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那我真厲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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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話間,我爹娘的聲音從院中傳來。
我忙不迭地跑出去。
「爹!娘!」
十幾年沒見,我很震驚。
我爹娘竟變得如此矮小了。
「燕兒,娘的小燕兒,你睡好了嗎?那會兒看見帝君抱著你回來,把你爹都嚇癱倒了,他還以為你怎麼了呢!」
我娘扶著我,一圈一圈仔細看我,生怕哪裡看漏了。
我爹放下手裡東西,也過來繞著我看。
「哎呀,我的小燕兒長這麼高了,方才帝君抱著不覺得,這會兒站起來,竟比你娘還要高一些了。」
我們院裡正熱鬧,黑白無常和孟婆也飛速趕來。
幾個人對著我就是一頓猛誇。
無非就是長得很高很漂亮。
我們難得在院裡歡聚一堂,帝君抱著胳膊走了出來。
見到帝君,大家連忙跪倒,帝君揮揮手,讓大家無須多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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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是燕兒成年禮,燕兒最大,爾等無須拘泥於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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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二十歲,和家人們一起,過了個最好最好的生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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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以為和家人團圓,就是帝君送我的生辰禮。
沒想到回去的時候,帝君又從懷裡掏出個骨哨遞給我。
「這個哨子可喚鬼差,日後你若有事,冥界眾人,盡可使喚。」
冥界眾人?
「包括閻王大人?」
「嗯。」
我震驚至極。
「帝君,我能使喚閻王,那我豈不是比閻王還大了?」
「不喜歡?」
「我喜歡!」
我趕緊將哨子收好,生怕他後悔。
看在帝君送我禮物的分上,我姑且原諒他不讓我在家過夜這件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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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連夜回到了酆都山。
我想起帝君白天帶回來的那個紫衣女子。
「那位姑娘怎樣了?」
「還在收魂鼎裡養著,待魂魄長齊全了,就交給孟婆,送她投胎。」
「咦?不留下來嗎?」
我看帝君的樣子,兩人分明相熟,怎麼還要送去投胎?
「一個亡魂,留下做什麼?」
「沒什麼,我以為她對你很重要,你會把她留下呢。」
帝君見我這樣說,愣了一下,想起什麼似的,語氣無奈道:
「白鶴認錯人了,我也幾乎認錯,去靈泉替她洗脫凡塵才看出,她不是我要找的人。」
我點點頭,原來如此。
我一直都知道,帝君每年七月七日都會去黃泉路待很久,隻為等一位故人。
今天才知道,原來這位故人,是一位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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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起帝君今日叫了一聲「諾兒」。
大概就是她的名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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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繃著臉回到自己房間。
這要是在往年,我也隻是好奇帝君究竟在等誰,他等的人為什麼還不來。
今天我卻為此十分地心酸不快。
狠狠地關上房門,暗罵帝君是個傻子,什麼好人讓他非等不可?
我實在是……有些嫉妒那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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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裡,酆都山罕見地打了一整夜的雷。
其實對整個陰間來說,打雷都是一件極其罕見的事情。
於我而言。
雷電,那是我師父送給我的書裡才有記載的事物。
我從出生開始,就沒遇見過真實的雷電。
所以我嚇壞了也很正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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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躲在被子裡呼喚帝君,卻一直得不到回應。
我吹骨哨,也沒有任何鬼差出現。
我暈倒。
難道堂堂帝君大人會送給我一個假貨嗎?
閃電甩下來,亮堂堂照亮整個房間,我實在太害怕了。
我裹著被子,決定去找帝君。
卻發現,我的房門無論如何都打不開了。
我又去開窗,果然也是關得死死的。
分明是讓人設了結界。
閃電甩過來的瞬間,我的身體也突然閃現一堆符文。
閃電消失,符文也消失。
幾次之後我發現,我全身從頭到腳居然滿滿的都是符文。
它們是被閃電引出來的!
我不敢再觸碰什麼,慌裡慌張跑回床上。
既然房間設了結界,為什麼我身上還有這麼多符文?
這些符文我隻在帝君的親筆手札中見過。
難不成,這些閃電是衝我來的?
