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老師做了我的「父親」,為我改名「顧軒」,教我讀書明理。
我很羨慕他和師娘所出的幾個師兄師姐。
我曾妄念著,自己的孩子也能出生在這樣美好的家裡。
直到一切成灰。
世間好物不堅牢,彩雲易散琉璃脆。
他們的美好,短暫又易碎,根本無法在這骯髒濁世長長久久地存在下去。
我選擇了復仇,向這個世界復仇。
刀尖舔血,九死一生。
我不會在自身難保的情況下,隨意拖累一個女人的一生,更不想讓我的孩子,像我一樣沒有父親。
直到遇見她。
我從未見過如此大膽奔放的女子。
我母親是歌姬,我也曾見過風月場所的女子,但她們的姿態是逢迎的。
熊妮妮自幼喜歡追著我跑,也曾大膽示愛,但我總覺得她是顆雷、是個麻煩、是塊甩不掉的牛皮糖。她的喜愛和對我好,背後有千千萬萬個要求。
可她不同,似乎隻是看著我,她已經足夠快樂。
如此自洽。
她似乎不需要「另一半」。
Advertisement
她很完整。
她長著一張娃娃臉,和高挑身姿很不相配,和充滿殺氣的眼神也不相配,發起狠來,總讓人覺得奶兇奶兇的。
可在趙淵面前她不同,柔媚且乖順,很會利用女性特質為自己爭取利益。
我本不想管她,可我還是看不得她吃虧。
那時我身體還未康復,雖然吃了她許多美食快速恢復了體力,強衝鎖鏈還是會留下內傷。
可是當趙淵喘著粗氣說那些心悅她的屁話時,我實在忍不住,衝開了鎖鏈。
都是男人,我知道在無人阻攔的情況下,他會做些什麼。
那一瞬間,我做好了背水一戰的準備。
結果萬萬沒想到,開門的巨大聲響居然連我衝破鎖鏈的聲音都蓋住了,那邊出了意外,趙淵的未婚妻來「捉奸」了。
他們走後,她來推窗,被我按住了,因為我還沒想好怎麼以這副姿態出現在她面前。
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當時若當真衝了出去那便罷了。此刻讓她看到我為了她要強出頭,我隻覺得尷尬,隻能等到她歇下之後,偷偷出去照顧她。
我用指尖試了試她的體溫,很燙。
她將我錯認成了別人,叫我十四,弄得我心頭火起——你到底還有多少個好哥哥?
我問她離開王府行不行,她說不行,原因我懂的。
我不懂,看來這個「十四」很懂。
就是對趙淵這個王八蛋情根深種唄?
我很生氣,不想理她。
結果我走後不久,真正的十四來了,陰差陽錯底幫我把事圓上了。
也罷。
誰知道這一切居然是誤會。
她告訴我,自己命不久矣。
她與趙淵虛與委蛇,都是因為一隻蠱蟲。
那……我若將她蠱蟲解掉,再帶著她去做殺頭的買賣,是不是將她從「必死無疑」的境地拖入到了「可能會死」的境地,大大降低了風險呢?
