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怔怔地看著眼前的葉天卉,明朗嬌豔,猶如雪中紅日,就那麼生機勃勃地站在他面前,指責著他的種種不是。
她說她才是施穗生下的那個孩子,是她的親生骨肉。
葉立軒眸色越來越深,深到了仿佛濃黑的夜,趁著他此時略顯蒼白的肌膚。
下颌線湧現出凌厲的稜角來,他攥緊拳,盯著她道:“所以上次,上次你坐我車,你是已經懷疑我是——”
葉天卉頷首:“對。”
葉立軒一動不動地看著葉天卉,良久,陡然腳底下一個趔趄。
葉文茵的腿也發軟,覺得頭暈目眩,不過她還是努力鎮定下來,跑過去扶住葉立軒,擔憂地叫著爹地。
旁邊一直不曾言語的葉老爺子此時終於開口:“你是說,你是立軒和施穗的女兒?”
葉天卉望向葉老爺子,道:“是,爺爺,我是你的親生孫女,是流落在外的葉家血脈。”
第30章
她笑看著葉老爺子:“爺爺, 你不覺得,我在某些方面,和你老人家很像嗎?”
葉老爺子看著葉天卉, 看著這個神韻間確實有幾分像自己兒子和兒媳婦的姑娘, 半晌, 他艱難地看向葉文茵:“那文茵——”
葉文茵聽到這個,頓時哭出了聲:“怎麼可能,爺爺,你別信,我就是爹地的親生女兒, 是你的親孫女,爹地!”
她扁著唇, 委屈悲憤地盯著葉天卉:“你到底是什麼人, 要來這裡幹什麼!你看你把我爹地氣壞了,如果爹地出什麼事,我和你沒完!”
事情到了這裡,葉文茵隻能硬著頭皮往下賭了。
她要賭, 賭爹地對自己的感情,賭這種北妹會成為家族恥辱, 賭爺爺不會要這種孫女,也賭葉天卉那剛硬的脾性萬萬不如自己討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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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葉老爺子卻道:“住嘴!”
他這聲音並不大,但是卻低沉有力充滿威嚴,那葉文茵嚇了一跳, 臉上掛著淚, 怔怔地看著,再不敢開口說什麼。
在場所有的人大氣都不敢喘, 就那麼低頭站著。
葉老爺子卻在這時望向葉天卉,神情嚴肅:“葉小姐,這種話可不能亂說。”
葉天卉:“為了能夠骨肉團聚,我該說的已經說了,如果你老人家單方面拒絕相信,認為我在無理取鬧,那我也沒什麼好說的,我現在就離開,你就當我胡說八道好了。”
說完,她轉身就走。
眾人從旁看得驚訝不已,一時都不知道做何反應。
不過所有的人都看出來了,這位葉姓姑娘,可不是什麼好惹的!
這時,葉立軒卻陡然出聲:“站住!”
葉天卉停下腳步。
葉立軒艱難地壓下胸口的翻騰情緒,望向葉老爺子:“爸,這件事,需要細查。”
葉老爺子蹙眉,看著兒子。
父子倆四目相對間,顯然葉老爺子已經明白葉立軒的意思,在這小姑娘的質問中,他已經信了一多半。
葉立軒澀聲道:“也許她真的是。”
葉老爺子再次望向葉天卉,這個一出現便讓他心生好感的小姑娘,有勇有謀有膽識,做事也實在有魄力。
這麼一個小姑娘,竟可能是他的親生孫女?
葉老爺子終於道:“先帶回去吧,具體什麼情況,還需要細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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顯然葉老爺子已經動搖了。
葉立軒的話,葉天卉的膽識以及篤定讓他開始相信,也許葉天卉真的是他嫡親的孫女。
他當即下令,封鎖消息,帶著家族眾人並屬下離開馬場。
也幸好葉天卉把這消息抖擻出來時,在場的都是葉家人,胡經理並不在,是以葉老爺子一聲令下,便將消息封鎖住。
在沒有確切結論前,這件事自然是不能輕易外傳。
當葉家一行人浩浩蕩蕩離開時,胡經理正拿了那黑玫瑰的血樣急匆匆跑來,結果他一看,葉家人都要撤了,一時也是疑惑。
他忙問起葉家一位相熟的秘書,那秘書卻是對他皺眉搖頭,示意他千萬不要多問。
胡經理越發納悶,低聲道:“那個葉天卉可是我們馬場的技術骨幹,我們要重點栽培的。”
秘書聽他又提起葉天卉,趕緊衝他使眼色,讓他不用說了。
那葉天卉可真是膽大包天,直接號稱自己是葉家流落在外的女兒,無論這件事是真是假,葉天卉都不可能繼續留在馬場了。
然而胡經理不知道,他還一心惦記著葉天卉,眼看著葉家人就這麼紛紛上了加長型轎車浩浩蕩蕩離開,不免耷耷了頭,聳肩嘆氣:“怎麼可以這樣?”
