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讓她難免去想一個為什麼。
一個美麗優雅的女人,有一樁並不算滿意但也說得過去的婚姻,看上去她對自己的生活也算滿意,她一直努力地捍衛著這一切,身份,地位,財富,以及名聲。
但是突然有一天,她放棄自己所擁有的一切去追求虛無縹緲的愛情。
如果是自己的話,自己會怎麼做?
這時候,周畹蘭看著葉天卉,輕笑了一下:“葉小姐,我有些話想和你說。”
葉天卉:“嗯,你說吧。”
周畹蘭望著眼前的葉天卉,笑道:“其實我非常羨慕你,因為你擁有我沒有的東西。”
葉天卉:“哦。”
周畹蘭又道:“你比我年輕,有著美好的愛情。”
她苦笑:“青春,是我曾經擁有的,但是愛情,可能是我永遠都不會擁有的。”
葉天卉沉默地看著周畹蘭,她覺得她可能隻是想說說話,所以她什麼都沒說,隻是安靜地聽著。
周畹蘭:“我曾經疑惑過,為什麼時璋會喜歡你,我是不服氣和不甘心的,其實我對他已經沒什麼想法了,我就是……疑惑,不明白。”
葉天卉看著周畹蘭,她覺得這其實是人的劣根性,自己得不到,不曾徵服,如果這個男人原本是沒有心的,不會愛上任何人,她也就認了。
偏偏這個男人不是的,他為別的女人心動了,她就難受了,總覺得自己輸了一樣。
不過她沒直白戳穿她,事到如今,她能來自己面前說這些已經算是敞開心扉了,沒必要非把話說得那麼明白戳人肺管子。
周畹蘭看著葉天卉:“不過後來我終於想明白為什麼了,你和絕大部分女孩子不一樣,你……我不知道該怎麼形容你,你渾身充滿了活力,甚至有時候你好像在發光,你的光芒足以讓所有的人折服,我覺得你是一個很有力量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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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天卉:“你在這裡吹著海風,吹了很久吧,你這樣等著我,就是特意為了要誇我一番嗎?”
周畹蘭:“不光是誇你,我還想感謝你。”
她輕笑了下:“謝謝你,用一種光明正大的方式打敗了志明,你給他一個借口,一個心服口服心甘情願離開的借口。我認識他很多年,他是真心敬佩你,並且感激你,我也謝謝你給了他最後的體面。”
對於一個騎師來說,最後的體面並不是不曾失敗,失敗了也並不是什麼恥辱,畢竟人不是神,終歸會有一敗。
一個騎師永遠要把挺直的脊背留給觀眾,要把痛苦和艱難藏在暗處獨自忍受。
柯志明的驕傲讓他永遠不想世人知道,這是一個可憐的失去了一隻眼睛的人。
葉天卉:“好,你說的我能明白,你的感激我也接受了。”
她看著周畹蘭,笑道:“你剛才說你很羨慕我?”
周畹蘭:“是,我覺得是個人都會羨慕你吧,你擁有那麼多別人沒有的。”
葉天卉:“那你知道我為什麼來元朗?”
周畹蘭搖頭,好奇:“為什麼?我以為最近你很忙?”
