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之所以很熟悉,是因為在他們那個時代,燒制這種白瓷是需要細瓷原料的,上等金貴原料並不多,是以官窯燒制出的白瓷專供皇宮御用,也會流入京城貴族人家家中。
她往日所用器皿都是宮裡頭賞賜的,全都是一水這種白瓷。
而那瓷器上面還有一些花紋,從花紋看,也很有她那個朝代的風格特點。
這麼仔細看後,熟悉的感覺更重了。
這讓她越發有些迷惘,所以她那個時代到底是不是存在於這個世界,是某一段不被歷史學家所發現的歷史嗎?
她抬起眼看向一旁的顧時璋,顧時璋也在垂眸望著那幾件瓷器,顯然他心內的震撼並不比她少。
於是這一刻,她突然有種衝動,想問問他,想一起聊聊。
她想,他應該也想和她聊聊吧。
隻是怎麼開頭,該怎麼說?
如果真要聊,在聊瓷器前,他們必然要坐下來說說上輩子,說說她最後的結局,於是依然逃不過那道坎。
顧時璋卻是仿佛毫無察覺,他看著那些瓷器,到底是道:“這些應該是出土品。”
葉天卉:“出土品?”
顧時璋:“地下挖掘出來的,估計不是經過正路子,直接被人倒賣到海外了。”
葉天卉:“這不算是走私嗎?這樣的能上拍賣會?”
顧時璋:“有一些洗白的辦法,他們都有成熟的流程,洗白過後給這件藝術品建造了合法檔案,才敢上這種正式藝術品拍賣會,從這個角度來說,這幾件瓷器估計出土好些年了。”
葉天卉看著那一批瓷器,想著自己在國內曾經翻過歷史書,也曾經逛過博物館,從來沒見過這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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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這是一批被挖掘出來後便流落到海外的藝術品?
顧時璋:“你喜歡的話,那我們就買下來。”
葉天卉略沉默了下:“也說不上多喜歡,就是看著覺得很特別。”
顧時璋便伸出手,輕握住她的,溫聲笑著道:“那就拍下來吧。我已經交了保證金,你隨便拍,回頭我來買單。”
葉天卉聽出他是想緩和氣氛,顯然他不想涉及這個話題。
她也就笑著道:“萬一很貴怎麼辦?”
顧時璋:“喜歡就買。”
葉天卉笑道:“好。”
顧時璋陪著葉天卉轉了一會,時間差不多到了,他也就先行離開,吩咐了自己的助理陪著葉天卉,看到什麼葉天卉隨便拍,到時候助理會處理。
這時候索爾茲伯裡伯爵也在,他對葉天卉自是熱心得很,和她聊起中國的傳統文化等,葉天卉聽著好奇,也就和索爾茲伯裡伯爵聊起來,有意無意問起那一批瓷器的來歷。
她對中國歷史懂,但是如果專門提到中國歷史上的古董,她沒那條件,知道得不多。
好在索爾茲伯裡伯爵是懂行的,他也給她分析了那一批白瓷,說是有些像中國唐朝的邢白瓷,但又不完全像,目前他也請教了一些中國陶瓷專家,一時也分辨不出,甚至疑心這是現代偽造品。
葉天卉聽著這些,倒是多少明白了。
看來不是她遺漏了什麼,確實自己曾經經歷的大昭國在這世界中是不存在的,至少是不為人知的,如今不知道何故出現的幾件瓷器,更是引起了古董學家的困惑。
她便隨口聊起來,聊起來對這批白瓷的興趣,索爾茲伯裡伯爵很好心,好一番建議,建議她如何拍。
最後他突然想起來什麼:“對了,這一批瓷器大概有六七件,其實還有一件,似乎因為評估問題沒能上拍,你要不要看看?”
葉天卉:“是嗎?什麼樣的?”
那索爾茲伯裡伯爵:“等拍賣會結束,我讓我的藝術顧問了解下情況,到時候我們可以一起看看。”
葉天卉:“好,那就提前謝謝你了。”
整個拍賣會到底是順利,索爾茲伯裡伯爵顯然對她頗為殷勤,也幫襯著她順利將那幾件瓷器拍到手,拍賣會結束後,索爾茲伯裡伯爵便由藝術顧問引路,帶著葉天卉過去看了那件“不曾上拍”的白瓷。
葉天卉一看之下,心中頓時震驚不已。
那是一件樸素無華的白釉筆筒,造型規整樸素,幾乎沒有任何裝飾,隻是在一側雕有臨水舞劍的女子。
這樣的筆筒,她自然是不會錯認,這赫然便是昔年她曾經用過的那一款!
官窯精品,帝王御賜,賜給她,要她用來盛放各樣毛筆的。
她甚至記得當時聖人說的話:“此女子舞劍,氣韻間有些像葉將軍。”
葉天卉盯著那筆筒,看了片刻,才問道:“這個可以上手看看嗎?”
