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花容》, 本章共4166字, 更新于: 2025-01-06 14:24:19

話音剛落,沈從戎突然從身後走來。他似是匆匆而來,鬢角被汗浸湿,打量了我一番,見我無恙,才下意識地松了一口氣。


卻又突然想起我的話,臉色冷了下來:


「不留在這兒,你要去哪兒?」


我抿了抿嘴,並未回答。


他眼睛微眯,隨即牽著我走向了馬車。


他心裡不爽,卻還在照顧著我的孕肚。


小心翼翼。


坐上馬車,我輕輕掀開車簾,對上了賀摘月蒼白震驚的目光。


她當然震驚。


因為,她視若珍寶的丈夫這一次完全忽略了她的存在。


反而對她看不起的賤人萬般呵護。


我輕輕勾起嘴角。


這是第一次。


在我和賀摘月之間,選擇了我。


而有了第一次,何愁第二次呢。


馬車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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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影斑駁落在了沈從戎臉上,他轉頭看著我,突然問道:「剛才為什那麼說?」


「你真的想要離開?」


我眨了眨眼,溫柔地笑了笑:「妾都聽夫人的。」


沈從戎一愣,臉色鐵青:「那我呢?你是我的女人,你為我生下了孩子,為什麼要聽她的!」


「將軍?」我看著他,疑惑他為何突然動怒。


他見我眉眼怯弱,深吸了一口氣,緊緊地攥住我的手,嗓音低沉卻認真:「我說過,我會護著你,你隻需要安心生下孩子,剩下我都交給我,別怕。」


我抿嘴輕笑,點了點頭:


「妾信將軍。」


17


可孩子終究沒能平安生下來。


懷孕五月時,賀摘月趁著沈從戎出京,派人擄走了我。


「一個狐媚子賤人,竟然勾得從戎沒了心智。


「一定是你用了什麼下作手段,不然從戎怎麼會不來看我!」


她猙獰著臉,掐著我的臉。


我蒼白的臉,小心地護住肚子:


「我沒有。」


賀摘月看我已經顯懷的孕肚,眼神恨意更盛,咬牙切齒地道:「就知道你不會承認,沒關系,你不以為你靠著孩子可以母憑子貴嗎,那我就除掉這個孽種!」


「你本就是青樓出身,誰知道這個孩子究竟是誰的,說不得是你和那個野男人的野種,想要賴上將軍府。」


她甩開了我,嫌惡地用手帕擦拭雙手,嗓音滿是惡意:


「除掉了吧。」


話音落下,幾個粗壯的嬤嬤端著一碗黑漆漆的湯藥逼近了我。


我拼命掙扎。


卻被一巴掌甩在了臉上。


嬤嬤強硬地捏住我的下巴,將藥強行給我灌進了嘴裡。


「將軍,救我——」


我喃喃自語。


賀摘月卻冷笑了一聲:「到了如今還在痴心妄想,你以為從戎真會為了你,讓我難堪嗎?別做夢了。」


「你個青樓賤人死了,誰都不會在意的——」


話音未落,門突然被推來,一個人影震驚地看著這一幕,冷聲喝道:


「賀摘月,你在幹什麼!」


賀摘月臉色劇變,下意識地想要解釋。


可沈從戎注意到我,神色猛地慌了:


「容兒!


「你沒事吧?」


我蒼白著臉卻笑了:「將軍,你來救我了。」


沈從戎隻覺得掌心溫熱,抬手看,才發現,滿地都是鮮血。他在戰場不知殺了多少人,見了多少血,這一刻卻徹底慌了,滿臉倉皇:


「去找大夫!馬上去找大夫!」


賀摘月慌了神,拉住了沈從戎的袖口:「從戎,我——」


可沈從戎這次不再是溫柔,甚至看都不看她一眼,冷聲吩咐道:


「派人送夫人回府,哪裡都不許去!」


這是禁足,亦是軟禁。


賀摘月臉色猛地煞白,不可置信地看著沈從戎,可沈從戎卻已抱著我走遠。


18


那一夜繡樓滿是血腥氣。


沈從戎坐在門外,聽著屋內傳來一陣陣痛呼聲,俊美臉上滿是煞氣。


直至大夫走出門,顫顫巍巍宣布我的孩子沒有保住。


甚至我的命都可能不保。


沈從戎猛地一把推開了門,走到了我的床邊,見血染紅了被褥,一滴滴地砸在地上。


他小心翼翼地牽住了我的手。


我睜眼看著他,滿眼苦澀:「將軍,對不起,我沒保護好孩子。」


沈從戎喉口一哽,搖頭道:


「是我,是我沒保護好你。」


我搖了搖頭,嗓音很輕很弱,仿佛下一秒就沒了聲息:


「可能是妾身命賤,不配擁有將軍的孩子吧。妾身痴心妄想,做了一場美夢,現在,夢醒了。


「但妾身好累啊,總能聽到有人在喚我母親。


「你說,孩子是不是也在怪我?」


我問他,眼淚滑落眼眶,靜而絕望。


沈從戎急切地抱住了我:「不會的,容兒,你要好好活下去,你要陪著我,我們會再有孩子的。」


我呆呆地看他。


「真的嗎?


