絲,為什麼這麼叫我?」
「……那我該叫您什麼?」
「你不是喜歡叫叔叔嗎?」
「那……謝叔叔,謝謝您帶我來吃比薩。」
謝聽瀾挑了挑眉,在手機上點了兩下,然後遞給了我。
手機上的頁面,是他的百度百科。
「把第一行念出來。」
第一行裡有他的年齡。
他才比我大三歲。
我的臉很燙,乖乖把手機還給了他。
「對不起,那我叫您……謝哥哥?」
「……您還是叫我謝聽瀾吧。」
「謝聽瀾,謝謝你帶我買護膚品,吃比薩。」
謝謝你的出現。
讓我很開心。
22
謝聽瀾開車帶我回家。
路上,他狀似無意問我。
「你們班那個許嘉嘉,是不是精神有點問題?」
我看著窗外的風景。
「許嘉嘉說,這個世界是一本小說,她是這個世界的女主角,而我是惡毒女配。
……
「她一直將自己打造成擁有光環的女主角,收獲追捧,陷害同學,顛倒黑白……」
謝聽瀾的指尖有規律地敲打著方向盤。
他是優秀的操棋手,他的腦海中很快就勾勒出了事情的真相。
「你專心復習,這些事情交給我。」
我低著頭,有些不安。
「謝聽瀾,你會不會覺得我像菟絲花,隻會借助強者的力量,完成自己的目標?」
謝聽瀾趁著等紅綠燈的間隙,轉頭與我對視。
「喬茉負一百段,你是全校第一,你也是強者,不是隻會依附別人的菟絲花。
「你就當好風憑借力,送你上青雲!」
23
離高考還剩兩個月。
陳聲揚經常找我問題。
我的回答都是,不會。
他捧著習題冊,怔怔地站在我的座位旁。
原本滿是少年意氣的臉上,多了幾分頹靡和不甘。
「我們說好的,要一起去南城大學。
「可是,我們現在差得這麼遠,你要我怎麼追上你呢?」
從前,陳聲揚貪玩,也不愛學習。
是我想和他有個未來,於是我為他整理重點,讓他不用付出很多努力,也能擁有一個好成績。
可沒了我幫他,他的成績直線下降。
我從成堆的卷子裡抬頭,冷淡地對他說:
「許嘉嘉的彈幕這麼厲害,那你讓她給你預測幾道高考題唄。」
陳聲揚臉色煞白,「你現在怎麼變成這樣了?」
我平靜地與他對視。
「陳聲揚,你讓我很失望。」
24
離高考還剩一個月時,是最後一次模擬考試,三模。
做題時,我做得很順暢。
出成績後,我從全校第一,掉到了全校第九。
不是我的總分掉了。
而是排在我前面的八個同學,幾乎是以滿分的成績碾壓了我。
陳聲揚和許嘉嘉,就是這八個同學中的兩人。
陳聲揚看我的眼神躲閃,將手中的成績單捏成一團,扔到了垃圾桶裡。
許嘉嘉路過我時,笑得很得意。
「有些人努力十二年,也不如我的金手指厲害。」
我低頭分析著錯題,頭都沒有抬。
「你開心就好。」
我手上握著一些有趣的東西。
我不介意高考之後,再放出來讓大家看到。
高考在即,謝聽瀾每天接送我上學。
回家的路上,我低著頭,對謝聽瀾說,「謝叔叔,我好可憐,我從全校第一,倒退到了全校第九。」
謝聽瀾嘶了一聲。
「怎麼辦?我從打比賽以來,拿的都是第一,還不知道怎麼安慰第九。」
怪不得謝聽瀾在圍棋界,有「魔王」之稱。
真是令人嫉妒的天賦。
25
高考前三天,高三年級突然有了一個傳言。
高考真題隻需要一萬元一套。
有幾個病急亂投醫的同學買了。
可他們在三天後就會發現,他們從他們追捧的「女主角」手裡,買來的「高考真題」,不過是往年題目的摘錄。
當最後一門理綜考完,我走出考場,對著記者們的長槍短炮,實名檢舉揭發了許嘉嘉偷盜三模試卷、販賣假高考題牟利的事實。
趕來的警察們,將涉案的陳聲揚、許嘉嘉等人帶回去審訊。
等待他們的是難纏的官司,和會進入他們檔案、伴隨他們一生的汙點。
六月初的陽光熾熱,天公卻為莘莘學子降下了一場雨。
