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穿成了長安城裡小有名氣的繡娘。
為了讓日子過得舒心些，夫君說在榮王府謀了個差事，守一晚別院能得一兩銀子。
我原是不同意的。這差事苦得很，一旦有差池不僅拿不到銀子，恐還會挨板子。
可夫君還是去了。他說要攢一攢銀子，日後有了孩兒才不至於讓他跟著我們受苦。
夫君去的第一晚。
我從黃昏等到了清晨，他都沒有回來。
後來有人告訴我，榮王府裡關了個姑娘。當今三皇子怒發衝冠為紅顏，提劍殺進榮王府救下那姑娘。
而我的夫君，便成了三皇子怒救紅顏的劍下亡魂。
1
我是穿越之人。
來到異世，並沒有所謂的金手指。
長安城外的亂石坡，我在那裡待了三天。身無長物，又沒有任何手藝。進了城門，奇裝異服，必定會被別人當成妖孽。
我差點餓死在了亂石坡，好在遇見了當時的夫君。他住在附近的山上，每日靠著打獵為生。
他帶我回家，還替我獵了一隻野雞，救下了當時已經瀕臨絕望的我。
夫君不愛說話，一人獨居山上。
念著這份救命之恩，我替他洗衣做飯。一來二去，我倆之間有了些情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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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再也回不了本該屬於我的世界。
所以我選擇認命。
安心留在這個陌生的世界中。
夫君對我有情，在朝夕相對中，我同樣對他有意。
所以我們就在茅草屋裡成了親。
他許諾過一生一世都會對我好，我亦向他許了這一世。
可既有穿越。
那就絕不會隻有我一人。
傳聞長安城裡丞相府的三小姐林玥，一朝落水後，由痴傻變得聰慧。還在詩會上大放異彩，隨口便吟誦出了千古絕句。
驚才絕豔的小侯爺愛慕她，尊貴的三皇子亦是每日守在她身側。
就連一向放蕩不羈愛美人的榮王殿下，也收起了自己的花花腸子，眼中隻看得見三小姐。
那時我便知道。
倘若這個世界有女主，那這位三小姐一定就是身負光環的女主角。
不過這都同我沒關系。
我隻想守著有夫君的日子，就這麼平淡順遂地過下去。
2
成親三個月。
夫君上山打獵時受了傷，我原讓他去城裡看大夫，可夫君說城裡的診費貴得很，怎樣都不願意去。
沒辦法，我便隻能背著籮筐上山採些草藥。
我剛上山，就看見了昏迷在樹林中的三小姐林玥。
她風姿綽約，眼尾一點朱砂痣。這般明顯的標記，我一眼便認出了她。
亦是出於同類相憐，又或是做不到見死不救。我將她背下了山，照顧了三日。
林玥醒了過來。
她直說我是她的救命恩人，又說起家中的嫡姐是怎樣嫉妒她，才會趁著她出城遊玩下此毒手。
她還送了我一塊玉佩。
說救命之恩無以為報，日後我若有任何事，可憑著這塊玉佩去找她。
這幾日因林玥在，為了護著閨門貴女的名聲，夫君便去了山上狩獵。
破舊的茅草屋內，就隻剩下我跟林玥。
或許是同為現代之人。
我同她有許多共同語言，竟莫名有種相見恨晚的感覺。
「柔娘，你若願意，可跟我回丞相府。我必保你一生榮華富貴。」
林玥想勸說我同她一起離開。
可我不願。
我知曉她是這個世界的女主，那必定會陷入權力的鬥爭以及各種情愛的糾纏當中。
在這個過程中，稍有不慎就會被誤傷。
我隻是個普通人。
也隻想著過最普通的生活。
守著一間茅草屋，和夫君恩愛纏綿。這便是我最想做的事情了。
而這次相救。
也不過是隨手之舉。
後來林玥離開，我便再也沒有見過她。
本以為這隻是和命中的女主萍水相逢，卻不承想再次得知她的消息，竟是我夫君身亡之時。
3
夫君的屍身被丟在了亂葬崗。
據說榮王府嫌他晦氣，所以連夜丟進了亂葬崗，連個草席子都未曾裹。
我可憐的夫君，就這麼暴屍荒野。
夜晚我提著燈籠，一步步踏進了亂葬崗。
遍地屍骨，滿目瘡痍。
有些屍體尚且新鮮，瞪大著雙眼，一副死不瞑目的模樣。有些則已經露出了森森白骨，但都散發著極其難聞的惡臭。
我捂著口鼻，一點點翻著這些屍體，黏稠的血液沾在我手中，我強忍著心裡的惡心，足足找了半個時辰，才找到我那可憐的夫君。
我似乎有些不認識他了。
他臉上劃過了一道長痕，鮮血凝固在了臉上，有些瞧不清面容。腰間也被砍了一刀，染紅了我特意為他做的裡衣，致命的傷口則是刺中了心口位置。
死不瞑目。
我甚至都想不出，三皇子為何下手如此狠？