那索爾茲伯裡伯爵不明就裡,見葉天卉喜歡,自然討好得很,忙道:“當然了。”
葉天卉便拿起來,仔細看了那筆筒內壁,又看了底部。
果然,那底部有一處非常小的磕皮。
這是她有一年無意中碰到後摔了的磕傷,當時看著不曾摔壞,也就隨手繼續放在那裡用著,並不曾換掉。
將那筆筒放下後,葉天卉袖子下的手幾乎在顫抖。
她在大陸追尋數年,翻遍了大陸圖書館的各樣書籍,試圖從那故紙堆的字縫裡尋找曾經大昭國的線索,卻從不曾遇到過。
不曾想此時此刻,在異國他鄉的倫敦,她竟然看到了昔日用過的筆筒。
御賜的筆筒,曾經就擺放在她的書案上,是他許多物件中不太打眼但又日日接觸的熟悉物件。
此時,這熟悉的小物件穿越過千年歲月就這麼出現在她面前。
第121章
葉天卉買下了那幾件白瓷, 同時也買下那件筆筒。
顧時璋當時不在,事後他也沒問,葉天卉也就沒有特意和顧時璋提起。
提起的話完全不知道該說什麼。
她想著, 也許顧時璋也已經猜到了, 兩個人都知道對方知道, 但是怎麼捅破這窗戶紙也需要一個時機,或者說需要一個勇氣。
至少目前兩個人都不想主動說什麼。
她把那筆筒放在自己書房的抽屜中,拍下來照片傳真給了葉立軒。
她並沒什麼資源可以利用,現在隻能發給葉立軒,讓葉立軒利用人脈來研究下這個東西, 到底是出自哪裡。
葉立軒收到照片後,也是疑惑:“這是哪裡來的?你怎麼突然對這些感興趣了?”
葉天卉便將事情經過大致講了, 最後道:“就是好奇, 想知道這是現代偽造的,還是哪個年代的?你認識這方面的人幫我看看嗎?”
葉立軒:“這種物件要想知道確切,最好是找內地考古工作人員來了解情況。”
他略沉吟了下,道:“正好我知道最近有一個歷史學術交流會議, 會有內地學者過來香江,到時候我可以找歷史方面的專家幫著問問。”
葉天卉:“那敢情好。”
這一兩年內地好像有很大變化, 突然要開始改革開放了,內地和香江的學術交流也多起來,看起來這也是很好的機會。
她這麼想著,突然記起自己當年從內地遊到香江的種種,其實從時間緯度上來說也沒過去多久, 但這期間際遇差別太大, 以至於竟然有了恍如隔世之感。
當下葉天卉問起來這次和內地交流的種種,葉立軒也就和她講講, 看起來葉立軒很有興致,還特意說起他計劃過去內地一趟。
他嘆了聲,道:“如果可以,我也想看看以前我們家的老宅,到時候我們一起回去吧,帶你看看我和你母親結婚時候的四合院。”
葉天卉:“嗯,好。”
那些自然那歸於別人了,不過看看總歸可以的。
父女二人這麼聊著家常,葉天卉聽著外面的風雨聲,一時之間倒是覺得溫馨恬淡。
她也問起老爺子,提起老爺子,葉立軒自然還是很有些疏淡,父子之間許多事是不想提的,也沒有回頭路,不過到底是自己親生父親,曾經也是對自己疼愛至極的,是以葉立軒也隻是淡淡的忽略了,不想提,也不想起什麼衝突了。
這麼說著間,葉立軒隨口問起來:“倫敦這幾天是不是下雨了?”
葉天卉看著窗外朦朧的雨霧:“嗯,下了呢,這幾天上課都是帶著傘,外面到處都是湿漉漉的。”
葉立軒便笑了:“那邊就是這樣,你習慣了就好。”
葉天卉:“也還好,前幾天晴天,也出去玩了,這不是才參加了藝術品拍賣會,過兩天估計去參加皇家馬術友誼賽吧。”
顧時璋是英國皇家賽馬會的會員,這個賽馬會偶爾會舉辦友誼賽,其實就是英國貴族間的馬術交流運動,聽說到時候英國王室也會有成員參加。
本來葉天卉對於這些交際沒什麼興趣,不過想到自己的馬要來英國參賽,她也隻好抽出時間去交際交際,反正多熟悉熟悉嘛。
葉立軒:“嗯,這樣也好,讓時璋多帶你走動走動,也好擴展自己的社交圈。”
顯然他也明白,顧時璋在歐洲的人脈很廣,這樣對葉天卉將來也是有好處的。
葉天卉:“知道……”
不知道為什麼,她覺得自己這爹好像越發像爹的樣子了,說話做事的感覺都給她一種說不出的熟悉感。
她這麼想著,突然記起來,囑咐道:“對了,爹地,我讓你幫我查的這個,萬一時璋問起來,你不要告訴他。”
其實她覺得大概率顧時璋也不會問,他怎麼可能主動問呢。
不過萬一呢,所以她還是囑咐一聲。
葉立軒顯然有些意外,電話的另一頭,他頓了頓:“這是怎麼了,竟然要瞞著他了?”
葉天卉笑道:“即使親密如夫妻,有些事也未必要對方知道,反正爹地你記住,不要和他說就是了。”
她笑道:“爹地,這是我們父女之間的秘密。”
葉立軒聽著,嘆了聲:“知道了,不和他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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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時璋緊急去了一趟美國,一時半會回不來,事出突然,這難免讓葉天卉有些寂寞。
其實如果他突然回來,她反倒是有些不知所措。
那個筆筒帶給她的衝擊有些大,她不知道該怎麼面對,也需要一些時間來冷靜,來獨立思考,在不受他影響的情況下,讓自己弄清楚自己的想法。
她知道顧時璋就是上輩子的聖人,那是他的內核,是他的靈魂。
但是她也明白,轉世了就是轉世了,他們都經過了現代社會的捶打和洗禮,這麼多的經歷後,兩個人也都變了,她不可能是昔日那個忠君愛國的女將軍,而他也不是那個城府深沉的帝王。
在千年歲月的塵埃中,兩個人都不復原本的模樣。
而對於如今的她,顧時璋更多是枕邊的愛人,是她依賴的人,親近的人,是和她分享人世間歡愉以及生活瑣碎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