謝聽瀾站在太陽雨中,捧著一束潔白絢爛的茉莉。
空氣中是淡淡的茉莉香氣,夾雜著清冽的雪松氣味。
我向著愛人與未來,飛奔而去。
番外
我是許嘉嘉。
我要開始講述我的故事了。
我講的這些,並不是為了獲取同情。
更不是為了謀利。
我隻是想,給我的人生,寫下一個完美的終章。
我出生在一個重男輕女的家庭。
我是家裡的大姐,如果你們有人看到我的身份證、學籍檔案。
你們就會知道,我的真名其實不叫許嘉嘉。
我叫許欠娣。
所幸從小到大,我遇到的老師大多數都是好老師。
他們容許我將「許嘉嘉」這個名字,寫到我的作業封皮上,寫到我的試卷上。
可許欠娣這個名字,仍然如同烙印一般,與我形影相隨。
正如謝聽瀾查到的那樣,從小到大我轉了很多次學。
甚至有幾次,我的班主任建議村委會,將我轉到精神病院看管。
是的,是村委會。
我的親生父母在我四歲那年,就有了弟弟。
我無數次被扔到火車站、客運站、孤兒院。
我又無數次找回家。
家門不開,我就跑到村委會住下,靠著吃百家飯長大。
可我吃的那些飯裡,沒有一頓是出自我母親的手。
我在村小學上到六年級,我以全縣最好的成績,考到了縣一中。
那年我十二歲。
你們可能不知道,在農村,十二歲就可以當童養媳了。
於是我那生而不養的父母,用一萬彩禮把我賣了。
那戶人家有一個六歲的小兒麻痺兒子。
我看著那個男孩嘴歪眼斜,路都走不直。
(在這裡沒有歧視病人的意思,我隻是痛恨、厭惡,將我買回去做童養媳的何家人——哦,我可能還痛恨自己)
他的家人把他當作寶貝一樣捧在手心。
我不服!
就因為他比我多了二兩肉?
那個男孩叫何嘉嘉。
何家人喊他嘉寶、寶寶。
我很喜歡這個名字。
為了得到這個名字。
我趁著陰氣最重的子時,在炕上瘋狂尖叫掙扎。
「我看見了白胡子老頭,他說我是天生福星,隻要用最有福氣的【嘉】字做名字,我就能保佑何家百年安寧。」
何家人深信不疑。
從此所有人都叫我許嘉嘉。
後來我找到了更好玩的玩法。
我先上山找到一片草藥地。
再假裝做夢,讓所有人以為,是一個白胡子老頭告訴我的草藥地。
我循序漸進,先從吃飽飯開始謀算。
然後變成換件新衣服。
最終在我嫁進何家的第二年,我十四歲的那年。
我獲得了去縣一中上學的機會。
我向所有人自我介紹:
「大家好,我叫許嘉嘉。其實我能看到彈幕哦,彈幕上說, 我會和大家成為好朋友。」
可我的演技很拙劣,我的謊言很容易就被戳穿。
我也被老師警告勸退, 初中三年, 我轉了四次學。
每次轉學,我的謊言就會精進一些。
而我做這些滿足我貧瘠心理的事情時, 我從不曾忘記讀書。
這也是我能考上高中的原因。
上了高中以後, 因為手續等等原因, 轉學便不再那麼好轉了。
轉到一中前, 我在一個普高待了兩年。
我在那裡,幾乎是女神一樣的存在。
所有男生、女生、聰明人、蠢人、幸福的人、不幸的人。
都將我看作光芒萬丈、毫無缺陷的女主角。
我玩弄人心。
我獲得了前所未有的心理滿足。
那時我的班主任也被我的外表欺騙了。
她珍惜我的天賦, 同情我的遭遇。
替我辦好了轉學到全市最好高中的手續。
我淚流滿面地辭別這位沈老師。
愚蠢、單純的沈老師。
謝謝你為我打開新遊樂場的大門。
重點高中的學生不怎麼好騙。
特別是那個喬茉。
所有人都說她長得醜, 不漂亮。
可我真覺得他們眼瞎。
絕佳的骨相, 恰到好處的五官, 難馴堅韌的性格。
這些種種,組成了一個有趣、好玩的靈魂。
我能感受到我和她是一類人。
我和她不同的是, 她出生在條件較好的家庭。
而我出生就是地獄模式。
真不公平啊。
上天為什麼不可以賜予我女主角的劇本呢?