明明……夫君隻是個普通護院。
他甚至連腰間的刀都沒拔出來，隻是站在院子角落一側，就被三皇子當場斃了命。
英雄救美的豪言壯志，在整個長安城裡都傳得沸沸揚揚。
他說：「榮王敢傷玥兒絲毫，那本皇子便讓整個榮王府陪葬！」
許是為了有威懾作用。
所以三皇子把他那柄御賜的寶劍對準了我夫君。
一劍劃傷臉。
二劍割腰腹。
最後一劍，刺穿了夫君的心口。
我那老實忠厚的夫君，便這麼不明不白地結束了他這一生。
獨留我一人。
所有人都感嘆三皇子英雄救美的事跡，卻無一人替我夫君悲哀。
這世道不公。
4
我丟了手裡的燈籠。
費了好大力氣才將夫君背起來。
他本就是個壯實的人，我背著他走三步就必須停下緩緩。
一直走到清晨，第一縷陽光打在我臉上時，我才背著他走到亂石坡。
我實在沒力氣了。
雙腿直打顫，怎樣都挪不動一步。
我原是想背他回家的，可是山坡的路太過陡峭，我沒法帶他回家。
我將身上所有的銀子都拿了出來，祈求過路的人能夠幫我一把。可是那些人一見到我夫君，就嚇得連忙往後退。
膽大些的，卻是心懷不軌。
搶了我的銀子不說，還咒罵我的夫君。
罵他一個死人嚇到了他們。
說我夫君就是榮王的走狗，欺負了人家尊貴的丞相府三小姐，所以哪怕死了也是活該。
「走狗而已，就該暴屍荒野。三皇子還是心善了些，活該碎了他的骨頭。」
「不過一個下人罷了。」
「無足輕重的下人，死了便死了吧。」
所有人都覺得他無關緊要。
可他卻是我最最重要的夫君，我傾盡一顆真心愛慕，也想守候一生的夫君。
他很重要。
我淚全部流幹了，卻也隻能用雙手一點一點扒開一個土坑。
沒辦法呀。
我實在沒辦法帶夫君回家，那就隻能將他埋在我們初次相遇的地方。
我雙手扒著土，為了做好繡活而精心護養的雙手，此時十指血跡斑斑，沾染著泥土，醜陋不堪。
那些路過卻害怕的人，似乎有些看不下去，將他們手中的耒耜贈給了我。
我跪著叩謝他們的大恩大德。
然後又整整挖了一天一夜，才終於挖出了一個大坑。我費力將夫君放進去，許是動作大了些，他袖口裡掉出了一枚簪子。
是一支上好的銀簪子。
簪子內側刻字：贈予吾妻柔娘。
我拿著簪子再次泣不成聲。
這個不愛說話的夫君，總是會記得我這個愛鬧脾氣的小娘子。所以時不時總會送我些小玩意兒。
前幾日隨口念叨的銀簪。
此時就出現在了我的面前。
這銀簪做工精致，畢竟費了不少銀兩。可隻要我想要，他都願意給我。
強忍著淚，我將那些土一點點蓋在夫君的臉上。
又是一個夜晚過去。
我終於為夫君立好了墳，墓碑上我親手刻下的字歪歪扭扭，可我永遠都不會忘了墳裡的人。
5
我因為體力不支暈了過去。
等到醒來時，便是一處極其陌生的環境。軟煙羅帳，玉床軟枕，無一處不精致。
我掙扎著從床上起來，便有一雙玉手將我摁了回去。
「你身子尚且虛弱，還需好好休養。」
隨著聲音傳來，我看清了眼前這個人的模樣。灼灼其華，風姿綽約。眼尾一顆朱砂痣，彎唇便是傾城一笑。
「三小姐？」
我喊了她一聲，她似乎還記得我。坐在床榻上拉著我的手，眼裡是掩飾不住的笑意。
「前兒個我遇到壞人，娘讓我去城外玉安寺燒香拜佛，去一去身上晦氣。誰承想在回來的路上，看見你倒在一處新墳旁，我連忙將你救了回來。」
她心善，一如往昔。
可我的心境卻不能做到一年之前那樣。
我不著痕跡地抽出了手，順著她的話接下去：「三小姐可是在榮王府出的事？」
她呀了一聲，似乎有些惱怒。
接著便開始向我訴苦：「榮王這人貪得無厭，我一不小心著了他的道。他居然色膽包天將我困在府中，還好三皇子他……他救了我。」
說起三皇子，林玥面帶著些許羞澀。
我點點頭，強按住心中的酸澀。仰頭看著春風得意的林玥：「我也聽說了，據說三皇子城關一怒為紅顏，當場殺了榮王府一個看門護院的下人。」
林玥聳了聳肩，滿臉皆是無所謂。
「對啊。」
「榮王這般人，他身邊的侍衛下人必定也不是什麼好人，殺了便殺了，整個長安城的人都說三皇子是在為民除害呢。」
殺了……便殺了？
心口陣陣發痛。
我的夫君明明隻是想賺些銀子養家糊口，他什麼都沒做，他就站在別院門側，為人家看家護院。
然後，他被三皇子殺了。
夫君就成了長安城人們口中壞人的狗腿子。
死有餘辜。
畢竟，那是三皇子揮的劍。
尊貴如斯的人物，為了同樣尊貴的丞相之女，殺了一個不知姓名的下人。
不會有人在意的。
可我。
竟有些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