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後我要長留在隆昌,少不得秦王照拂,所以,臉皮該厚就得厚。
我將杯中酒喝完,亮了杯底給秦王看,秦王挑了挑眉,也喝了酒。
小姑姑很高興,「沒想到我家婉寧還會喝酒,那會喝酒再多敬一杯。」
我瞪了一眼小姑姑,怕她又說出什麼讓人尷尬的話來。
小姑姑仿佛沒看到我的眼神,親自給我和秦王倒酒。
「你記不記得,你十一歲那年,被你爹打了,鬧著要來西北找我的事?」
我當然記得。
「你進七風山的山坳裡,錢被搶了人被丟在山裡,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
「記得!」後來的很多年,那都是我的噩夢。
我再不敢一個人出遠門了。
「那你可知道,最後是誰救你出來的嗎?」
這個場合,小姑姑突然提起這件事,當然不可能無緣無故,於是我帶著疑惑看向秦王。
「難道是王爺?」
後半夜我嚇暈了,又是發燒又是發寒,恍恍惚惚,等我徹底清醒的時候,已經是第三天中午,我在家裡了。
我依稀記得是有人救了我,但我不知道是誰。
「是王爺!」小姑姑笑著道,「王爺路過,見你一個人,就將你帶回了客棧,照顧了你兩天,才打聽到你的身份,將你送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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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我不記得,也從未聽家裡人提起過。」
「當時入京未得宣召。」秦王言簡意赅地解釋了一句。
他當時入京,沒有得到聖上宣召,所以不能對外聲張。
「原來如此……」
我心裡一直以來的疑惑終於解開了。
「謝謝!」我一時不知要說什麼,端著酒,「王爺,救命之恩無以為報,我再敬您一杯。」
秦王正要端杯子,小姑姑卻在我耳邊道。
「什麼叫無以為報,你以身相許不就好了。」
我的臉騰一下熱起來,「你不要亂說,王爺會聽到。」
秦王垂眸喝酒,嘴角似是掩著笑。
17.
過完年,天氣轉暖了不少,我帶著善堂裡能做事的人,開始開荒地。
善堂不是久居之地,大家能開荒,在隆昌有地有房,才是最好的。
「郡主,這種事我們來就好了,您去歇著。」
善堂裡住著的大爺,是過年的時候被救回來的,來的那天凍得奄奄一息,現在人精神了不少,幹活也有力氣。
「我用小鋤頭,您用大的。」我換了個小的,和大家一起鋤地,地很硬,要是以前這種活我哪能做,現在倒是無所謂,手上也不會磨出泡來。
有奔頭,大家做事都特別有勁。
「婉寧。」
忽然,身後有人喊我,我回過頭,隨即一怔。
是蕭宴,他牽著馬站在官道上。
我上了官道,他靜靜打量著我,「你曬黑了!」
「嗯,天天幹活,黑了正常。」我揚眉,「王爺來隆昌出公差?」
他聲音輕柔,「我以為你過年會回去,可沒等到你。所以,我來接你回去。」
我不解地看著他。
他如願成親了,日子過得幸福美滿,我不理解他來找我是什麼意思。
「我知道,你當時是負氣來這裡……我知你心中有氣,我向你道歉,所以今天我親自來接你。」
我要說話,他制止我開口,接著道。
「我娶了表姐,但她是側妃,我說過,我的正妃之位,永遠是你的。」
我目瞪口呆看著他,不明白時至今日,他居然還認為,我是愛而不得,負氣避開他。
「端王爺,我對你和顏悅色純粹是我教養好,但你若將我的教養,當成我對你的戀戀不舍,就太自信了。」
「還有,我留在這裡是因為我喜歡這裡,至於你,往後沒事還請不要打擾我了。」
蕭宴攔住我,眉頭緊鎖,面色沉沉。
「你不嫁給我,那你要嫁給誰?」
「我嫁給誰和你沒關系。」
「蘇婉寧!」蕭宴半眯著眼睛,難得看到他怒在臉上,「你不要忘了,你是端王妃!」
我驚訝地回頭看著他。
他說我是端王妃。
難道他也重生了?
