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我回頭不解。
他仍是低著頭,聲音微不可聞道:「上次是我的錯,你別再刺我了。我問過老師,《鳳求凰》是你為我學的。」
他停了停,抬眸看我,聲音裡染上喑啞:「姐姐,我知道你的心意一直在我,隻是我們的身份,到底不同常人。」
我掙了掙手腕,沒能掙脫他。
他就著那手腕,指尖輕點,帶上些哄勸的意味。
「別拿沈修或者陸回,來刺激我了。」
頭頂傳來他沉悶的聲音:「我是喜歡你的。
「我待你,克己復禮。我對你,諸多約束。我知道你不喜歡,隻是我總要說你兩句,不然旁人就要說你了。」
他嘆了口氣,偏過頭去,聲音更顯幽怨:
「你去見沈修,我才去見貴妃的。我堅持聽了她半個月的琴,可你一點反應也沒有。」
我聞言怔住了。
他和貴妃的互動,是為了讓我吃醋,這誰能知道啊?
他見我不發一言,又搖了搖我的手腕:「本想過幾年,等我羽翼漸豐,再讓你換個身份進宮。可你若是非要爭朝夕,我也可以……」
他沒說完。
我腦袋空空,重復道:「可以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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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將手指往下滑,落在掌心裡,以極低的聲音道:「我可以,隨叫隨到。」
我抽出手來,猛地往後退。
我可是半隻腳都要邁進家門了,就差臨門一腳的時候,你居然出來勾引我?
我滿腦子都回蕩著皇後和貴妃的聲音:「你個玩養成的變態。」
「你瘋了嗎你?我對你,並無情意,往日全是誤會。而且我是真要嫁給陸回。」
皇帝神色發蒙,目光不解。
隻是在聽到我說要嫁給陸回的時候,整個人面容驟冷,如同覆上了一層寒霜。
他向我走過來,聲線陡然轉冷。
「為什麼,還要這樣說?我已經認輸了。還是說,」他自嘲地發笑,「你已經變心了?我比他年輕,比他有地位,我們相識九年,你和他一見鐘情是嗎?」
皇帝牢牢盯著我,銳利的目光逼得我無所遁形。
我也懶得在他面前遮掩自己了。
我微微側目,看向青綠色的窗欞,淡淡說起我的故事。
「陛下,我並非先皇的雲採女。我來到冷宮,是為完成攻略任務。我以為攻略對象是你,才會百般討好撩撥於你。最近我才知道,當年我本該遇見的人是陸回,我要同他成親,才能離開這個世界。」
我回過神來,定定地看向他。
「我對你,或是陸回,都無情意。我渴望的,也不是誰的愛,隻是我的解脫。」
他眉頭緊皺,微微抿唇,又走近了幾步。
「你以為你編出這麼荒謬的故事,我就會原諒你移情別戀?」
得,都白說了。
不過,我有證據。
系統誤怪,我又得回放一遍你的遺言了。
「宿主,咱們的任務就是輔助小皇子登上帝位,達成帝後情深結局,就好啦!是不是很簡單?
「你別跑了,他會來救我們的,我們隻用等——啊,你別,我不防水咕嚕啊咕嚕。」
皇帝面無表情。
這回他不信也得信了。
但在皇帝走後,我的宮人再沒回來,宮門出口也有人把守。
他軟禁了我。
15
我見到貴妃和皇後的時候,已經是三天以後了。
她倆爬上了院墻,坐在墻頭,騎虎難下。
貴妃晃蕩著兩條長腿,雙手合攏,放在嘴邊,低聲地喊我的名字。
皇後張開雙手,沿著院墻往前走去,想要找棵歪脖子樹,溜下來。
我一個人扛起竹梯,去後院接她倆。
等二人落了地,我才知道近日發生了樁大事。
早朝之上,皇帝稱太後因攝政王求娶之事,羞憤難以自容,導致重病臥床不起。
滿朝震驚,跪伏在地。
攝政王是不信的,便託了貴妃來看我,卻發現我已被嚴加看管。
皇後、貴妃和攝政王心裡都清楚了。
貴妃躺在榻上:「你和皇帝怎麼了?他居然在外造謠說你要死了。」
我伏在桌上道:「他說喜歡我,然後我婉拒了他。他可能就急了吧。」
貴妃翻過身來,雙手撐著腦袋:「你追了他九年,然後拒絕了他,還要嫁給他叔叔,他不急才奇怪了。」
皇後戳了戳她的腦袋:「別把帝王當情種。他不過是拿太後做文章,借機打壓攝政王勢力。」
皇後活了兩輩子,確實是了解皇帝的。
他能從冷宮,爬上那座龍椅,全憑自己敏銳的政治眼光和卓越的政治手段。
攝政王逼死太後,會被人口誅筆伐一輩子。
貴妃歪頭道:「可你這也沒死呢。」
我無奈道:「我也沒病啊。如果我猜得沒錯,再過幾日,我就薨逝了。」
皇後打了個響指:「你猜得沒錯,這幾日,尚儀宮都預備著呢,棺材都快運到了。」
我長嘆了口氣。
我知道皇帝的意思。
隻要我假死了,既能留下陸回的驚天把柄,又能擺脫他和我的母子關系。
一舉兩得。
這就是他。
貴妃看向我,目光如炬:「擺在你面前的有兩個選擇,一是留下來和皇帝虐戀情深,而是逃出宮和攝政王成親 happy ending,你選哪個?」
我有得選嗎?
