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天卉多少感覺,這話隱隱帶了幾分嘲意。
葉文慵如今在葉氏馬務公司擔任總經理,等於也是一直接觸實務工作,他剛才和助理眉來眼去的,那助理是專業的,他如今必然是有些把握的。
不過她倒也不是隨便說說,她剛才看了黑玫瑰的狀態,認為黑玫瑰目前並不受懷孕影響,其實是很有些鬥志的。
葉文茵又開口道:“我覺得文慵哥說得沒錯,其實關於懷孕母馬的情況,我也做過研究,曾經翻看了最近十年懷孕母馬在懷孕三個月內的表現。”
葉老爺子一聽,倒是意外,沒想到她竟然這麼細致,當下道:“你說來聽聽。”
周圍眾人全都看向葉文茵,葉文茵自然面上有光,她便帶著溫柔的笑意,和大家講起來。
“我對最近十年世界級賽馬大賽的數據進行過歸納,統計了過去七年在歐美參加平地賽所有的懷孕母馬案例,共計四百四十三匹,參加了一千五百四十二場比賽,平均每匹馬參加了三點五次,但是頭馬的概率隻有百分之八點二三,而三歲以上母馬做頭馬的概率是百分之九點三五,所以從統計學上來說,母馬懷孕後參賽還是對成績有一定的拉低作用。”
她笑著道:“爺爺,也許有人會給我們一些案例,說哪些母馬懷孕後依然取得良好成績,但其實這隻是一種錯覺,因為那些沒有取得成績的懷孕母馬從我們的視線消失了,隻有懷孕取得成績的才會被提起來。”
她這麼一番分析,分析得頭頭是道,聽得葉老爺子連連點頭:“說得有道理。”
就連旁邊的胡經理也贊道:“葉小姐不愧是賽馬研究的專業人士,竟已經做了這樣的專業分析,果然英國留學的人才就是非同凡響。”
旁邊眾人見此,想起葉天卉是支持黑玫瑰跑頭馬的,面上那神情便有些微妙。
葉老爺子也想起來了,他笑望向葉天卉:“天卉,你怎麼想的?現在改變主意了嗎?”
葉天卉笑道:“爺爺,你應該知道,我從元朗海岸爬上香江的時候,身上隻有二百港幣,後來,我把這二百港幣做到了四千港幣。”
葉老爺子頷首:“你靠的是賭馬。”
葉天卉:“賭馬最忌徘徊搖擺,買定離手,我既然說了黑玫瑰必是頭馬,那自然沒有再改的道理。至於輸贏論據,其實這些都是我們人類的自說自話。”
她笑著道:“無論是馬匹專業人士,還是統計學,都是我們人類自己的遐想罷了,一匹馬的狀況究竟如何,它體內隱藏著怎麼樣的潛力,都要用事實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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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老爺子眸中也浮現出笑意:“很好,很好,接下來我們看看結果如何吧。”
葉文茵看向葉天卉,顯然她很篤定,仿佛黑玫瑰一定能贏。
她微蹙眉,望向一旁的葉文慵。
葉文慵略頷首,示意她稍安勿躁。
既然葉天卉這麼有自信,那就讓她看看所謂的事實吧。
第37章
這是一場猝不及防的比賽, 胡經理選取了五匹馬場的賽馬,都是有著良好參賽經驗的一班馬,每一個都處於最好的狀態。
相比之下, 黑玫瑰狀態明顯不同, 它看上去太過松弛, 就連熱身時的步子都帶著幾分溫柔。
看起來懷孕能改變一個女人,也能改變一匹母馬,這是大自然雌性激素對孕育的改造。
葉老爺子看著黑玫瑰,搖頭:“看起來它現在沒有什麼勝負欲,完全是懶散的狀態。”
葉文敬見此, 眸中便有幾分嘲諷地看了眼葉天卉:“天卉,你不是看好嗎?”
葉天卉沒什麼表情地看了眼葉文敬, 之後才道:“文敬哥哥, 你可能忘記老爺子怎麼說的了。”
葉文敬:“爺爺說——”
葉天卉直接打斷他的話:“對,爺爺說了,沒什麼勝負欲,看上去狀態懶散, 但是爺爺也說了,要比一比試試, 既然說了試試,說明爺爺認為還是有一絲希望的,不然,你以為爺爺這麼無聊,在這裡浪費時間去看一個結果確定的比賽嗎?”