我忽然弄清楚我一直奇怪的地方了,前世楊荷在龍舟賽上和太子偶遇,這一世沒有,前一世蕭宴沒有求娶過楊荷,這一世他卻做了。
原來,他重生了!
我失笑,笑了很久,嘲諷地看著他。
「蕭宴,我再最後和你說一次,你和我,這一生鸞鳳分飛,雨斷雲銷,再無瓜葛!」
我拂開他的手,大步離開。
他以為我還會像前世那樣,傻傻愛著他,他自信我最後都會嫁給他,所以他肆無忌憚,放手去追求真愛。
當我是什麼?
真是可笑。
「婉寧!」蕭宴追過來,前面,秦王騎馬而來,我上前和他打招呼,秦王看了一眼蕭宴,對我道,「事情都做完了,我正好路過,接你回去。」
我朝他身後看了看,「王爺接我,怎麼沒帶車來?」
秦王翻身下馬,拍了拍馬背,「你騎馬,我給你牽馬。」
我笑了起來,真的上了他的馬,「王爺,那我就不客氣了。」
秦王輕笑。
「小叔!」蕭宴緊走了幾步,秦王回頭望著蕭宴,淡掃了他一眼,「你既娶了想娶的人,就好好過日子,隆昌……沒事不許來!」
蕭宴面色煞白,脫口問道,「小叔你……什麼意思?」
秦王掃了他一眼,低聲說了一句什麼,隻見蕭宴踉跄了一下,面無血色。
秦王牽著馬帶著我不疾不徐往前走。
走了許久,他忽然道,「想不想去打獵?」
「去關外?」
「你想去哪裡就去哪裡。」
「去關外,那邊有個四峰山,我想去很久了。」
「行,那就去四峰山!」
我又開心起來,前世的事仿佛變成了一個夢,一個無悲無喜壓抑沉悶的夢,在這一瞬,夢醒了,我睜開眼,四方明亮,天高地遠……
秦王番外。
我在隆昌住了好幾年,卻不常回京。
難得回去一次,卻半夜在山坳裡,救到了蘇婉寧。
她受了驚嚇,燒得糊裡糊塗,我將她帶回客棧,一天一夜,她都抓著我的手,一會兒哭一會兒喊救命。
我嫌煩,但又知道她並非是有意,隻得任由她去了。
守了一天一夜,她果然燒退了,我的屬下也查明她是婉寧郡主。
小姑娘和家裡人吵了一架,居然就離家出走,也是運氣好遇到我,否則,她此番出門很可能有去無回。
將她交給她家裡人我便走了。
她不記得我,因為事後我每年都會回京,每次都會特意和她偶遇,但她都沒有認出我,甚至都沒有注意我。
直到去年,郭夫人忽然說她的侄女要來隆昌,她準備回京去接她。
鬼使神差,我說我幫她去接。
說完這句話後,我看到郭夫人眼底的驚訝和了然,我一時窘迫,但好在郭夫人沒追問。
龍舟賽人山人海,我第一眼就看到了她,她潑辣地將一壺茶潑在了竇昭和的臉上,我忍不住笑了。
原來弱弱的小丫頭,沒想到變得這麼厲害了。
我知道她和蕭宴有婚約,她似乎也一直很喜歡他,如今看,兩個人應該是鬧掰了。
挺好,蕭宴此人我自小就不喜歡,為人不幹脆,做事不清明,若在我身邊,我是一眼都不想多看。
入宮那天,看她和蕭宴在吵架,也是兇巴巴的,看得出來,她是真不喜歡蕭宴了。
越來越聰明了。
回隆昌的路上,她一會兒要騎馬,一會兒要吃冰豆沙,吃完了又肚子疼……鬧騰得很。
若換成別人,我早棄了走了,換成她我竟半分脾氣沒有。
看她趴在車裡昏睡,我便想到幾年前我從七風山將她帶回來時的情形,這女子,真的是又鬧騰又膽小。
也是沒辦法,嬌養著長大的小姐,往後接著嬌養。
路上,她說她想長久留在隆昌,我暗示她可以做點事。
隻有做了事,有了掛記,她才會真的留在這裡。
隻要她留在這裡,我……就有機會。
果然,她真的開始籌備善堂,這是好事,她也長大了不少,獨當一面不怕苦累。
我瞧著舍不得,可她高興,又覺得一切都不如她高興重要。
那日蕭宴又來了,我知他不死心,他在想什麼我也知道。
不就是吃定了蘇婉寧喜歡他,所以不拿她當回事,篤定他折騰一圈稱心如意後,再招招手她還會像條狗一樣跟著他。
這種人便就是欠教訓。
好在蘇婉寧沒犯傻,不然我就讓蕭宴有來無回,我的隆昌,豈是他想來就來想走就走的!