葉天卉:“我是從內地遊過來的,籃球是違禁的,我便搜集了很多乒乓球綁在身上,趁著漲潮的時候下海,和我一起下海的有七八個人,在我下海後,就看到他們的屍體,紅色的血染紅了那片海域,我在那片血水中遊到了海中。”
周畹蘭驚訝,她知道葉天卉的過去,當並沒當回事,此時聽葉天卉這麼說,才意真切意識到,她曾經遊走在生死之間。
葉天卉繼續道:“我逃過了槍林彈雨,卻趕上了狂風巨浪。”
她指著遠處的海,風刮起來了,掀起一陣陣的浪花,遙遠的地方,有幾艘漁船正顛簸在那海浪中。
葉天卉:“你看,這樣的浪隻是最尋常普通的浪,但是那幾艘漁船,都顯得很無助很渺小,而我遭遇的是夜半時候的狂風暴雨,電閃雷鳴,黑暗,狂風,腥鹹的浪頭,一波波地來,不給人喘氣的機會,我用自己的血肉之軀掙扎了整整一夜,才求了一個活命的機會。”
周畹蘭一時無話可說,她怔怔地望著遠處的海,葉天卉所描述的情景是她無法想象的。
她會遊泳,喜歡遊泳,不過都是在幹淨的遊泳池裡,在煩悶時排遣苦惱而遊泳,享受那種愜意的感覺。
她無法想象葉天卉描述的場景。
葉天卉:“我真的差點絕望了,我覺得自己遊在苦海之中,老天爺不想讓我活,我累了,真的累了,一點點力氣都沒有,我想著幹脆放棄吧,就這麼葬身海中比活著更輕松……”
周畹蘭喃喃地道:“然後呢?有人救了你是嗎?”
葉天卉笑:“怎麼可能,沒有人救我,在那個時候的那片海域,退後一步,但是吃槍子,往前一步,就是遣送,本身就是偷偷摸摸見不得光,誰能來救我呢?”
周畹蘭聽這話,陡然明白了自己的天真。
葉天卉:“我自己熬著,榨幹了自己所有的力氣,終於在凌晨時分靠了海。我靠岸後,有一個阿婆很善良,她當時給我指路,還勸我趕緊回去內地,雖然隻是隻字片語,但對於當時的我來說,已經足夠好了,我曾經說過,若有一日風光一定報答她,最近過去沙田,想起往常種種,便想著過來看看那位阿婆。”
周畹蘭一時有些不知道說什麼了。
她確實很羨慕葉天卉,她會覺得葉天卉順風順水,擁有了顧時璋的愛情和寵愛,她什麼都不缺,她需要什麼顧時璋都會給她。
而自己卻是很不容易,愛情婚姻都那麼坎坷,昔年為了家族事業更是奉獻了自己,煎熬了這麼多年,遭遇了很多痛苦。
但如今聽葉天卉提起,她便突然意識到,自己的那些不幸其實都是建立在吃飽穿暖,甚至奢華的豪門生活之上的,她從來沒有為衣食住行煩惱過,更沒有處於這種生死存亡之間過。
她煩惱的是更高級別的情感,更深層次的需求,諸如愛情,諸如家族產業,諸如資產貶值,諸如深閨寂寞。
她羨慕葉天卉,其實葉天卉如今得到的這一切,何嘗不是她一點點爭取來的。
她靜默了片刻,終於嘆了一聲:“可能是我天真了吧,我是生來的大小姐,我的人生苦惱就是那些,和你不一樣。”
葉天卉:“我能理解,每個人對苦難的理解不同,對幸福的理解自然也就不同,其實就算我現在,已經不再為生存為衣食煩惱,我也會一些別的煩悶,比如我的馬懷上了小馬駒,我的騎師是不是認真訓練了,人生如果徹底沒煩惱也不可能,站在哪個臺階上就有哪個臺階的眼界和煩惱。”
周畹蘭笑了下:“是,我贊同,你很通透。”
葉天卉:“你今天找我來說話,不光是想聽這些吧?”
周畹蘭苦笑了聲:“其實我也不知道,我可能隻是想和你說說話,比如現在你和我說這些,這都是我想都沒想過的。”
葉天卉看著周畹蘭,道:“也許你想聽聽關於時璋和我的事,是不是?”
周畹蘭神情一動:“可以嗎?你如果想說,我當然很願意聽聽。”
葉天卉:“那我可以告訴你,我們很早就認識了,認識了很多年。”
周畹蘭驚訝:“啊?”
葉天卉:“至少在你們認識之前,我們就是很熟悉的朋友了。”
周畹蘭有些不敢相信:“竟然這樣?”
畢竟他們年少時便認識了,原來那個時候的顧時璋已經和葉天卉很熟了?