「沈從戎,你沒保護好我。


「我不想信你了。」


我費力地露出了笑容,眼睛卻是空洞無光。


仿佛又有了生的希望。


沈從戎心口更加酸澀,也下定了最後的決心。


他深吸了一口氣,在我睡下後,囑咐大夫千倍萬倍地小心照顧我,然後,轉身大步離開了繡樓。


聽著他腳步消失,我緩緩睜開眼睛,哪裡有半分的傷心絕望,隻是快意。


「好戲要開始了。」


用一個孩子,擊潰賀摘月在沈從戎心中最後的美好。


足夠了。


即使賀摘月沒來找我,我也絕不會生下這個孩子。


殺我滿族的人,我每日陪伴他,都足以讓我萬分惡心。


我又怎會真的生下他的孽種。


19


我因小產在繡樓休養了半個月。


沈從戎不知在忙什麼,鮮少踏入。


就算來,我也不想見他,他隻好每日給我寫封信。


但我從不曾打開。


隻能時常看著窗外那棵不知何時枯死的桃樹發呆。


丫鬟們為哄我開懷,便跟我說著京中趣事。


「小夫人,將軍要以七出的名義和賀摘月和離了。賀摘月在沈府大鬧了一場,但這些年,她已經得罪光了沈府上下的人,所以沒有一個人為她說話。」


「賀家人上門求情,但將軍卻將他們全部拒之門外,一個也沒見。」


「小夫人,將軍這是為你出氣呢,孩子總會有的,你也別和將軍怄氣了。」


「是啊,京中不知多少人盯著將軍呢。你再不理會將軍,將軍一氣之下,找了別人,那你可怎麼辦才好啊。」


「那我就死好了。」


我輕輕扯了扯嘴角,語氣很輕卻清晰:「反正,我本就該死的。」


身後卻傳來一聲冷呵:「胡說!」


「有我在,誰敢?」


我卻不看他,依舊看著桃樹。


沈從戎將我擁入懷中,我沒反抗,他突然說道:「容兒,我娶你進門好不好?」


「以後你就是沈夫人,誰也不會欺負你了。」


我愣怔地看著他,一時沒回過神來。


他輕輕吻著我的臉頰,告訴我:


