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天卉笑得嘲諷:“十五年後,他在賽馬場一戰成名了,你們要承認他了,想讓他回歸孟家了,你說他媽媽又怎麼會願意?這個時候你們不多拿出一點誠意來,怎麼可能呢?”
孟逸年疑惑:“誠意?”
葉天卉:“你們為什麼想認他?是不是想讓他給你們跑馬?是不是想摘現成桃子?”
孟逸年道:“並不是因為這個,我也說了,即使他認祖歸宗,即使我拿到合同,他依然能繼續為你跑馬,我們隻是希望孟家的子嗣能夠認祖歸宗。”
葉天卉笑道:“不要說得那麼大方,好像我得求著你們讓他繼續為我跑馬,你得搞清楚——”
她淡淡地望著他:“現在,我讓他繼續跑馬,他就得繼續跑馬,我讓他待在馬厩裡一事無成,他就能一事無成,我手握三十年合同,他的前途命運都在我的手裡,現在是你們要求著我讓我出讓一部分權利。這話,我就擱這裡,即使走到你們孟家老人家面前,也是這個理,我也這麼說。”
孟逸年深吸口氣。
他素來知道葉天卉不是什麼好惹的,現在越發發現,這人不好惹。
他也當然明白,林見泉作為葉天卉手底下第一愛將,顯然她不可能雪藏他,她就是要告訴孟家,我拿捏著你們孟家的子嗣,你們就得給我聽著。
他有些無力地看著葉天卉:“好,你說吧,我現在該怎麼辦,我都聽你的行吧?”
葉天卉略沉吟了下,問道:“那你是什麼意思?如果他不認祖歸宗,你們就不認他這個親人了,就徹底把他當成陌生人看待?”
孟逸年搖頭:“不會,無論如何,我們都會認,這是我們家裡老人說過的。”
葉天卉:“這不就得了嗎,既然無論他是否認祖歸宗,你都是把他當親人看待的,這個時候你就要表現出你親人應該有的樣子。”
孟逸年茫然。
葉天卉:“還需要我給你講嗎?趕緊送錢送房子送地啊,你們孟家雖然在賽馬場選址問題上栽了大跟頭,但是瘦死的駱駝比馬大,你們有錢得很,你們總不能告訴我,你們一毛不拔隻有他認祖歸宗才能分他點什麼吧,難道他不認祖歸宗,你們就不給他錢了嗎?“
孟逸年聽著恍然:“你說得倒也是個辦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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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天卉:“當局者迷,你趕緊去辦吧,你看你有了這麼好的一個弟弟,你不是應該驕傲自豪嗎?這時候不要在意別的了,能給的錢盡量多給,也許有一天他就感動了。你塞給人家錢之後,可別馬上就要求人家認祖歸宗,那就成買賣了,懂吧?”
孟逸年深吸口氣,點頭:“你說的有道理,我明白了。”
第116章
林見泉走出馬場的時候已經很晚了。
最近他媽媽重新回到療養院, 他回去家裡也沒什麼人,加上最近打吡大賽緊鑼密鼓的,大部分時候他就幹脆留在馬場訓練到很晚, 晚上幹脆住在馬厩的休息室中。
隻是偶爾會回家拿換洗的衣服, 然後第二天順便看望療養院的媽媽。
這天回到家, 剛走到樓下就看到不遠處停著一輛豪車,而就在車子的旁邊站著三五個體型彪悍的人物,明顯是職業保鏢。
他頓時便明白這是什麼人了。
其實這兩天孟家的人已經分別找過他了,孟寶輝找上門,要和他認親, 要和他父子情深,孟逸年曾經勸過他, 說對不起他, 說以後會把他當弟弟來對待,照顧好他,還要塞給他錢財和物業。
但這些對他來說都沒有意義,沒有任何意義。
這隻是讓他明白了一個道理, 弱小落魄的時候,所謂的親情也沒什麼意思, 隻有爬到高處光芒四射的時候,那父子親情才有了價值,才有了所謂的血濃於水。
如果不是葉天卉,如果不是自己走到今天,孟家人算知道了真相, 又怎麼會這麼痛快承認, 這麼急切要他認祖歸宗呢?