她感到不可思議,無法理解,但葉天卉又不像是在說謊。
葉天卉笑道:“如果你對曾經依然有些遺憾,那我可以告訴你,不是你不夠優秀,而是因為他心裡一直有我,他一直記著我,所以心裡看不到別人了。”
周畹蘭茫然:“竟然是這樣……”
葉天卉想起過往種種,輕笑間,眸中都是回憶:“在很久前,他就一直對我很好,一直愛我,心裡眼裡都是我,就算我不懂這些,他也一直在等著我。”
周畹蘭越發不明白了。
她看著葉天卉,看著她眉眼間的溫柔,到底是道:“我不懂,但我相信你說的。”
她深吸了口氣:“謝謝你,我也終於釋然了。”
葉天卉:“是,你可以放下了。”
周畹蘭:“其實我現在也不是太在意了,我打算去美國找他,我也會擁有屬於我的愛情,我覺得我也能擁有愛情,我用不著羨慕別人。”
葉天卉:“那祝你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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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天卉知道,如果自己和周畹蘭說的那些話被顧時璋知道,顧時璋必然有些猜想,甚至可能兩個人之間的那層窗戶紙也就捅破了。
那天在他畫下的那幅奔馬圖前,她其實險些想問了。
不過到底沒有勇氣。
現在的一切都很美好,生活是如此滿意,愛情又是如此甜蜜,她不想冒什麼風險,沒有勇氣踏出那一步。
但她如今還是和周畹蘭說了。
她想著,她和顧時璋,也許這一生這一世都不會提起上輩子,兩個人默契地隱瞞著心事,共同維系著今生的甜蜜,一直到老去的那天,才肯吐露心聲。
當然也可能在某個不經意的瞬間,彼此突然知道了。
知道了會如何?
君臣大聯歡,執手相看淚眼,追憶那往昔歲月,還是瞬間回到前生那君臣的間隙中,彼此對簿質問?
葉天卉壓下那些心思。
她清楚地明白,那個戎馬崢嶸的女將軍葉天卉已經死了。
她是那個人,但又不完全是,如果被說破一切,她完全不知道自己在顧時璋面前該扮演什麼角色了。
曾經她用戰功赫赫鑄造起來的威名和尊嚴,怎麼可以化作如今的繞指柔,和他甜蜜偎依?
甚至還和他有了那樣親密的關系。
那是對昔日自己的褻瀆。
或者換句話說,今生的種種經歷,她已經走到了一條不同的路,和上一世完全不同了。
此時再頂著上輩子的那個頭銜站在顧時璋面前,她沒辦法接受。
這種糾結和矛盾讓她不想去細想,一切交給緣分和時間吧。
那天顧時璋仿佛不經意間說起來,說周畹蘭離開了,說應該是去找柯志明了。
葉天卉也就說起周畹蘭來找自己的事,顧時璋意外:“她和你說什麼了?她怎麼會來找你?”
葉天卉:“就大概提了提她的事,做個告別吧。”
具體什麼情況,她並不想和顧時璋提,顧時璋見此,也就沒問,反而說起英國進修的事。
葉天卉和葉立軒的打算,顧時璋知道之後自然很贊同,他倒是比葉立軒更為積極安排,如今已經找了葉立軒,問起進度來。
葉立軒現在對他淡淡的,接受了,沒意見,但是態度上也就那樣,反正老丈人看女婿,差不多得了。
不過事關女兒的事,他也和他提起來接下來的安排。
兩個男人倒是一拍即合,開始規劃學習,規劃行程,於是葉天卉這裡還沒想明白,兩個男人都給她安排得妥妥當當了。
很快,他們便直接拿到來自英國皇室的推薦信,並得到了某知名百年學府的進修機會,學習商業管理和賽馬管理相關課程。
葉天卉對於開學的時間倒是很滿意,正好打吡大賽結束之後,她可以趕過去英國,是一個很不錯的空闲時間,不會耽誤這邊的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