這兩個看起來,都很爛啊。
留下來和皇帝虐戀情深,是萬萬不可的,這違背我的初心。
逃出宮和攝政王成親,等同於在天下人面前戳穿皇帝的謊言。
世人皆知,我自十五歲起,在冷宮撫養當今聖上七年。皇帝登基以後,感恩戴德,封我為太後。
他封我為太後,是為俘獲民心。
在天下人眼裡,我們是母慈子孝的榜樣。
若是讓人知曉,他不讓我嫁人,暗中軟禁太後,又構陷皇叔,隻怕又要生出諸多事端,引來動蕩不安。
貴妃聽著我的分析,眉頭越擰越緊。
「你倒是維護這個狗皇帝,這也不行,那也不行。」
皇後淡淡道:「太後不是維護皇帝,是維護統治穩定而已。」
皇後懂我。
總不能為了個人情愛恩怨,將江山天下拋到水深火熱之中。
皇帝和攝政王本來就不能共存,若是再加上我,隻會加速沖突,激化矛盾。
雖然陸回說,他同上面打聽過,與他成親就能回去。
萬一呢,若是沒能回家,就尷尬了。
貴妃拔下金釵,撥了撥炭火:「我就想知道,我們下步計劃是什麼?」
我往後一躺,閉了閉眼:「你剛剛說,逃出宮去,怎麼逃?」
原來是陸回早和她有所約定。
隻要我想離開,他已在宮中安排人手,護我出城。
陸回不是壞人,他的話可信。
貴妃握著金釵,在炭火上劃拉,就像是在刻字。
「你還是走吧,若是能回家,這裡就算天塌下來,也怪不到你身上。」
皇後攥緊了帕子,附和道:「走吧。若是陸回也走了,這裡也沒事了。」
我站了起來,走到屋檐下,觀起天來。
冬日的風,即便是微風,也冷得出奇。
我在宮裡住了九年。
但今年的冬天最為漫長。
我朝貴妃和皇後招了招手。
她們一前一後,走了過來。
16
在即將離開這座宮城之時,過去九年的歲月,似乎都醒了過來。
我沉進大水缸裡,遇見皇帝時,是十五歲。
冷宮的伙食很差,我又沒錢打點,和小皇子過得確實不怎麼樣。
偏偏管事太監還趁機摸我的手,我不敢得罪他,隻能忍忍。
後來小皇子發現了,拿一沓瓦片砸爛了他的手。
我們就過得更差了,背對背靠著坐,經常餓到暈了過去。
我在冷宮門邊,遇到陸回時,不到十六歲。
聽太監們說,那位金貴的小王爺,居然在冷宮找女人。
那太監瞄見我,用嗓子尖尖說道:「有些人可要爬快點了。」
我沒敢去看陸回,隻是慌忙跪在地上,求他饒命。
我在宮墻甬道,遇到沈修時,是十七歲。
我在冷宮墻角,為他烘烤衣服,問到底是誰欺負他。
他不肯說,我讓小皇子趁機去跟蹤沈修,一一記住了是哪幾個人。
等他們在宮中值班時,我扮成飄蕩的女鬼,把他們都嚇得鬼哭狼嚎。
十七歲以後,因為沈修有錢,我也變得有錢了。
沈修教小皇子讀書,我在思考中午吃啥。
那兩年過得倒是舒心愜意。
一直到十九歲那年,小皇子走出了冷宮,走到了皇帝的身邊。
他時不時就回來看我,說起外面的事情。
我閑著沒事,讓沈修教我琴棋書畫。
二十歲那年,我學會了《鳳求凰》。
沈修也入仕了,他不方便再來冷宮了。
小皇子隻能抽空回來看我,再也沒有太監敢為難我。
這樣的日子,又過了兩年,小皇子登基了。
我從冷宮搬到了這裡。
我成了最年輕的太後,遇到了重生回來的厭世皇後,穿越過來的傻子貴妃。
我抿唇微笑,搖了搖頭:「不對,現在是傻子採女了。」
貴妃和皇後都聽得失神,又被我猛地驚醒,紛紛偏過臉去,用手拂過眼角。
我轉身走進屋內,開始收拾東西,準備逃出宮去。
貴妃緊跟著,快步走了進來:「那我何時通知攝政王?」
我從櫃子裡翻出那顆夜明珠,對她鄭重說道:「你將此物交給他,並且告訴他,我不願意嫁他了。若他還願意幫我出宮,我今夜在宮中等候。」
貴妃握著那夜明珠,神色猶豫道:「若他不願意呢?」
我沉默片刻,沉聲道:「若他不願意,我會在臨終之前留一道懿旨,就說我並非因攝政王而死,望聖上勿悲傷過度,遷怒他人。」
皇後關上門,眉頭緊鎖道:「你要把假死做成真死?」
我點了點頭,目光十分堅定。
「出不了這道宮門,我便要受制於人,還會害了陸回。」
貴妃連忙把夜明珠塞回我手裡,眼裡急得滲出淚意。
「這話我傳不了,我不能害死你。無論是陸回,還是皇帝,他們都不會讓你死的。」
我按住她的手,逼她直視我的眼睛。
「別哭,我信陸回,他會來救我的。剛才說的隻是假設。」
皇後對貴妃說道:「沒事,你若不敢,我去替你送。」
貴妃看著我倆,淚珠盈睫,聲音嗚咽道:「我去,我去吧。」
貴妃再不敢看我們,拔腿就跑了。
她又沿著原路翻墻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