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識微》, 本章共3704字, 更新于: 2025-01-03 16:13:36

「可父親是父親,我是我。即使是同樣的血脈,也鑄造不出一模一樣的人。」


「做你自己,孟茵。問心無愧、盡力而為,足矣。」


不再理會樓下的蕭條街景,他牽著我到茶樓另一面,推開窗。


這一面樓對著坊巷,可以看見鄰近的幾個小院。


淘米擇菜,劈柴生火,世道艱難,百姓還是在認真過活。


秋日寒涼,穆宜微的手很暖。


他說:「未與你相逢時,我想過了卻這紛亂事後,就回翠山。」


「你這小魚貪看那些新奇事物,那我每日將那些時新話本和玩物擺出來,總能把你釣出來。」


我想到別人眼裡君子端方的穆宜微,像布陣一樣擺出話本、泥偶、桂花糖。


不禁笑出聲,順勢靠在他懷中:


「那現在呢?我已然願者上鉤。微微,你要拿我怎麼辦?」


「一同回到翠山,像這些百姓一樣……」


「餘生朝朝暮暮與你相伴。」


他給了對於我短暫,卻是他一生的承諾。


五日後。


天未亮,又是朱紅宮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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勤政殿前祭臺已成,三千人牲跪在臺下,我們一行遮掩容貌混在儀仗隊中。


辰時是祭祀所謂的吉時,待到燕帝踏上祭臺,我們就會行動。


天已大亮,可是燕帝還未出現。


龍珠在體內比以往更加不安分,像要破體而出。


不對。


天地間的氣息怎麼會如此雜亂。


在我驚愕間,四周宮門突然發出響動——


落鎖了。


勤政殿前的廣場變成了牢籠。


有人踏上祭臺。


是紀憲。


他看著我們一眾人,眼中帶著癲狂,譏諷道:


「穆公子青年才俊,怎麼要做這階下囚的勾當。」


「謀逆重罪,一個都別放過!」


那三千「人牲」脫去外衣,裡面都是輕甲,祭臺下藏有他們的武器,是執忠軍。


宮門落鎖,晏洲無法接應,這是一場設計好的局。


請君入瓮,無人可還。


真正的祭品。


是我們。


26


「何曾有謀逆,不過是在為明君清路。」


穆宜微朗聲回應,下一瞬他攜我躲過襲來的刀劍,我與他背靠而立。


四周執忠軍漸漸把我們包圍,已經沒有退路。


此戰,是死局。


手上剛掐起術法手勢,穆宜微就握住我的手。


「勿要毀壞修行。」


他還是不願我沾惹因果。


「穆宜微!至少讓我……」讓我突破重圍尋晏洲接應。


他搖頭止住我的話。


長劍在他手上翻轉,劍鳴不止,戰意盎然。凌厲的劍招和護衛一道在重圍中廝殺出缺口。


一道、兩道……


他身上的傷越來越多。


而我沒有他法。


宮中青磚被血浸染成深紅色,我們離宮門還是很遠。


一隻雪鳶從空中飛下,躲過箭矢,收翅落在我肩上。


它腳上系著信筒,是鶴陽真人的信。


我飛快看後,卻覺得腳上墜有千斤巨石。


「如何?」


穆宜微的聲音透著喘息,他不是常年徵戰的將士,胎中又帶病弱。


戰到現在,已有些力竭。


我的聲音發澀、發緊:


「燕水走蛟。」


四個字裹挾著整座京城百姓的生死。


燕國發跡燕山,國都也建在燕山下,燕水河貫穿全城。


為防旱情,燕山築有水庫引渠。從燕朝龍脈山中流出的河水,供養著一城百姓。


燕帝要走蛟化龍,水庫必然要被毀壞。


他若成功,屍橫遍野。


好熱。


龍珠突然熾熱如焰。


「孟茵——」


東側的宮門霍然打開。


貴妃服制的女子站在那,手上拿著刀,刀尖上滴著血。


我認得她。


傷我魚尾的翠山狐妖。


原來與蛟道一同入宮的那位貴妃,是她。


隻見她妖力盡失,在宮門處奮力大喊:


「你若見過龍君遺骨,就要去燕山阻止那妖邪!」


我身軀一震。


晏洲遲遲未到,燕山迫在眉睫。


我回首看向穆宜微。


他執劍斬向我身後,一名執忠軍倒了下去。


越過我身,他手撫在我背上,推,送,不過須臾。但我明了,他與我,都下了同一個決策。


憑借這道推力,我向東側宮門飛快跑去。


「做你自己。」


「我等你。」


穆宜微的聲音從身後傳來,隨後是破空聲。


長劍擲飛穿透追在我後面的執忠軍鐵甲,血濺在穆宜微臉側,鮮豔的顏色,濃不過他眼中豪氣。


他奪過一杆長槍,槍尖在空中劃過一道寒冽的銀光。


「穆家兒郎,焉不會槍?」


「來戰!」


他守住了前往東側宮門的路,隻為護我無憂。


等我,穆宜微。


狐妖抓住了我的手,在宮道上奔跑。


「從這走!」


「這處的水道未封!」


比我還要小的手,領著我尋覓出口。


我未言,緊緊跟隨她。


「你為何不懷疑我,明明你我爭鬥過……」她突然問我。


我看向她發間,那裡簪著一朵夢芙蓉。


是隻生長在翠山的花。


離開翠山的妖都會帶著翠山舊物,塵世繁雜,翠山屹立在那,無論得意失意,都能歸去。


隻是如今的翠山……


我與她都是尋不到歸路的妖。


「遊子望鄉……」我閉了閉眼,「你我都惦念著翠山,我不懷疑你。」


她忽然停下步伐,用力向我一推。


我落入水中前聽見她說。


「我知龍神為什麼會選你了,我不再有怨。」


她的笑明媚漂亮,刀劍交戰的聲音迫近。


她轉過身,破損的裙擺露出被符陣灼傷的腿,血在外滲。


「遊子望鄉國,淚下心如摧。」


「孟茵,你記得要帶我回翠山呀……」


27


水道暗流湧動。


我遊得很困難,但我不能停。


眼前水色逐漸赤紅。


我在水中看見了猙獰面孔的人屍,不是一具。


浮出水面,河道上斷肢、人屍連綿遍布。驚恐、絕望是那一張張臉上最後的神色。


屍山血海仿若人間地獄。


那三千人牲,還是未能逃脫。一雙雙閉不上的眼在詰問天地,蒼生何罪?


我自燕水而出,他們的魂靈哀鳴在我耳畔。


經久不絕。


燕山上的光景也如同阿鼻。


方士出謀劃策,享過榮華富貴,最終也同那些無辜百姓一樣,七竅流血死在陣中。


他們對上位者而言,也是蝼蟻,不過是早死晚死的區別。


我看見了燕帝。


血水浸透的陣法裡,他的手拉長成爪,皮肉長出鱗甲,一隻人眼,一隻蛟目。


他即將蛻去人形。


燕水被震起大浪,水聲如哭。


我來晚了。


那似蛟非蛟的妖邪仰首長嘯,鱗甲覆蓋上他最後一縷皮膚,蛟尾出現在他身後。


他要沉入燕水,走蛟化龍。


我的眼神渙散,身體比思緒更快。


不能讓他得逞。


孟茵不過是翠山的一尾鯉魚,四百多年的修行不過堪堪摸到修仙的門檻。


這燕帝化成的妖邪,吞噬靈力與龍氣,又有三千人牲祭陣。


我遠不及他。


可我還是想要倔強地試一試。


修為幻化出的屏障困不住他,裂痕顯現,我嘔出一大攤血。


沒有辦法了嗎?我想。


修為靈力要見底了,再多一毫也沒有了。


屏障被撞碎成無數片,我墜入燕水。一尾魚,頭一次感受到了溺水。


上位者生殺予奪,視而不見,聽而不聞。


人與妖,乃至萬物生靈,微末者也想好好活著。


罔顧眾生,如此私欲妖邪也能成神嗎?


