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在他撫養費按時打了的份上,我同意跟他喝杯咖啡。
「諾諾……」咖啡店裡,秦景的手反復地摩挲著盛卡布基諾的瓷杯,像是有什麼難以啟齒的話一樣。
半晌,他才輕聲道:「我們能不能復婚?」
我差點以為自己聽錯了。
「你,我。」我指指他又指指自己,「復婚?」
秦景臉上浮現出痛苦的神色。
「諾諾,我知道你生氣,你覺得我一直愛的都是陳星月,隻是拿你當一個合適的結婚對象,欺騙了你的感情——但事實並不是這樣的。」
「我愛你,你出現在我人生最灰暗的時期,陳星月出國之後,我一度以為自己已經失去了愛人的能力,但你像一束光一樣照亮了我,那麼溫暖,那麼讓人安心。」
「陳星月對我而言,是年少時的遺憾,我對這個遺憾太有心結,所以重逢之後才會情不自禁地……但諾諾,這段時間我已經深深地意識到,我愛的人是你,我不能沒有你。」
秦景盯著我的臉,痛苦到聲音發顫:「諾諾,你給我一句話好嗎,別一直沉默。」
我飲盡了杯中的熱美式。
真苦,但是叫人清醒。
「秦景。」我終於開了口,「我們之間,早就沒什麼好說的了。」
秦景如遭雷擊,眼中的血絲愈發濃重,整個人卑微到不行:「諾諾,算我求你,再給我一次機會,我真的想好好陪在你身邊,陪女兒長大。」
我搖頭。
「女兒不需要你陪,你這樣的父親,隻會讓她從小就對男人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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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景的面孔一片慘白。
「我不知道你和陳星月之間發生了什麼,但看在我們做過兩年夫妻的份上,我送你一句話。」
我放下咖啡杯,站起身來。
「秦景——惜取眼前人。」
我走得很遠了,秦景仍然呆呆地坐在原地。
該說的話我已經說了,但我猜,秦景並不會真的聽進去。
對這種男人而言,失去的永遠最好,得不到的永遠騷動,於是人生總是陷入一個接一個的怪圈,時光都浪費在追逐虛空的泡沫上。
12
秦景又給我打了許多電話,翻來覆去隻是求復合的那套話。
我索性把他放進了黑名單裡,隻在收撫養費的那天放出來。
於是生活又清淨了許多。
夜涼如水,時寧睡著後,我和閨蜜在客廳,打著手電筒吃夜宵,她一邊剝開小龍蝦,吸了一口香辣鮮甜的汁水,一邊得意兮兮地對我說。
「我那個醫院的人脈又有新情報給我。」
「秦景陪陳星月去做檢查了,結論是陳星月打ţù₈過三次胎,很難再懷孩子了。」
「秦景瘋了,在醫院發了好大的脾氣,因為陳星月之前一直在騙他,說因為愛他,所以和那個富二代前夫結婚之後也一直守身如玉,不讓人家碰……」
「你說她,怎麼連這種謊都撒啊。」
我笑了笑,往剩下的蝦湯裡下了一份手擀面,不慌不忙地用筷子拌開:「大概是太想做秦景一塵不染的白月光了吧。」
可惜,看上去太美好的東西,碎起來時,總是顯得加倍不堪。
怪不得秦景這段時間如此頻繁地找我。
一方面是想起了我曾經的好。
另一方面,大概是眼睜睜地看著清澈的白月光變成汙糟的米飯粒,這個過程讓他無比絕望吧。
後來,更多的事爆了出來。
比如陳星月的母親當年並沒生病,她拋下秦景和富二代走,並不是所謂的「逼不得已」。
