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姑娘就合該鮮活明亮,肆意妄為的。至於爬樹下河什麼的,別受了傷就好。
我那幾年時常見到她,時間久了,看她喊林滿陽兄長,我也心痒痒,三天兩頭哄她也喊我一聲哥哥。
小姑娘每每哼一聲,扭頭就走。
現在想想,還好小姑娘固執沒喊上,不然我就給自己挖大坑了。
那會兒林家二老也愁。
書香門第之家,她母親是閨秀,父親也是清流世家的出身,頭兩年是覺得她還小,不急著管,等到這個年紀又拘不住了。
是以那個夏季,林滿月過得挺慘。
見天被關在書房裡看書練字。
書房悶熱,她就把後窗打開,窗後有片竹林,我和林滿陽時常會去那竹林外練兩手。
那回林滿陽和我照舊路過,見得她趴在案桌上,攏著袖子寫字。
雖然場面有些混亂,但寫得倒頗認真。
林滿陽無奈道:「難得能拘住這野姑娘,這般看著也還有幾分樣子。好在她不愁嫁,陳家那小子沒得挑。」
陳家小子就是陳峤,我偶見過兩面,看著也還算清正,不過我私心認為他配林滿月差點。
想到這兒的時候,我把京都裡其他青年才俊過了一遍,最後發現,誰都差點。
這麼一看,陳峤那小子確實運氣好。
我由衷慨嘆:「能娶我們滿滿是陳公子有福氣。」
Advertisement
對話聲不小,議論中心的小姑娘面色不善地丟了筆走過來,惡狠狠地關上了窗。
大有眼不見心不煩的意思。
林滿陽和我對著緊合的窗板,相視一愣,無奈失笑。
開了這個話題,林滿陽便順勢問我:「那不知哪般姑娘有福氣得霍世子的喜歡呢?」
他倒是清楚,世家大族的男子,年過十六便定親的也不少。
就光今年,我家明裡暗裡也拒了好多家。
喜歡哪般姑娘?
我倒是從來沒有考慮過。
那些上門提定親的人家裡的姑娘,賢良淑德的大家閨秀有之,熱情明豔的將門之後亦有之,或者靈動活潑的小家碧玉,清冷出塵的名氣才女。
來說親的誇得天花亂墜,我聽著就像在聽說書似的。
想象不出,也不感興趣。
這會兒聽得林滿陽這一問,我卻驀地想到剛剛安靜練字的小姑娘,微攏衣袖,垂首專注,畫面著實美好。
轉頭卻是她惡狠狠瞪著眼眸,撅著嘴煩躁的模樣,小丫頭其實一點也不兇,還挺可愛。
「嫻靜溫柔一些也好,不過我倒是不怕鬧的,總還是自己喜歡的最好。」
總歸還是自己喜歡才好。
到這裡,對於她的心思,好像又清晰了一些。
她如此在意這件事,是否說明,她在意的是我的喜歡。
她以為我喜歡嫻靜溫柔的姑娘,我又是否可以大膽認為她也在努力靠近我。
「滿滿,你肯定隻聽了一半。我記得我的原話是,嫻靜溫柔一些也好,不過我倒是不怕鬧的,總還是自己喜歡的最好。」
這才是我一直以來的回答。
這麼多年,我們都如此小心翼翼,在乎對方說的每一句話,卻缺了一些勇氣。
是我讓小姑娘受委屈了。
我收斂了笑意,覺得有些心酸,又有些慶幸。
輕嘆口氣,我忍不住去摸她的發,不想再多留一絲不明不白的誤會。