「花容,我愛上你了。


「我不敢告訴你,我害怕你拿著我這顆心玩弄,但我如今更怕你毫無牽掛地離開我。


「我不知道何時對你動了心,可能是第一次見你,又可能是你第一次奏琴時,我說不清。


「情不知何起,一往而深。」


說話時,他眼裡滿是對我的濃烈愛意。


不知為何,我卻想起,初見他時,他正坐在高頭大馬上,正為迎娶了心上人肆意地笑。


那時,他的眼眸也是如此炙熱、滾燙。


隻不過,曾經是對賀摘月。


如今,是對我。


20


賀摘月曾找過我。


但,沈從戎不允許她見我。


他怕她傷害我。


曾經他心中白月如今早已碎成了滿地殘渣。


即使如此,他也怕殘渣會傷了我。


我時常聽說賀摘月在賀家鬧得不可開交,隻為了見沈從戎一面。她有滿心的委屈,可誰都不見她。


甚至賀家都嫌她丟人,將她軟禁在家。


沈從戎日日都來看我,有時帶著新鮮的小玩意逗我開心,有時候又會帶著滿身傷。


是被沈父打的。


沈家獨子,鎮國將軍,怎能娶一個青樓女子為正妻。


甚至,我連做妾都不夠格。


但沈從戎卻鐵了心,哪怕被打得遍體鱗傷,依舊不改口。


父母和孩子對峙。


先敗下場的永遠是父母。


沈父沈母終究是妥協了。


沈從戎高興極了,一路小跑地進了繡樓,將我緊緊地抱在了懷裡。


訴說著對我的愛意。


說要給我最隆重最風光的大婚。


讓所有人都不敢輕視我欺負我。


我看著他,輕輕勾起了嘴角。


「我信將軍。」


21


大婚前三日,滿京城早已掛滿了紅燈籠。


沈從戎騎著馬,走街串巷,將手中金銀撒在半空中。


一眾人哄搶,卻也誠心誠意地祝福我和他的婚事美滿。


大婚當日,沈家遍邀了滿京城的豪門世家。


宴會直至深夜才結束。


客人相繼離開,家中府兵都在我的提議下,因大喜放了假,各回各家。


整個沈府陷入了一陣死寂。


隻我一人清醒。


我抬手輕輕描畫著枕邊人的面孔,臉上卻無半分往日的溫柔和柔順。


隻剩下空洞的殺意。


我下了床,提著早已準備好的油桶,一瓶接著一瓶地倒在了沈府的各個角落。


每一間屋子。


每一戶房間。


我都沒有放過。


然後,點燃了火把。


一個接一個扔了進去。


大火速燃。


燦爛的火光瞬間高漲升起。


但沒人能醒過來。


因為,我早已在酒中下了足夠多的曼陀羅粉。


人人都陷在噩夢中,卻無法掙扎醒來。


隻有一個人會醒。


「容兒,你在幹什麼?」


沈從戎無力地躺在床上,看著依舊穿著大喜婚服的我,有些疑惑。


我笑了笑。


「殺你滿門啊。」


這時,他才注意到窗外的火光。我推開窗,讓他看得更清楚,看著昔日豪華的沈府,是如何被火焰吞噬。


他慌了神,拼命掙扎,卻無能為力。


「為什麼?!


「我對你還不夠好嗎,你為什麼要這麼對我!對我們沈家!」


「沈從戎,你可記得十年前被你屠殺滿門的绶家?」


我面無表情地注視著他:「當年,你受傷奄奄一息,是我母親救了你的命。可你呢,卻為了更風光地娶你心愛的人,為了你的戰功,你謊報绶家在邊關作亂,以此為由,屠殺了我滿門七十口人。我兄長待你如手足,而弟弟當年也才三歲, 也曾爬上你的腿讓你抱他,可你,卻砍了他們的頭,讓他們成了你向上爬的梯子。」


沈從戎愣住了, 滿目猙獰地怒視著我:「你是那個失蹤的绶家小姐!」


我微微一笑, 眼底卻是冷漠:


「沈從戎, 你可真蠢,蠢到愛上我,蠢到會不惜一切娶我。


「但我要感謝你看不起女人。如果不是你的輕視,我又怎麼會進入沈府,又怎麼會讓所有人都對我不防備,你又怎麼會在今日滿門皆喪命於我手。


「所以, 我決定親手殺了你。」


我歪了歪頭,將最後一桶油倒在了他的身上。


「花容——」


火光中,他俊美的臉孔猙獰無比,可隻能讓我笑得更大聲、更肆意。


我親眼看著他是如何被火焰吞噬,他的慘叫痛苦、無助甚至是求饒,對我來說都無比悅耳。


直至最後,他被燒成一把焦炭。


我不再笑。


隻是轉身走出了門外。


沈府的人有的人已經醒來,看著無窮無盡的火光,嚇得四處竄逃,而周圍的人也察覺出異樣,紛紛來幫忙。


但晚了。


一切都晚了。


火勢太大, 太迅猛。


水澆不滅。


火注定會燒盡這裡的一切。


時隔十年, 我終於報了仇。


我轉身,看著昔日繁華的沈府一點點變得漆黑,變成灰燼。


我笑得大聲, 笑得眼淚都流了出來。


22


沈府一片混亂, 慘叫聲、咒罵聲層出不窮。


隻我一人孤零零地站在火光前。


看著, 望著。


花媽媽將其打了個半死。


「(好」隻剩興奮後的無盡疲累。


「明慧。」


我愣了一下,很久才反應過來, 這是我最初的名字。


是了。


我不叫花容。


我是绶家小姐,是邊關最明豔最漂亮的明珠。


我叫绶明慧。


我循聲望去,突然在火光中突然看到了幾抹熟悉的人影。


我下意識地向前, 想看得更清楚。


是父親母親。


他們站在不遠處,笑著對她伸出了手:「明慧,快來, 父親母親來接你了。」


我兄長穿著我最喜歡的一件藍衫,腰間別著我送給他的佩劍, 笑得彎了眼睛:


「小妹, 還不快跟上。」


幼弟坐在兄長的脖子上, 也衝我招手:「姐姐,快來啊。」


我高興地點頭,一步步走近他們。


走了很久很久。


終於, 牽住了母親的手。


溫暖極了。


她低頭看我,我才發現我竟然變成了小孩子的模樣,滿臉稚氣卻是邊關最漂亮的姑娘。


母親親了親我的臉,父親則抱起我, 讓我騎大馬。


「明慧,我們回家了。」


嗯。


回家了。


我想家了。


好想,好想。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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