和富二代離婚,是因為陳星月紅杏出牆被抓。
被離婚後,她其實依然在美國混圈子,試圖泡過幾個新的有錢人,無一成功後,才黯然回國,找到了秦景。
……
我聽到這一切時,並沒有太驚訝。
但我沒想到,在陳星月終於露出真面目後,第一個被折磨瘋的,並不是秦景。
而是他妹妹秦蕾。
曾經,秦蕾和陳星月親密無間,是最好的朋友。
但現在,因為秦景的失意,秦蕾也被牽連,她的男朋友本來是我們公司客戶的兒子,在秦景從公司 CEO 的位置上下來後,對方向秦蕾提出了分手。「陳星月,都是你把我哥害成這樣的,如果不是你這個心機女,我哥本來生活得很好,我們一家人生活得都很好……」
「秦蕾,你瘋了嗎,這怎麼能怪到我頭上?要怪你去怪安諾啊!」
陳星月最近的脾氣也越來越差,無論是秦景還是秦蕾,抑或是她自己的父母弟弟,所有人都在指責她,她那副精心維護的體面,終於再也保持不住了。
「再說了,你男朋友甩你,跟我有什麼關系?你本來就長得醜脾氣差,要不是因為你是秦景的妹妹,人家能看上你?!」
秦蕾發出一聲尖叫,她伸手去搶陳星月手中的方向盤。
「停車!」
「秦蕾,你瘋了嗎——」
「我讓你停車!」
——是的,這次爭吵的發生地,是一輛正在開著的車。
車載記錄儀將這段錄音錄了下來,而隨後,便是失控的尖叫聲。
在秦蕾搶奪方向盤的過程中,車子撞上了橋柱。
12
秦蕾當場死亡。
陳星月半身癱瘓。
明明搶方向盤的人是秦蕾,但秦景還是將自己妹妹的死亡,怪罪在了陳星月的頭上。
「如果不是她,蕾蕾不會死的,她才二十二歲,還是個孩子……」
秦蕾的葬禮上,秦景抓著我的手,反復地哭泣和念叨。
他被折磨得不成人樣,瘦得整個人脫了形,隻是不停地對我重復。
「諾諾,我挺不下去了,求求你,求你不要再離開我。」
我沉默良久,說:「好,那我和女兒一起陪陪你吧。」
秦景的眼中浮現出了少有的亮色。
他期待地看著門口,等著有人把女兒抱來。
五分鍾後,他等到了。
高大俊朗的男人抱著女兒出現在門口,走到了我身邊,女兒展開小胳膊,她已經到了牙牙學語的年紀,甜甜道:「想媽媽!」
「媽媽也想時寧。」
我把女兒抱過來,看向秦景。
秦景並沒有看我,他盯著這個抱時寧進來的男人,眼中是不敢置信的神色。
「他是誰?」不等我回答,時寧便脆生生地說:「爸爸!」
她並不是衝著秦景叫的,而是衝著這個抱她進來的男人,男人笑眯眯地回望著時寧,他一身西裝,兜裡卻塞著磨牙餅幹和尿不湿,看上去有些許的滑稽。
秦景崩潰了,他抓住時寧的小手。
「寶寶,我才是你爸爸……」
時寧用力地把手抽出來,嚇得直接哭起來,男人趕緊將時寧抱過去,又是顛又是哄,不停地逗,時寧才破涕為笑。
秦景簡直要瘋了,他轉身看向我:「諾諾……」
「是你想讓女兒來陪你的,所以我讓她的新爸爸把她抱來了。」我平靜道,「以及,這就是我要通知你的事——秦景,我要結婚了。」
秦景的表情一片空白。
漸漸地,他的眸中浮現出幾乎痛不欲生的神色。
「諾諾,我以為,我們會永遠是一家人Ṭūₑ。」
男人抱走了時寧,我看向秦景,搖了搖頭。
「秦景,我也曾經覺得,我們會永遠是一家人。」
「可是你做了什麼呢?」
「你給女兒起前女友的名字,為了紀念你年少時遺憾的愛情。」
「女兒發燒時,你說要照顧她,卻把她扔在病房裡,趕去了前女友身邊。」
「女兒病還沒好,你就把前女友帶回了家裡,她在隔壁睡覺,她的爸爸在和別的女人發生關系。」
「你在做這些事的時候,為什麼不想想我們是一家人?」