「這回,你明白了嗎?」
見她恍然明悟,轉而又接著問我:「你想問什麼?」
我這才想起我找她的目的。
雖然已經知道了她的心意,但我還是想看林滿月自己承認。
我把那張從她給的月牙白囊袋裡發現的,寫著我們生辰八字Ťů₅的紅紙遞過去。
燈光下,她的臉紅得急促而明顯。
意思很清楚了。
我點頭,把紙片折好準備塞回囊袋,笑著道:「我也明白了。」
她急了,估計是惱羞成怒的,伸手過來阻止。
「你明白什麼了你就明白了。這東西還我!」
「不行。」我擋了她的手,第一次拒絕她,把囊袋收回懷中,「我要留著當證據。」
「當什麼當,當什麼證據。」
林滿月抬手遮了臉,聲音悶悶的。
我得寸進尺了,俯身湊過她的耳邊,含著笑意,也揭開她的心思。
「自然是……你也喜歡我的證據。」
自此,我們那些秘而不宣的情感終於明確攤開在面前,如此美好而熱烈。
無數盞天燈點亮飛遠,這一刻亮過恆久的星河,鑄就今夜最美好的景象。
萬千燈火下,林滿月被吸引了注意,放下手閉上眼許願。
細碎光芒在她身側流轉。
隻她最亮眼。
而我隻想看著她,看過一生應該也不夠。
我是如此歡喜。
看了天燈,我和她繼續沿著河往前走。
人群還是不要扎了,太危險。
這地方雖然沒那麼熱鬧,零散鋪子也不少。
點了河燈我盯上一個燈謎攤子。
雖說我對文字不感興趣,但是燈謎這種東西想來是不廢腦子的。
嗯……
不廢腦子……
我腦子好痛。
這大半個鋪子猜過去,我居然才猜出七個!
一定是這個鋪子上的燈謎太難了。
太難了!
七個燈謎隻能換一個鯉魚燈,好在紅彤彤的鯉魚燈看著也不醜,她看著也挺歡喜。
我松了口氣。
驀地聽見她問:「怎麼不讓我一同猜?」
我想自己猜一個送她,實在不好意思讓她一起猜。
但是我高估了自己的實力……
不對,是我低估了燈謎的實力。
我臉紅我懊惱,但隻要我語氣足夠正經,掩飾得足夠好,她就不知道我覺得自己丟人。
「大過節的,我怕你出手,他沒得賺。」
今夜太短,沒逛一會兒已將至亥時,我得送林滿月回家。
清源坊冷清得早,桐花街更無喧囂,隻留家家戶戶檐下的燈籠,交織著月光。
小姑娘在前面蹦蹦跳跳。
一手舉著糖畫,一手提著燈籠。
頭上是我剛剛給她簪上的絞絲玉簪。
我笑意未淡,冷不丁前頭暗巷裡竄出三兩個人影。
天黑攔道兒,怎麼看也不是什麼正經貨色。
那人一把撇掉了小姑娘手上的糖畫,說話也不規矩:「喲,小妞兒別吃這玩意兒,哥哥們帶你去吃好吃的怎麼樣?」
林滿Ťŭ̀₈月看了看地上的糖畫,轉頭過來的時候看著不太開心了,隻接過我手上的花束書畫,沉默站到一邊去了。
我捏了捏手骨,走上前。
「當我死了?」
今兒本來是很完美的一天,偏偏有出來找事的,小爺我不痛快了。
沒想到那混混非但不退,還搓了搓手心,猥瑣地笑了兩聲:「嚯,剛剛沒看清,這還有個更好看的!」
手也不安分地伸過來:「男的沒事,哥哥一起疼。」
操!