師父說過,有違天道之人,天道以雷電除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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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魂無魄,空有一副皮囊。無命無運,天道難容。養著白費勁,不如扔了便宜。」
塵封的記憶突然被打開,我仿佛重新聽懂了那日帝君說的話。
原來這就是我爹把我送到酆都山的原因。
我的存在,天道不容。
他找到帝君,隻是想替我求一條活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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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電狠狠劈了一夜。
我和我的房間,都毫發無損。
不用想也知道,這些都是帝君的手筆。
他早就知道我會遭雷劈。
我整夜未眠,在床上翻來覆去折騰了一宿,才終於等來一片寧靜。
我看著窗外微亮的晨曦,到底沒忍住起身出去了。
我直奔帝君寢殿,拼命敲門。
門卻遲遲未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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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君,帝君你開門啊。」
我就不信那麼大動靜他還能睡得著?
我又連敲幾下,房門終於打開。
帝君打個呵欠,抱著胳膊靠在門框上,他閉著眼喃喃道:
「今日不上早課,不用早起。」
「帝君?」
我見帝君臉色蒼白,毫無血色,顯然也是沒有睡好。
「嗯?」
「那些天雷是專門來劈我的吧?」
帝君不由睜眼,低頭看向我,微笑道:
「燕兒,你多心了,你哪兒來那麼大面子。」
帝君說話氣弱得很,額頭也一直沁出細密汗珠。
「如果不是我,那你為什麼要給我的房間設結界?」
「雷電無眼,怕誤傷你。」
「既不是衝我來,房間做個結界便足夠了吧,為什麼還要在我身上畫那麼多符文?」
帝君怔愣,望著我久久不再言語。
我回望過去,那是一種復雜到我完全看不懂的眼神。
似驚似喜,似懷疑似確定。
「帝君?」
我伸手在他眼前搖晃,卻被他緊緊握住。
「你說的符文,可是這一種?」
我見帝君隨手幻化出的符文樣式,點點頭。
「對啊,是你給我畫的吧?」
笑意徹底從帝君眼底蕩漾開,我卻分明看見盈盈水光。
「是,是我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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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我七歲之後,帝君就再也沒有這樣抱過我了。
此刻我被他緊緊摟在懷中,隻覺心髒一陣緊縮。
我覺得他實在抱得太用力了,想推開,卻又情不自禁貼住他的胸口。
聽他心如擂鼓,我臉也燒得厲害。
他不停揉著我的頭發,喃喃道:
「真的是你。」
我剛想問他說的是誰,身後竟傳來杯盞掉落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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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鳳一襲白袍,呆愣地立在樹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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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鳳送藥來了,我才知道,帝君昨夜替我擋了一夜的雷。
天雷萬道,勢必要把我抹殺幹淨。
說到這裡,帝君便支使我去泡茶,我擔心他的身體,藏在門口偷聽。
「我知道你的性子,既然養了這孩子,就不會放任不管,可昨晚的天罰你也看到了,比你我預估的要厲害百倍不止……」
玄鳳話音未落,帝君便開口了。
「又如何?」
「可這隻是第一回,天道已將你傷成這樣……」
「一時大意罷了。」
我聽見玄鳳長長地吐出一口氣,無奈說道:
「我竟看不出,你究竟是什麼時候,對她生出了這些情思。」
我心頭猛然一顫,師父在說帝君和我嗎?
情思?
我突然滿腦子都是帝君抱著我的畫面,臉上燙得不行。
「糾結這些做什麼?」
「可她畢竟是你一手養大,你,你怎麼能如此,如此……」
「如此禽獸?」
玄鳳說不出口的詞,帝君淡然吐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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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談了多久我不知道,我在門口幹坐著出神,直到玄鳳開門而出,我才猛然驚覺。
玄鳳回頭看我,眼裡有著說不清的無奈。
「師父……」
玄鳳沒有應聲,一甩袖子走了。
帝君隨後出來,倚在門上看我,笑道:
「彼岸花開了,要去看看嗎?」
我一愣。
彼岸花從來也沒敗過啊。
或許是我愣神太久,冷不防被帝君一把撈起。
他一手扶著我的肩膀,一手將我散落的碎發輕輕攏向耳後,輕聲道:
「權當是陪我去一趟吧。」
帝君牽住我的手,掌心傳來溫熱的力量。
我不由抿唇一笑。
我七歲以後,他都是隔著袖子拉我手腕的。
帝君腦後仿佛長了眼睛,頭也不回地問道:
「笑什麼?」
我心裡突然湧起一股衝動,好想問問他,究竟對我生了什麼樣的情思?