「所以秦景,你既不配做我的丈夫,也不配做時寧的父親。」
「最後,時寧姓安,安時寧,是我安諾的女兒。」
說完,我轉身離開,將完全石化的秦景扔在了原地。
走出門,高大的男人將時寧交到我懷裡。
我莞爾:「辛苦你了。」
他聳聳肩:「不辛苦,下次有這種忙的話,記得再找我來幫。」
他並不是我的新老公,剛剛是騙秦景的——我怕秦景在陳星月出事後,想要進一步地糾纏我,於是提前斷了他的念想。
這個年輕男人是我閨蜜的堂弟,最近,閨蜜介紹我們吃過幾次飯,看了一場電影。
「爸爸!」時寧對著男人叫。
「時寧乖,我不是你爸爸。」
男人溫柔地摸摸時寧的頭,對她露出了一個笑容。
「不過,叔叔會努力的。」
陽光正好,我撇過頭去,輕輕地笑了。
13
後來,秦景和陳星月結婚了。
陳星月的父母日日吵鬧,說是秦家把陳星月害成這個樣子的,秦景如果在這個時候拋棄陳星月,就是天大的白眼狼,自己全家人就算死也得為陳星月討個說法。
秦景在情緒崩潰後,腦子已經徹底凌亂,在巨大的輿論壓力和陳家人的步步緊逼之下,他稀裡糊塗地和陳星月領了證。
但幾乎剛領完,秦景就後悔了,看著陳星月的臉,他便會想起死去的秦蕾,和他離婚的我,以及對他生疏至極的女兒。
他請了護工照顧陳星月,自己不願多看陳星月一眼,但護工也是個拜高踩低的,見家屬自己都不Ŧù⁷上心,因此工作上也樂得偷懶,久而久之,陳星月生了褥瘡,痛苦不堪。
曾經一襲白裙的美麗女孩,變成了一個日日在床上破口大罵的婦人。
日復一日的絕望摧毀了陳星月,最終,她不知道用什麼辦法弄來了毒藥,給自己和秦景都下了毒。
據說,陳星月和秦景的初見,就是在一個美好的春日。
也同樣在一個陽光燦爛的春日裡,陳星月讓自己和秦景都喝了下毒的果汁。
這段愛情,開始得有多美好,結束得就有多慘烈。
……
陳星月和秦景被鄰居發現,送往醫院,此事鬧得很大,上了社會新聞。
陳星月服毒劑量過大,還沒送到醫院,人就已經死了。
秦景一直在被搶救,但多器官衰竭,回天乏術。
我去見了他最後一面。
蒼白瘦弱的秦景躺在病床上,像一具骷髏,再沒了當年讓我心動的影子。
他叫我的名字:「諾諾……時寧呢?」
我想了想,還是對他說了實話:「和她的新爸爸,在家看動畫片呢。」
……
秦景劇烈地嗆咳起來,所有的設備發出尖銳的嗡鳴。
是最後一面了,他翕動著嘴唇,流下淚來。
唇形是:「對不起。」
我搖搖頭。
他的眼中燃起希望的光,我熟悉他,那是在問我:「搖頭的意思,是沒關系嗎?」
是代表著,我終於原諒他了嗎?我輕聲嘆了口氣:「搖頭的意思是,你的道歉,我不接受。」
他對我人生的傷害、對時寧人生的傷害,是永遠不可能彌補的。
我們現在之所以活得很好,是因為我們自己的堅強,而非他的道歉。
我走出病房,聽到背後秦景發出絕望的喘息聲,醫護人員衝了進來,但最終,一切搶救措施停了下來。
秦景宣告死亡。
我摸了摸臉上,是幹的。
我的淚,好像早就在最初發現秦景與陳星月的那幾個月裡流幹了。
現在,我再也不會為這個男人,流哪怕一滴眼淚。
走出醫院,陽光溫柔地灑下,丈夫傳來視頻,時寧正在客廳裡跟著動畫片的片尾曲跳舞,桌上已經擺好了小龍蝦和配菜,等著我一起回去吃。
我開車出門,後視鏡裡,過去的風景一路倒退。
我一路向前,直到舊人舊事舊風景,都消失在了無盡的春風中。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