這樣的話,我是不是也可以不用孤獨,可以不帶愧疚地擁有她,擁有一個同伴、一個愛人……
可能是老天看我一直倒霉,終於讓我得償所願。
她真的是最好的同伴,超乎想象的好。
她說殺人不僅很爽,而且有用,隻要我們堅持不懈地把大半個朝廷殺空了,寒門自然會有機會。
可一旦寒門上位成了人上人,就會急著關上上升的門。
因為蛋糕就那麼大,不好分。
我那個時候不知道什麼是蛋糕,她還給我烤了一塊。
她說,在後世,有人打土豪、分田地,不會再有皇帝,也沒有貴族身份可以世襲罔替,女子可以讀書,天下人都識字。
我說我們也這麼做好不好,她卻說不好。
她說,思想進步了,生產力跟不上,就是空中樓閣,不會長久的。隻有好好發展科技,讓生產力和生產關系都進步起來,糧食產量提高了,讓人人吃得飽,城市變大,大量勞力進城務工、從事更有技術含量的工作,普通人才能談尊嚴、談公平、談榮辱,世界才有機會變得更好。
從此,她就是我們滅火教的軍師。
她不僅武功高強,而且聰敏至極、極有遠見,運籌帷幄決勝千裡,地位似乎比我這個教主還穩。
直到後來,一次意外。
她懷孕了。
她開始變得焦慮。
教眾都勸她好好養胎,她卻因為被架空而更加焦慮。我娘勸她少動武以免有個三長兩短,她卻因可能喪失戰鬥力而瘋狂焦慮。
我想安慰她,等她生產之後,一切都會好起來,但我覺得沒用。
我想說她還有我,我不論死活都會保護她,但我還是覺得沒什麼用。
她看著大大咧咧,這種事情上卻極是倔強好強。
可大腹便便已經是行動不便了,若是生了孩子,身子恢復的那段時間,她可不就得需要人照顧嘛,無論如何也好強不起來。
所以我問她:「你知道我是怎麼被趙淵抓住,穿了琵琶骨的嗎?」
她愣了愣:「那還真不知道。」
趙淵的手下中,無一人是我對手。圍攻的話,我起碼可以跑。
我說,他們給我下了毒。
她又困惑了起來。
我自幼修煉的不是什麼正道武術,一身功夫練出來的有一半,藥喂出來的有一半,早就練出了一副百毒不侵的體格,這她是知道的。
「他們以為是自己下的毒奏效了。」我笑了,「其實是他們運氣好,趕上了我功力逆行、手無縛雞之力的那一天。」
她睜大了眼睛。
「我修煉的魔功,每隔七七四十九天,功力會逆行一日。這次逆行,就在今天。」
「你……」
「果果,現在,我的命已經握在你手裡了。」
(她後來告訴我,自己的原名叫蘇果,又嚴令禁止我叫她「果兒」,說這不是個好詞。)
她嘴唇張合,極其震撼的樣子。
我輕輕順了順她的鬢發:「我們都不是完人,都有軟肋,也都有鎧甲。這世界荊棘叢生, 我們背靠背殺出去,一會兒你護著我, 一會兒我護著你,別想著摘幹淨,也別想著隻靠自己, 行嗎?」
熱淚自她的眼中滾下,她摸了摸我的臉頰,綻出一個微笑:「好。」
番外 2【杜·麗妃·月娥】
我自幼因要嫁給當今四皇子驕傲不已。
我自幼就會爭寵,會藏拙, 會撒嬌, 會利用自己的低姿態和美貌為自己爭取利益。
因為父親的女人們就是這樣的。
我五歲沒了娘親, 在這吃人的地方長大,若不是奶娘護著,又陰差陽錯得了四皇子的青眼,隻怕都活不到成人。
直到遇見那個十七。
是她讓我明白, 我心心念念的淵哥哥也是個垃圾。
是她讓我意識到,女人的活法, 不隻有這一種。
我騙了她,趙淵其實不是牙籤。他沒碰我, 而是毒打了我。
我不要輸, 給他當個後娘, 就算是我的報復。
可兒子已冷血無情到如此地步,難道其父親就會好相處?
無盡的逼問、恥辱的驗身、痛苦的侍寢, 我要一樣一樣扛,一關一關都是險象環生。
都熬過了, 我才有了孕。
可這宮裡的老狐狸太多了,皇帝並不肯護著我,我怕出什麼意外,才賣了十七, 以換取皇帝丁點垂憐。
可他們沒抓住她。
她發現了香囊裡的貓膩。
趙淵猶豫了,皺眉看看我。
「□(」皇帝的垂憐,比紙還薄。
我的孩子,最終也沒有保住。
嬤嬤說,此事說不好是福是禍,畢竟我這身形並不好生養, 若是足月生產,死的指不定就是我自己。
後來傳來了父親的死訊, 說是死於滅火教教主之手。
聽說父親臨死前說自己才是他的親生父親, 隻要他肯認祖歸宗,日後最起碼可以位極人臣, 擁有享不盡的榮華富貴。
結果對方殺他的動作依然幹脆利落。
他說,若我父親是騙他的,便該死;若我父親辜負了他的母親,任他們母子二人江湖飄零, 自己高床軟枕、三妻四妾, 便更該死。
我覺得,父親是騙他的。
父親這樣自私到極致的人,大約隻能生出我這樣的女兒,生不出他那樣的兒子。
我的哥哥弟弟都不大成器, 父親一倒,杜家就完了。
覆巢之下,焉有完卵。
我也進了冷宮。
這大概就叫報應吧。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