不。
不!
我其實需要的不是劇本。
而是給我一支筆,讓我不要被命運推著走。
能讓我自己書寫下, 我自己的人生劇本。
將紙殼雜物堆積在樓道裡的老人,其實不是我的姥姥。
我還沒有幸運到擁有一個愛我的、真正與我產生血脈聯系的女性長輩。
她是一個得了阿爾茨海默症的流浪老人。
她和我一樣,被家人拋棄、被世界拋棄。
隻靠著清醒時當環衛工, 一個月拿幾百塊的工資。
她見到我時, 她把我認成了她的親外孫女。
她喊我「囡囡」。
天吶。
世界上怎麼會有這樣美妙的稱呼。
於是我和她組成了一個新家庭。
我是她的囡囡。
她是我的姥姥。
我承認我這個人很壞。
但我沒那麼壞。
壞到自己的姥姥害死別人的親生父母,還能無動於衷、洋洋自得。
可見到喬茉時, 我的表演欲望就會達到頂峰。
這是病。
我知道。
但我改不了。
後來, 姥姥清醒了過來。
她想起自己害死了兩條人命。
她在垃圾場放了一把火, 然後慢慢走了進去。
她隻給我留了兩個字。
上學。
我其實靠著自己的實力高考,我是可以考上一個一本的大學的。
然後我再找一個工作, 做一個普通人,平平凡凡地過完一生。
可我想給姥姥買塊墓地, 鑄塊墓碑。
上面寫「許嘉嘉的Ťŭ̀ₐ姥姥之墓」。
(我並不知道這樣立墓碑是否符合格式, 反正最後我也沒有給姥姥鑄好墓碑, 我隻是在這裡幻想一下)
我先偷了全市的三模試卷。
三模試卷看管並不嚴格, 我提早一晚潛入了老師的辦公室, 偷到了卷子。
(你要問我為什麼不找陳聲揚?我隻能說,男人靠不住)
然後我寫好答案,聲稱這是從彈幕上得到的。
我賣給了六個人, 一個人我收了兩千元。
我還送了一份答案給陳聲揚。
他本來很堅定地搖頭,「我想靠自己, 讓喬茉對我刮目相看。」
如果他真的這麼做了, 我還高看他一眼。
可他如同許多虛偽、愚鈍的男人們一樣(我並不是說所有男人),他還是抄了。
出了成績後, 我又去喬茉面前表演了。
生氣了吧,喬茉。
高考前,我胡亂弄了幾套卷子, 一萬塊錢賣給了幾個蠢貨同學。
我一下子擁有了十五萬。
我可以買兩塊墓地了。
但我想了想還是算了。
姥姥可能會嫌這樣的錢惡心。
於是我把這些錢, 捐給了基金會, 專門用在救助鄉村女童身上。
這錢沒人會追回。
誰追回,誰就是承認自己的「天之驕子」高考作弊。
我在考場上,寫下了我人生最好的一張答卷。
出考場時, 外面有幾個警察。
我站在無邊奇旖的太陽雨中,才恍然想起。
我一開始,隻是想吃頓飽飯、能夠上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