我扶著她上我的馬,蕭宴問我什麼意思。
蠢不蠢,都是男人什麼意思還要問我。
我在他身側低聲道,「以後再來,要喊嬸娘!」
她既來了我的封地,豈有被你帶走的可能。
她喜歡這裡,早晚也會喜歡我。
我等得起!
蕭宴番外。
我重生後,需要做的事太多了,朝中的格局,母妃的身體,還有和表姐的婚事……
想到和表姐的婚事,首先要解決的阻隔便是蘇婉寧。
所以,我急匆匆趕到皇宮時,就看到了蘇婉寧,我知道前世她就是今天求的聖旨。
我以為我來遲了,可沒想到,她說她不是來求賜婚的。
我很高興,但又有些失落。
但這份失落,很快被我和表姐重逢的喜悅替代了,這一世,我不會讓表姐入太子府為妾。
我要實現我的承諾,娶她為妻,一生一世與她相守。
至於蘇婉寧,我和她過夠了,一天也不想多見她。
可母妃不同意,那日喊她來宮裡,我忍著惱意,可聽到她說祝福我和表姐時,我又怒從心起。
她在裝,裝得雲淡風輕不在乎。
果然被我料到,龍舟賽那日她因嫉妒傷了表姐,這個女人,兩世了,為什麼就一直糾纏我不放!
我回宮後,再次求母妃同意我娶表姐,母妃打了我, 又將蘇婉寧請來。
這一次,她倒是長了點志氣, 說了些再不見的假話。
不過第二天她就賭氣去西北了,也好, 冷一冷她,我也抽出手來好好照顧表姐, 說服母妃讓我娶表姐。
出了坤寧宮,皇後的話還在我耳邊回響。
「(這」婚後, 和我想得不太一樣。
以前和蘇婉寧在一起,她永遠以我為主, 以我的喜好為先,桌子上擺的永遠是我愛吃的菜。
我清楚記得, 因為我挑食,她就學做飯,隻要我在家,她都是親自下廚。
可表姐不會, 桌子上永遠都是她喜歡吃的菜,去哪裡都是以她為主, 表姐說, 愛她就要對她好, 事事以她為先。
可是……
雖也沒錯, 可每次吃飯時, 我總會想到蘇婉寧, 她變著花樣哄著我,勸著我多吃幾口的樣子。
所以,我去了隆昌。
我的正妃之位, 原本就是為她留著的。
她負氣躲了這麼久也該回來。
可去後, 我竟在田間找到她,她挽著褲腳,腳腕露在外面,卷著袖子, 手上都是泥巴, 臉也不如原來細白精致,可卻是不一樣的漂亮, 連眼睛都格外亮。
她站在我面前,我仿佛不認識她,直到她說出那句, 此一生鸞鳳分飛雨斷雲銷的話, 我如當頭棒喝, 渾身冰涼!
她不是躲我,她從來沒有想過,要嫁給我。
不可能, 她怎麼會不願意嫁給我。
她和我過了一輩子, 她那麼愛我!
我看著她坐在小叔的馬背上,他們兩人漸行漸遠的背影,腦子裡不斷回響著小叔的, 「下次來,得喊嬸娘!」
喊嬸娘!
這一生,她真的和我雨斷雲銷再無瓜葛了!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