這時候那車門被打開,他便看到孟逸年扶著一位白發蒼蒼的老人下了車。
那老人抬起眼看向他, 目光中都是慈祥,一種毫無算計的慈祥,就像是尋常人家老人那樣。
不過林見泉看著這目光隻覺得嘲諷。
在那個刮著冷風的冬天,他家中無隔宿之糧,母子二人飢寒交迫,求到別人門上卻被趕走,在保安的呵斥驅逐中,他回頭看,隻看到那堅硬冰冷的奢華院牆。
那時候,高大院牆內,這慈祥和藹的老人家是不是端著茶闲說著家常?
這時孟逸年扶著那老人走到了他身邊。
老人看林見泉,嘆息道:“見泉,我們能聊聊嗎?”
林見泉靜默地看著那老人家。
他心中覺得嘲諷,不過他也明白自己沒必要意氣用事,如果意氣用事說明他心中有恨,不過他現在已經不再恨了,更多的是置身事外的理智。
所謂的理智是,他明白孟家老爺子的到來意味著孟家最高掌權人來了,這已經是對他最大的重視,也是他提出要求的時候。
當下他也就點頭:“孟老先生,當然可以。”
孟老先生這四個字,客氣而疏遠,而孟老爺子顯然也意識到了這一點。
不過他還是笑著道:“你住在這裡?方便帶我進去看看嗎?”
林見泉:“不方便。”
孟老爺子微怔了下,之後笑了。
林見泉:“前面有一家茶餐廳,還算安靜,我們過去那邊聊吧。”
孟老爺子笑:“好,也好。”
他這麼一說,手底下早有保鏢趕過去那茶餐廳,於是等到孟逸年扶著孟老爺子,隨同林見泉一起過去那茶餐廳的時候,整個茶餐廳已經靜寂無聲,沒有任何的客人,服務員也都恭敬地列隊迎接。
林見泉看著這一幕,神情越發涼淡。
幾個人坐下來後,孟老爺子說起來:“當年的事我確實不知情,我這些年身體也並不好,一直在國外休養,不過這件事情說起來還是怪我,是我做得不好,沒有教養好兒子,以至於讓你們母子受了大委屈,這一點我要向你道歉。”
林見泉淡道:“孟老先生言重了,道歉倒是不至於。”
孟老爺子道:“我隻是覺得這些年你受了很多委屈,本來不該這樣,你本來應該享受著富裕的生活,衣食無憂,不該受這種罪,這是我的錯,萬沒想到我那不爭氣的兒子竟然這麼不懂事!但凡我當時知道——”
提起這個,他眸中甚至泛起湿意,很是疼惜地道:“是爺爺對不住你!”
林見泉卻笑了:“孟老先生,我說了,我並不在意,至於你所說的錦衣玉食,那個又和我有什麼幹系?”
他望著孟老爺子:“我走的這條路在旁觀者看來自然是卑賤而艱難,可是那又怎麼樣,我生來如此,從我懂事起,我就是要從汙泥中一點點爬出來,我在這條路上走了十五年,我已經習慣了這樣的生活,並且試著在這條路上走得更好。”
孟老爺子聽著,微皺眉,在這茶餐廳略顯朦朧的光線下看過去,卻看到眼前少年雙眸清澈而平靜。
他微頷首:“你確實做得很好。”
林見泉:“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命運,這是我的命運,也許我曾經怨怪過命運不公,但是事到如今,我已經掙脫出來一條活路,既然掙脫出來了,那我就會感激。”
他看著孟老爺子,道:“今天的我,你現在看到的我,並不是簡單靜止的一個我,而是從出生到現在,是過去十五年的經歷一起凝結磨練出的我,所以今天的林見泉,也包括了過去十五年的林見泉。”
孟老爺子聽著這話,顯然有些意外。
他微出了口氣,欣賞地看著林見泉:“你小小年紀,能想得如此通透,難得。”
林見泉笑望著孟老爺子:“現在你告訴你要向我道歉,說我不應該過這樣的生活,說我本應該是另一種生活,可是如果處於另一種生活環境中,我就不是如今的林見泉,我走上另一條路,會成為一個我完全不熟悉的林見泉,那是一個陌生人。”
