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聽得疑惑。
上輩子，我怎麼就沒注意到這些聲音呢？
我做了和前世一樣的決定。
我慷慨解囊，把這市場上所能看到的每一條鮫人，都買了下來。
「還不錯。」玄蒼一臉故作的柔情與拿捏，得意洋洋道，
「但剛來的路上，你竟然還敢耍小性子來吸引我的注意，那就別指望我還會褒獎你。」
我「哦」了一聲。
對於我冷淡的反應，玄蒼顯然並不滿意。
但他很快就沒工夫顧及我了。
鮫人們紛紛對他感恩戴德。
從始至終，都沒人多看我一眼。
畢竟在他們眼裡，我隻是一個無關緊要的工具人罷了。
我高聲道：「把本郡主買下的這一堆賤婢，通通送到京中各大人們的府上去。」
9
所有鮫人都呆住。
玄蒼也錯愕不已：
Advertisement
「你把他們送旁人府上去幹什麼？」
「不然呢？」我道，「應該怎樣？」
玄蒼不假思索道：「當然是好吃好喝地伺候著……」
就跟我從前做得一樣。
我已經不止一次陪玄蒼贖買過他的同族。
被我救下來後，這些鮫人們的日子過得，簡直比尋常主子都要愜意。
「你在做什麼美夢！」我冷喝道，
「天生賤種，不做奴婢，能幹什麼？
「我送他們去各家府上，當然是要他們為奴為婢的！」
「你、你怎麼敢——」一名中年鮫人對我嘶吼。
我認出來，上輩子在海底撕咬我的鮫人裡，就有他一份。
我從衛兵的手中接過佩劍，一劍柄砸在他臉上，直打得他血肉橫飛：
「我為什麼不敢？」
「告訴各府的主子們，他們愛怎麼玩，就怎麼玩！
「對這幫畜生，不必客氣！」
「是！」衛兵們紛紛領命。
「等一下！」
白茉兒不知從哪裡衝了出來，攔在鮫人們的身前。
「茉兒！」玄蒼見了她，又是激動，又是心疼。
白茉兒含著眼淚看了他一眼，又堅強地看向我，仗義執言道：
「郡主，你怎麼可以這麼過分？」
我嗤笑道：「我買幾頭畜生，就叫過分了？
「這京中，有的是人家養鮫人奴婢，皇宮裡也有。
「你怎麼不敢去他們面前叫喚？專來我跟前礙眼？
「還是說，你也早就對帝後心懷不滿？」
「白茉兒，你好大的膽子！」
我一聲斷喝，白茉兒臉都嚇白了，眼淚斷線珠子一般地掉了下來。
玄蒼心疼地把她摟到懷裡，責怪地看向我道：
「郡主，我真沒想到，你堂堂郡主，嫉妒心竟然這麼重。
「你不就是看我對茉兒……」
「滾一邊去！」我不耐煩地打斷他，繼續看向白茉兒，冷笑道，
「不如這樣吧，既然你心懷惻隱，本郡主倒是幫你想了個好辦法。」
玄蒼微張著嘴愣在一旁，顯然是不能接受，
我如今，竟然連聽他說話的耐心都沒有了。
白茉兒畏懼道：「什麼好辦法？」
我狡黠一笑道：「把他們買下來啊！你白家雖然窮酸了一點，但買這些鮫人，應該還是綽綽有餘的吧？
「再不然，本郡主看你白大小姐的面子上，半價賣給你。買下以後，你愛怎麼做好人，都是你的事。這總可以了吧？」
無論鮫人們還是玄蒼，全都充滿希冀地看向白茉兒。
白茉兒低著頭，不敢回應任何人的目光，一個勁地嗫嚅道：
「我、我……」
10
「夠了！」玄蒼憤恨地看向我道，「你當茉兒和你一樣，一身銅臭，揮金如土……」
「我呸！」說話的不是我，而是一旁的鮫人們。
「什麼拯救同族的大英雄、大好人，啥也不是！」
「都是他，咱們才要去各府為奴為婢，都怪他！」
「要不是玄蒼誇下海口，咱們也不至於落到現在這麼慘的境地！」
「都怪他！都怪他！」
「廢物！蠢材！沒用的下三濫！」
……
上輩子，玄蒼享有的感激有多重，
這輩子，他遭受的侮辱謾罵，就更甚十倍。
他通紅著眼睛對我吼道：