葉文敬被說得啞口無言。
確實, 要比賽看看狀態的是葉老爺子, 在結果出來前,也不好說一定如何, 不然爺爺這個決策顯然不夠英明了。
旁邊葉老爺子聽著這孫子孫女的話,笑道:“天卉說得有道理,我們現在發表一些見解,隻是我們的個人看法,並不一定對,最後跑出什麼結果還是要看黑玫瑰自己。”
他意味深長地看著葉文敬:“文敬,你對賽馬到底知道得不多,還是要多看看,多向天卉學習。”
向天卉學習……
葉文敬臉上紅一塊白一塊的,很明顯他剛才這小小的挑釁,是以他落敗告狀,無論如何,爺爺都是抬了葉天卉,並否定了自己,這對他來說就已經是最大的失敗了。
一旁眾人看著這情景,都知道葉文敬被老爺子教育了,有些丟人。
不過大家都故作不知,裝傻,誰也不說什麼。
一時氣氛便略有些尷尬。
葉天卉也沒理會,反而對老爺子道:“爺爺,我想近距離看看黑玫瑰可以吧?”
老爺子:“你想看就看,來,讓胡經理帶你過去。”
胡經理從旁連忙應著,一時帶了葉天卉過去。
葉天卉隨著胡經理過去下面賽馬後場,走到黑玫瑰近前,仔細觀察著黑玫瑰。
這匹馬確實是生來的良駒,哪怕在純血馬中也都是出眾的佼佼者,它頸部修長優雅,胸部深而長,背腰有著流暢的結合線條,體態輕盈,四肢修長,這樣的馬必是有著絕佳的爆發力。
不過現在,這匹馬看上去馴服而溫柔,在一番熱身賽後,其它馬匹狀態明顯已經起來了,但是它仿佛依然悠闲淡定,並沒有比賽前的任何激昂感。
要知道接下來它要參加的是一公裡短程比賽,在這種短距離比賽中,哪個先衝出閘口,哪個在起跑線領先了,那很可能它就是最後的勝利者,後續要想改變局面需要付出很大的代價,這種狀態對黑玫瑰是非常不利的。
她看著眼前的黑玫瑰,而黑玫瑰也在看著她。
她抬起手,輕撫了撫黑玫瑰的腦袋。
黑玫瑰有些意外,不過並沒有反感,當然也沒太歡迎。
葉天卉便順勢替它撓痒,她知道一般的馬都會喜歡這樣。
果然,黑玫瑰一臉很享受的樣子。
葉天卉笑著道:“你是一匹純血馬,是生來要在賽馬場馳騁奔跑的,我看過你的一些影像資料,我相信你喜歡奔跑衝刺,喜歡自由翱翔,喜歡拼搏競爭,更喜歡第一個抵達終點的勝利感吧?”
黑玫瑰安靜地看著她,好像聽懂了,又好像沒聽懂。
葉天卉:“你懷孕了,不過還不到一個月,你的體力方面其實並沒有受到什麼影響,你完全有實力繼續參加今年的公開賽,向世人證明你的價值。”
黑玫瑰腦袋動了動。
葉天卉:“試試吧,如果你願意的話,那就努力贏取這場比賽,給自己贏得今年公開賽的門票,如果你真的累了,想松懈,想懶懶地躺著,那也就是算了。”
說完,她最後拍了拍黑玫瑰的腦袋,離開。
回到觀眾席上坐定,顯然葉家人對於她剛才的行徑都有些疑惑,就連葉老爺子都問:“剛才天卉和那匹馬說了什麼?”
葉天卉笑道:“爺爺,我就是給它鼓鼓勁,讓它加油幹。”
葉老爺子便呵呵笑了:“說得對,大戰在即,確實要鼓舞士氣。”
不過顯然,大家都沒當回事,甚至旁邊幾個晚輩都覺得好笑,若論怎麼激勵一匹馬,還有比專業的馴馬師更在行的嗎,她一個外行跑過去說幾句話就管用了?