我不甘心。


我還想搏一搏。


我攔在燕水水庫的石壁前,閉上眼,打算祭出這條命攔下這場走蛟。


許下的承諾,怕是不能一一兌現了。


好痛。


不是被那邪蛟撞裂骨頭的痛。


胸腔內的龍珠化作一汪金水,湧入我的渾身筋脈,化骨築新的痛。


我看見我的手變成五指利爪,魚尾在變長。


天上黑雲翻滾,紫電雷鳴。


金雷落下之際。


我用身軀纏著邪蛟迎了上去。


這一日,燕山降下誅邪雷劫,九十九道,地為焦土。


雲散天開,甘霖滴落。


燕朝,新帝即位。


28


又是一夜雨。


宮廷內的血腥味被雨水衝刷淡去,榻上的小狐狸動了動耳朵,沒有睡醒。


有宮人告知,秦芸要見我。


石牢陰冷湿暗,這一次,是她在牢房中。


原也不是她。


那日宮變,太子帶著寧州牧的五萬輕騎與晏洲裡應外合,攻入京中。


紀憲被拿下,再度成為喪家犬。


原本他被關進牢中,是要等太子即位後,徹查精鐵案一事,由他口述先帝罪責。


可誰也沒料到,秦芸一杯毒酒送他上了西天。


她打算自盡的,可我那道護身術,留住了她的性命。


她瞧見我低低笑出聲:


「你果真好命。」


我一時語塞,長嘆一口氣:「我跟你說過,我所得到的,都是我自己爭取的。」


「我知道。」她不似以往矯揉作態, 「可我妒恨。」


「妒你做了將軍夫人而我青年守寡;妒你和離後還能活得那麼好;妒你能有心心相印的人。」


她撫摸自己的腹部,那裡曾有一個嬰孩。


紀憲的三個姬妾也沒能逃脫她的毒, 其中一個還有身孕。


「我父母兄弟去信給我,留在那小地方當個寡婦對家裡有何助力,一封又封,威逼利誘。」


「我亦不甘心, 我去爭了,可還是爭不過你!」


她突然站起身, 緊握鐵欄衝我大喊:


「我為何爭不過你!」


我往後退了幾步,眼中沒有憐憫:


「你爭錯了地方。」


「你原先夫家雖不是高門大戶,可都是心善之人,你如果好好經營,也能過得很好。」


「是為自己爭, 不是爭過他人。」


我轉身離開石牢, 身後傳來她的痴笑與喃喃自語, 狀若癲狂。


人世間還是太過嘈雜。


理了理準備好的包袱,又往裡面塞了包從御膳房偷拿出的山楂糕。


我帶著一隻狐狸, 趁夜駕著馬車,往翠山歸去。


「我知道馬車慢, 可是那麼大條龍飛在天上不是很惹眼嗎!」


「我也是第一次當龍,龍的術法我不熟練不是很正常!」


馬車內一龍一狐吵吵嚷嚷。馬蹄踢踏, 幹脆停在路邊嚼著草, 等待裡面吵完。


車簾被掀開, 晏洲追上馬車,看著車廂內的情景, 一時愣了神。


狐狸毛飄在我鼻尖,我打了一個響亮的噴嚏。


「要回翠山了嗎?」他回神問我。


「是,翠山等我回去整頓呢。他來時,我還想同他坐在樹上看月亮。」


晏洲垂下眼睫,眼眶發紅。


即使當了將軍,他還是願意當那個跟在兄長身後,聽他叮囑的少年兒郎。


「是我沒接應好兄長。」


狐狸停了響動, 靜靜臥在我身側。


晨光初泄,入冬後的第一場雪飄了下來。


我聲音很輕:


「我同他約好的, 他會來的。」


那日晏洲終於趕到勤政殿前時, 穆宜微立在東側宮門前,長槍染血。


晏洲喚了聲「兄長」。


他倒了下去。


我從燕ƭú₄山踉踉跄跄回來,隻見鶴陽真人的一封信。


不見穆宜微。


29


人間王朝分分合合,翠山上的桃樹結果紅了百來次。


我學會了木偶戲。


翠山的小妖們很愛聽來自人間千奇百怪的話本故事。


我最愛講化龍的故事。


一遍又一遍, 他們昏昏欲睡,和我搭伴的狐狸丟下木偶引線,轉身去追逐蝴蝶。


有一雙修長的手,撿起引線。


白發道衣的青年落座在我身側, 我嗅到白蘭香。


他問我下一段故事是什麼。


我看著他琥珀色的漂亮眼睛,聲音發顫:


「螢火幻化的月色,你要不要和我一起看?」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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