我捏了他的手腕,折了。
不見血,怕嚇著林滿月。
打幾個街邊混混費不了勁,不過京都治安如此好也還有這種漏網之魚,今天是遇上我,若哪天碰上獨身的小姑娘,豈不是讓他們猖狂了。
想來要跟皇帝表哥提個建議,再多加強些京都安防。
見人跑遠,林滿月走回面前,仰頭問我:「你沒受傷吧?」
受傷是不可能受傷的。
但是……
我垂了眼,悶聲道:「脖子疼。」
嗯……
你們不懂,大丈夫能屈能伸,軟硬兼施。
反正我有人心疼。
果然她有些急了,踮腳湊過來看。
我把人抱進了懷裡,在她耳邊輕聲道:「現在不疼了。」
這不是我第一回去抱她,第一回是她退婚那日,喝酒醉倒在床邊,我後來還是折回去進了她房間將她抱回榻上。
不過那回我可正經得很,不知道她的心意,我怎麼可能冒犯她,憋著口氣把人安置回床上,匆匆蓋好被子我就走了。
那時我是正人君子,這會兒我不是。
你們別看我穩如老狗,其實我內心緊張的一批,還好我手放在她身後,她看不見我的手在激動顫抖。
我在想,
這姑娘我一定要抱一輩子。
我可舍不得放手。
誰叫我這麼喜歡呢。
————————————
15、
滿滿:
明天是二月初九。
是霍歇要走的日子。
我總是下意識忽略這件事。
其實我也知道我在逃避。
我不是個不能接受別離的人,可是才經歷過美好,總舍不得放。
這點舍不得讓餘下每一刻都變得值得珍重。
就像此刻我和他坐在相國寺後院裡的一棵樹上,肩並著肩,目光所及之處,春光乍泄,萬物通明而可愛。
時光像是慢了下來,但時間一刻都不曾為我們停住。
霍歇問我:「滿滿接下來想做什麼?」
遺憾是不能填滿了,我這會兒倒不知怎麼的,突然想喝酒了。
「我們去喝酒吧,雲燒配滷肘子。」
「好。」
從相國寺回去,霍歇突然提出不如帶我騎馬。
我長這麼大,別的野事幹不少,倒是沒騎過馬,他這一提議我也來了興致。
剛上馬時,我是背對著他的。
等到馬真的跑起來時,我才發現面朝前不好。
先不提霍歇貼近我的胸膛懷抱和他落在我耳側的呼吸,就光衝著朝前這迎面刮臉的風和偶爾卷起來的灰塵。
我這冰火兩重天啊。
於是我適時提了自己的建議,我轉個身坐著,面朝後,這樣就什麼事都沒了。
霍歇採取了我的建議,借著他的力,我成功面朝著他坐下了。
開始時這個坐姿完全沒有問題,我甚至都能左右相顧看看路過的風景。
時間一久吧,尤其是馬顛過幾個小坑,噠噠一震,我倒頭就埋進了霍歇懷裡。
霍歇今天穿的春衫,墨綠色的綢錦,紋繡平滑也不扎人。
但關鍵是——
它薄啊!
我這一靠,連他胸腔有些急迫的震動都聽得清清楚楚。
他身上總有很清淺的松香,不燻人,反倒十分好聞。
隻是他這心跳得也太快了些。
我偷偷揪了他腰側的衣服,突然起了心思,探身趴到他肩頭,笑他:「霍歇,你心裡也在騎馬嗎?跑得好快呀!」
果不其然,他的耳朵在我的目視下,急促地紅了起來,蔓延到臉側,他微微抿起的唇角。
其實霍世子很容易害羞的呀。
大概是我笑得太大聲,霍歇羞到一定程度反而平靜了,他拉起身側的披風,猝不及防把我裹了進去。
眼前驟黑,冷香也更清晰可聞,他的心跳也未止。
如今,我滿心滿眼就剩他一人了。
我松了抓著他衣服的手,環住他的腰,徹底靠入他懷裡。
如果世上有一方隻屬於我的天地。
此時,此刻,他懷裡。
滷肘子要找民間的。
飯館酒樓裡的好吃是好吃,但總覺得少了些味道。
幾番打聽才讓我們找到據說是最招牌的一家滷肘子的小店,不過是一個搭在小巷口的攤子。
肉有了得找酒。
雲燒遍地有,但一味酒館的最有風味。
我們開了小室,就著滷肘子喝酒。
這一路,霍歇一直很沉默,相比我的滔滔不絕,他隻是看著我笑。
笑得很好看。
讓人舍不得。
一壇子酒灌下去,他有了幾分醉意,看過來的眼神已經沒有那麼清亮。
朦朧而繾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