大家心裡這麼想,卻都沒說什麼,其實稍微懂行的都看出那匹馬狀態不佳,就等著看這葉天卉的笑話了。
這麼想著見,卻見鈴聲響起,閘口打開,六匹馬同時衝出閘口,所有的人都瞬間屏住呼吸,看著眼前的一幕。
大家看到,四蹄飛揚間,奔波向前,噠噠噠的狂奔聲傳來,眾人看得全都攥緊,眼睛一眨不眨。
不過,就在這種讓人精神振奮的賽馬奔騰中,人們看到,有一匹馬在滾動的奔湧中已經漸漸落後——落後了幾乎半個馬身。
這是黑玫瑰。
顯然,它從衝出閘口的那一瞬間就已經落後了,半個馬身的距離在短距離賽馬中是無法挽回的差距。
葉老爺子也是緊盯著,喃喃地道:“不行啊,看來不行……”
他這話意思很明顯,是說黑玫瑰不行。
這匹懷孕的母馬看來已經失去了所有的鬥志。
旁邊葉文茵聽到這話,淡瞥了一眼葉天卉。
她心裡自然是極歡喜,有著小小的報復快感。
這葉天卉不是覺得自己很懂馬嗎,她不是還要親自鼓勵馬嗎,事實證明一切都是多此一舉,不行就是不行。
況且這裡面自然還有其它更長遠的原因,葉立轸已經和她談過了,葉天卉竟然野心勃勃想取得葉家賽馬的經營管理權,這就有些痴心妄想了。
偏偏葉老爺子還答應了她,讓她押中三次班際賽。
雖然葉文茵並不認為她葉天卉能押中三次班際賽,畢竟賽馬場上變數太大,轉瞬間便是風雲突變,一口氣押中三場,憑什麼?
但是她難免有些擔心,怕萬一中了,那就憑葉老爺子對賽馬場的野心,隻怕葉天卉地位會瞬間提高,那她在葉家就再無容身之地。
眼下這件事雖然小,但是也讓老爺子明白,這種狗頭軍師是多不靠譜。
就在這種小小勝利的快樂中,葉文茵把自己的注意力再次投射到賽場上,卻見那匹黑玫瑰已經比跑在最前面的那匹馬落後多半個馬身了!
更多了!
顯然,此時旁邊眾人看到這情景,也都越發皺眉,看來懷孕後不行就是不行,他們完全沒辦法看到昔日冠軍馬的實力了。
葉老爺子也皺眉,搖頭,嘆了聲。
葉天卉緊緊盯著賽場,盯著那匹跟隨在眾馬身後奔跑的黑玫瑰。
她在外徵戰,不知道看過多少匹馬,幾乎日日以馬為伴,自然是對馬的每一個舉動每一個反應都了如指掌。
她可以看到,黑玫瑰身上那健壯的肌肉開始發動起來了,一條條肌肉奮力鼓脹,它和之前的溫柔狀態已經不太一樣了。
她就這麼看著黑玫瑰,仿佛看著一個靈魂在被馬蹄聲喚醒,看到一個自由的精靈在擺脫□□的束縛。
這時候,不光是葉天卉,其它人也感覺到了。
觀眾席發出驚呼聲,還有人驚訝地捂住了嘴巴不讓自己發出聲音。
賽場的工作人員也都看得瞪大眼睛。
誰能想到,賽場上,黑玫瑰就這麼驟然奮起了,它好像被從睡夢中喚醒,它全力揚起蹄子,不規則的步伐變得銳利、迅疾而長闊,它的速度在不斷地加快。
它就像被安裝了一個馬達,在瞬間加快速度!
觀眾席下,訓馬師再也無法控制自己,他顧不得看臺上有著尊貴的客人,他攥緊拳頭,發出震耳的吼叫:“黑玫瑰,跑!!”
看臺上,不要說其它年輕人,就是葉老爺子都不由站了起來,他緊握著護欄,身體前傾,瞪大眼睛屏住呼吸看著,看得太陽穴都一鼓一鼓的。
為什麼賽馬能在人類世界這麼流行,因為人類看到了另一種生靈迸發出了自己無法企及的彪悍力量,那是造物主對活力最好的詮釋。
而現在,人們分明看到,那匹原本已經鬥志全消的馬,在奮發,在崛起,在猶如一朵含苞的玫瑰般綻放出生命的美。
人們看著黑玫瑰,看著那個自由奔跑盡情綻放的精靈,胸口幾乎瞬間被激昂振奮的情緒說充塞著。
在這一刻,它是否能成為頭馬仿佛已經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它重新煥發出旺盛的生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