他終於道:“我不喜歡你說的那種生活,因為那意味著另一種人生,雖然我會羨慕,但那不屬於我。如果我真的擁有了,那我就不存在了,那就是對我自己的否定。”
孟老爺子看著自己這孫子,面上還算平靜,不過心中已起波瀾。
這個孫子他必須要,要讓他認祖歸宗。
旁邊的孟逸年聽著這話,一時也是很有些震動。
在他感覺中,林見泉是葉天卉的騎師,他是一個怎麼樣的人呢,他安靜到了極致,安靜到了仿佛空氣一樣。
他眉眼清秀好看,但是總是垂著眼睑,眼神淡漠到無物。
這樣的一個少年仿佛和人世間跟著一層薄霧。
這少年也隻有翻身上馬後,進入賽馬場後,才瞬間迸發出強勁的生命力,成為一個光芒四射的存在。
對於這樣的人,孟逸年難免會覺得對方或許對世情一竅不通,他隻知道賽馬,一門心思隻在馬上打轉。
但這次林見泉說出的話,讓他明白,他到底錯看了這少年。
自小的坎坷經歷倒是把這少年打磨得如此透徹,自信和坦然。
這時候,孟老爺子給了孟逸年一個眼色。
孟逸年心領神會,便開口道:“見泉,這次老爺子見你,其實想和你商量些事情。”
林見泉看向孟逸年,其實對於孟逸年,他態度還算不錯。
當下他開口道:“孟先生,請講。”
孟逸年:“首先是你的合同問題,你如今在葉小姐麾下籤了三十年的合同,對於這個合同你有什麼想法嗎?”
林見泉:“有什麼想法?孟先生你的意思是?”
孟逸年:“無論你是否認祖歸宗,我們都想為你考慮,幫你實際解決一些問題。”
孟逸年望著林見泉:“我是希望通過我們出面來說服葉小姐,放棄你的合同,如果需要付出什麼代價,孟家會一力承擔。”
孟老爺子這個時候才道:“見泉,你不用多想,你認不認我們這個不重要,關鍵是我們要為你著想,讓你得自由,不再為合同所束縛。”
林見泉聽了這話,便明白了:“孟先生已經和葉小姐談過了,葉小姐不同意,所以孟先生來找我?”
孟逸年看:“也許她同意了呢?”
林見泉笑了下。
孟逸年一直盯著林見泉的,他敏銳地察覺,這次林見泉笑的時候,眼底閃過一絲幾不可見的溫暖。
林見泉笑著道:“按照合同約定,她確實可以轉讓我的合同,但我相信,在沒有和我商量的情況下,她不會隨便轉讓我的合同。”
他的視線從孟逸年身上緩慢地轉向孟老爺子:“我對她有這種信任,她不會隨便把我轉讓給別人。”
孟老爺子蹙眉:“見泉,那你自己呢?你願意一輩子在她馬房做事,一輩子聽命於人,你不想擁有自己的馬房擁有自己的賽馬嗎?”
林見泉:“所以這就是我要說的,我也希望孟老先生和孟先生能明白這一點。”
說完,他的聲音鄭重起來:“我相信她不會把我賣掉,她也會相信我不會背叛她,我們之間有這種信任和默契,永遠都會有。”
他這話說出,現場一片沉寂,那爺孫兩個對視了一眼。
林見泉繼續道:“至於那合同,確實是三十年,賣身契,不過這沒什麼。我生是葉家的騎師,死也是葉家的鬼,賣身就賣身。”
孟老爺子臉色瞬間復雜起來:“見泉,你就這樣為他們葉家賣命?”
林見泉:“在我腹中空空的時候,她給了我一口吃的;我在驚馬中險些喪命,又是她不顧一切將我救下,之後她給予我機會,一手把我捧到現在的位置,如今我已名揚香江,但這其中都是她的功勞。”
他看著眼前的老人,神情坦然:“我心甘情願當她的搖錢樹,任她驅策,這一點無論我是什麼出身都不會改變。”
孟老爺子便徹底說不出話來了。
孟逸年更是不知說什麼。
事實上此時兩個人心裡都是說不出來的滋味,這畢竟是孟家的血脈,結果竟然淪落到葉家人的手中,且對人家死心塌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