我跟在他身後,看著他綢緞般的長發,白皙泛紅的耳廓,就連那根束發飄帶,行走間揚起的姿態,都足以讓人心醉。
真美。
我詢問的聲音呼之欲出,卻在他回眸的瞬間壓了回去。
眼波流轉,他眼底的柔情我全都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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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泉路邊,一望無際的花海。
我和帝君攜手漫步。
我分明瞧見,奈何橋上,孟婆早已忘了盛湯。
我心中一哂,問帝君道:
「帝君,你還記得十五年前,你在這裡發呆,我在路邊打滾嗎?」
我滾著滾著就被帝君給拎起來了。
「記得,把花都壓塌了。」
「那一天,你也是在等那個人嗎?」
問完這句我心裡突突亂跳。
我其實早聽說過的,酆都大帝在等一位故人,年復一年。
帝君捏捏我的臉,毫不避諱地抬起我的下巴,與我對視。
「是,她答應過我,一定會回來找我,陪我看彼岸花開。」
我有些神傷,想問問他和「那個人」究竟是什麼關系,喉嚨卻像堵了棉花,根本開不了口。
帝君笑了,仿佛看穿我心中所想。
「手給我。」
我不明所以,卻還是將手放在他掌心。
掌心傳來熾熱,我身上的符文再次顯現。
「這是不離符文,一旦刻下,生生世世不離不棄。哪怕歷經萬世輪回,它也絕不消散。
「你終於回來了,許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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符文在我周身運轉,頓時流光溢彩。
眼前的人突然有了另一番神採。
他還是帝君模樣, 卻在樹下拈花含笑,豔絕天下。
他明明莊嚴肅穆, 卻在無人處衝我眨眼,生動可愛。
上一秒他端方持正, 讓人望而卻步。
下一秒又斜倚月下,盡顯溫柔散漫。
我突然想起我們執手說過的話——
「黃泉路上, 彼岸花開, 那是世上最美的景色。」
「那這花怎麼還不開呢?」
「花開一千年, 花落一千年。這裡再次開花,要等千年以後了。」
「等待千年?焚影,這誰等得了啊。」
……
67
流光散去, 我的靈臺一片清明。
再看向帝君,竟讓我心神震蕩難以自持。
我努力克制幾欲噴發的思念, 緩緩問道:
「焚影,你真的等了一千年?」
回應我的, 是一個不管不顧帶著清冽香味的吻。
番外 1:
我真的醉了。
我做許諾的時候,天道就追著我砍。
成天就是一個「不容」、「不容」。
我不容你媽!
要不是怕連累我男人,我能輕易敗走?
唉。
我好不容易找到辦法投胎轉世,歷經萬難成了趙小燕偷摸回來了。
天道神經, 又給我安了個「不容」的命。
這一局還想追著我砍。
可惜了。
這一局,我男人說了算。
不過, 在他跟天道算賬之前, 我和他之間, 還有個小賬要算一下。
「哼, 帝君大人, 幹嘛老讓我叫你名字?」
「你我之間, 叫大人生分。」
「可是怎麼辦呢?我怕叫你名字失禮啊。」
「……」
我想想就來氣,打定主意不再叫他名字。
咳咳。
當天晚上就沒扛住。
叫了一夜名字。
番外 2:帝君
腳邊一個小飯團在滾來滾去。
居然也是個天道不容的存在。
何苦來哉。
我本不欲搭理,卻禁不住聯想。
我的諾兒幼時是怎樣度過的呢?
不為天道所容, 一定過得很艱難吧?
一時惻隱, 我撿起了那個小飯團。
看到她眼神的那一刻,我幾乎以為我的諾兒回來了。
我將她細細查了個遍,確定她身上沒有我留下的記號。
不是諾兒。
我知道孟婆一直在偷偷留意這邊,這孩子日後如何, 全憑緣分吧。
當她獨自爬到我殿門口時, 我很詫異。
為了禁止他人隨意上山,我親手斬斷了登頂的全部機緣。
唯恐許諾回歸, 獨留情緣這一條。
所以,這個小飯團和我,居然有情緣?
難道她是許諾?
可惜她無命無運, 我算不出任何。
她日漸長大, 一舉一動幾乎是許諾翻版。
我知道她不是, 又疑心她是。
很矛盾。
直到她成年的那一天,天道開始抹殺她。
我的不離符文才終於顯現。
我矛盾的心終於踏實了。
女鬼生了個活娃娃。
「我哪」足以證明抹殺她的決心, 讓我不要涉險。
起初我也以為第一次不會太動真格。
但我們錯了,她是許諾,天道之罰早已不是第一次。
天道對她已竭力。
可縱使天道之罰更甚從前又如何?
我等了千年, 忍了千年,亦謀算千年。
哪怕反了這天道又如何?
我會守住她,生生世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