「你今天敢這樣對我，就別妄想我還會原諒你！」
「好啊。」我道，「可是你不原諒，你拿什麼不原諒呢？」
他怒氣衝衝地走了。
說是對我的憤怒，倒更像是害怕面對同族們的滔天怨仇。
就連被他抱在懷裡的白茉兒，也因為他的忽然撒手，柔弱無依地摔倒在了地上。
我蹲下來，戲謔地看著白茉兒：「一半的銀子，你都舍不得啊？
「看來，就隻能白送給你了。」
她驚弓之鳥一般：「你想幹什麼？」
我冷笑不言。
我想幹什麼，他們很快就會知道了。
11
回到郡主府的時候，玄蒼沉在蓮花湖底，並不露面。
這是他對我不滿時，慣有的舉動。
過去，我早就該著急了，一定會流連在湖邊上好話說盡，苦苦哀求，直到他滿意為止。
可是現在嘛……
「把那條死魚，給我撈出來！」我說。
「是！」下人們領命，紛紛下水。
沒等旁人找到他，玄蒼自己氣急敗壞地跳了出來：
「你竟然敢讓這些骯髒的人類，進到我的池子裡！」
我冷睨他：「你的池子？」
玄蒼的臉色陣紅陣白：
「你什麼意思？
「這琉璃殿、蓮花湖，不都是專程為我而建的嗎？怎麼不是我的？」
我一臉輕蔑，斷喝道：「少痴人說夢了！也不看看你自己什麼德行！
「下賤的敗類，你也配？！本郡主建這琉璃殿和蓮花湖，自然有我的用處。跟你有何幹系？」
玄蒼不可置信：「你、你在嘴硬……」
我不理他，對眾人道：「把他給我拽上來！」
從始至終，玄蒼看著我的眼神既疑惑，又迷茫。
他怎麼都想不通，為什麼我會這麼對他。
我拍拍他蒼白的臉：「三天之後，本郡主會舉辦琉璃宴，白家千金也會參加。隻要她同意，本郡主就把你送給她。
「記得好好把握這次機會。」
玄蒼的眼神亮起，脫口道：「她當然同意！」
我道：「那就好。」
他狐疑地看向我：「倒是你，當真舍得？你別臨到頭反悔，又來求我！」
我冷冷地笑著。
玄蒼這才注意到，我手上剛用來拍他臉的，竟是一隻穿過許多次的繡鞋。
那鞋印子還留在他臉上呢。
「你——」他怒不可遏。
「滾吧你！」我啐了一口，命底下人將他隨意扔到個柴房裡，看押起來了事。
直到三天後，我府中大開琉璃宴，廣邀京中名流。
我才將玄蒼放了出來。
12
如我所料，哪怕那天在奴隸市場上，我的所作所為，已經令白茉兒存了忌憚。
她也還是舍不得，這千載難逢，結交京中權貴們的大好時機，巴巴地趕來赴宴。
玄蒼一逮到機會，就與她互訴衷腸：
「茉兒，你不知道，我有多想你。郡主那惡婦，嫉妒我心悅你，這些天便狠狠地磋磨我。」
白茉兒泫然欲泣道：「玄蒼，這些天，你真是受苦了。比起前幾日看到你，我感覺你都瘦了一大圈！」
「既然這樣，不如你把他帶回去養養？」我忽然出聲道。
白茉兒臉色蒼白。
玄蒼憤恨道：「你竟然敢偷聽我們說話？」
「放肆！這裡是郡主府！」站在我身後的國公夫人道，
「任何人做事，都需要先向郡主稟報，何況你們算什麼東西？！」
誠然，我不僅僅是一個人站在這裡，來聽他們說話。
前來赴宴的無數官貴們，也和我一起都聽到了。
「如大家所見。」我笑了笑，看向眾人道，
「既然他二人如此情深義重，區區賤奴罷了，本郡主就把這頭叫玄蒼的鮫人，賞給白大小姐了。」
白茉兒差點暈過去。
反是玄蒼，最初的憤怒過後，流露出一臉的喜色。
「太子駕到——」
我沒想到，我的琉璃宴，不曾請任何的皇室中人。
太子卻會親自賞光，來我的郡主府赴宴。
「怎麼，不歡迎孤？」太子對我道。
我連忙搖頭，說歡迎之至。
太子便笑，親手扶我，也命跪了一地的眾人起來。
「帶孤逛逛你這園子吧。」太子說。
我領命應是，眼角餘光瞟見，
白茉兒痴纏的目光，一直流連在太子的身上。
我恍然大悟。
原來白茉兒真心喜歡的，是太子啊。
也難怪，太子隨和文雅、龍章鳳姿，哪怕沒有貴不可言的身份，
無論品性、樣貌還是才幹，都是個頂個的出挑。
太子看著那夜色中，美如幻夢的湖泊，忽然問我：
「孤聽聞，郡主愛重一名鮫人。不惜耗費萬金，為其建造琉璃殿、蓮花湖，可是真的？」
「謠傳罷了。」我不以為意地笑笑，
「這麼美的湖泊，若有那下等賤種在，豈不腌臜了？府上唯一的一頭鮫奴，剛已被我送給了白大小姐。」
「鮫奴雖兇蠻下賤，但也價值不菲。」太子道，
「平白無故，便宜她幹什麼？」
我笑道：「自有便宜她的道理。」
身畔傳來一聲輕笑。
我驚訝地望向身邊人，沒想到慣來溫和守禮的太子，竟會在我面前失笑。
星夜之下，他也望過來，眼中似盛星海。
我驚覺，我與他，竟是同一類人。
「我叫蘇星河。下次見面時，莫喚太子了。」
13
琉璃宴後，太子隔三岔五約我見面。
有時候是打著皇後娘娘或公主們的名義，
有時候則是他親自相邀。
第三次見時，我才知道，原來他一早就心悅我。
隻是京中傳言，我沉迷於一名男鮫，才令他遲遲沒有踏出那一步。
一場琉璃宴，已徹底澄清，那不過是樁謠言。
而如今京中最新的傳言，是我極其厭惡鮫人。
為了討我歡心，先前我令人送去各府上的鮫人，都被狠狠地磋磨了一番。
這日我出門遊玩，剛一出府，就遇到了玄蒼。
先前下人已來通傳過多回，說他求見，都被我拒絕。
眼下不知他已等了多久，好不容易，才候到我出門的機會。
我譏嘲道：「你不在白茉兒身邊待著，又跑來我這郡主府做什麼？」
玄蒼眼神悽楚，幽怨道：「郡主當真善變，這就有了新人，忘記舊人了。」
我失笑道：「你口中的舊人，不會是你自己吧？
「好大的口氣！你可知這是在把你自己，和誰相提並論？你也配？」
「郡主！」他忽然握住我的手，「我們不鬧了好不好？」
我忙撒開他的手，嫌惡不已。
我這表情刺痛了他。
玄蒼看著我，一愣：
「難道你當真厭了我？不，不可能，你怎麼可能舍得我……你專選在今天出門，不就是趕來給我送錢的嗎？
「好吧，拿來吧，我既往不咎……」
我總算從他魔怔般的話語裡，聽出重點來：「送錢？」
「是，你贏了。」玄蒼受傷地看著我，
「你用我的同族相要挾，不就是為了逼我服軟嗎？我成全你。你把錢給我，我跟你回去。」
我這才明白了，原來他是沒錢養他的那些同族了。
前幾次我買的鮫人，無一例外，都是玄蒼拿我郡主府的錢在養著。
鮫人們揮霍無度，離了郡主府，玄蒼如何養得起？
「問你的白茉兒要去啊。」我冷笑道，「你憑什麼認為，我還會再給你錢呢？」
玄蒼悲痛欲絕地看著我：
「你還在賭氣，到底要我怎麼樣，你才能不那麼小氣？」
「我這可不是賭氣。」我笑道，「我是真心覺得，你倆般配。
「這要我怎麼忍心拆散你們啊？」
提起白茉兒，玄蒼的臉上洋溢起一瞬間的柔情。
他仿佛被我說動，可是隨即又愁苦道：
「但茉兒她，哪裡有錢呢？」
「怎麼沒錢？再沒錢，養些許鮫人的錢還是有的。」我道，
「何況，我前日裡才聽聞，她買下了彩雲樓裡上好的綺霞紗。」
玄蒼道：「綺霞紗？那是什麼？」
「你隻需要知道，那是頂頂貴的，就可以了。」我道，「一匹可值萬金呢。」
「不！我不信！」玄蒼忽然發瘋一般地對我道，
「茉兒她向來不把黃白俗物放在眼裡，隻有你才會那麼庸俗，偏愛那些奢侈之物。
「一定是你誣陷！」
一旁忽傳來另一道清泉、玉石般的聲音。
「區區綺霞紗，就是奢侈之物了？凝兒若喜歡，就把滿京城的綺霞紗都買下來。給你扔著玩可好？」
太子到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