葉天卉這個時候已經在葉老爺子的安排下,單獨上了一輛轎車,由兩個女佣陪著。
她自然明白,葉老爺子顯然是有些監控的意思。
這是一個乍看慈眉善目的老人家,那是多麼和藹可親的人。
但是一旦涉及到家族利益,他便瞬間變了臉色。
不過葉天卉有足夠的底氣,知道自己至少應該能在葉家有一席之地了,不管他們用什麼樣的方式,他們都會安置下來自己了。
畢竟,看起來葉立軒對自己那死去的生身母親是有些感情在的,她拿出那耳墜,便是捏住了葉立軒的三寸。
至於進了葉家後,也不是說她就功德圓滿了,就葉家的形勢來說,她的路還很漫長。
那葉文茵必然不會善罷甘休,那葉立轸也不是省油的燈,需要對付的人還有很多。
不過她並沒什麼畏懼的,左不過這些豪門是非罷了,誰有手段那就來,鐵血沙場走過一遭的人,她還不至於怕了這群人。
反正好吃好喝的就行,和這些人鬥鬥心眼就當是解悶。
她回味著自己這一系列的動作,覺得還算是成功的,一切都照人下菜碟,致命一擊,保證讓那葉立軒愧疚後半生。
不用太補償,記得多給自己在葉家爭取一些錢就是了。
她略舒了口氣,有些愜意地靠在那座椅上,真皮的沙發座椅可真是舒服,果然豪車就是不一樣,比那巴士上的座椅不知道要好多少倍。
她微合上眼睛,想著今日的種種,不知怎麼,竟想起上輩子的一些事來。
比如她回朝面聖時。
她想起那一年,誹謗紛紜而起,說她擁兵自重,說她擅做決策,她奔波萬裡回去燕京城請罪,抵達燕京城的那一晚恰是磅礴雨夜。
聖人連夜宣她於御書房,她讓自己麾下文武雙全的副將為自己寫了陳情奏章,她通讀過後背誦下來,進宮面聖。
她單膝跪在御書房中,以一種悲慟而誠懇的聲調飽含感情地背誦著那陳情奏章。
她這麼背著的時候,突然,聖人開口了:“真的嗎?”
她垂首,一跪到底,不假思索地道:“末將句句肺腑之言!”
上方的聖人卻半晌沒有說話。
窗外風雨撲撲簌簌地吹打著御書房的窗棂,葉天卉清楚地聽到那宮燈搖曳的聲音,也聽到了銅壺滴漏清晰的聲響。
她垂著眼睛,看著一滴雨順著戰袍的衣袂緩緩落在青玉地磚上。
良久,聖人的聲音再次自上方響起:“君王如天地,萬物賴為生……吾聽牧馬之聲,思君王巍巍之恩,夜不能寐?”
葉天卉聽著,恭敬而誠懇地道:“末將披肝瀝膽隻為報皇恩,自是日思夜想,恨不得死而後己!”
然而,她這一番表忠誠,卻隻換來那聖人一聲意味不明的“哦”。
她微怔了下,有些困惑地看過去,卻見御書案後,聖人身著一件寬松的缂絲絹棉長袍,墨發慵懶地輕垂在肩頭……
看樣子是已經就寢又爬起來的,甚至未曾梳洗就爬過來御書房了?
這樣折騰一個皇帝合適嗎?
她眨眨眼睛,想著自己是不是來得不是時候?
這時候,聖人卻以拇指輕託著下巴,矜貴中帶著一絲讓人琢磨不透的笑:“葉將軍,所以你奔波萬裡,雨夜入燕京,擾了朕的清夢,隻是想告訴朕,你人在邊塞,心系君王,日思夜想,你甚至想得夜不能寐?”
豪華房車突然停下,葉天卉身形為之一頓。
在這一頓間,她的思緒便從那遙遠的回憶中收了回來,看著窗外的車水馬龍。
隻是,聖人那讓人捉摸不透的慵懶笑意依然浮現在葉天卉面前,讓她面紅耳赤羞愧難當。
那一次的誹謗之言再也沒有人提起,就那麼無聲無息消失了,她雨夜入宮一番剖心之言,換來的是帝王大手一揮的封賞。
不過她卻開心不起來。
在某個瞬間,她是懊惱的。
覺得屬下為她撰寫的那陳情奏折也太過離譜,讓她像個傻子一樣說著不太切實際的話!
但是很快她又覺得,聖人有些過分了。
他為什麼要那麼對著自己笑,為什麼要在那字裡行間挑剔著自己!他明明知道她的意思!
在之後的光陰裡,當她縱馬馳騁時,當她軍營夜讀時,又或者當她眺望那茫茫原野時,她腦中偶爾會浮現出聖人那一晚的眼神。
終於在某個夜晚,她臉紅耳赤地醒來,清清楚楚地意識到,她可能被他調戲了。
葉天卉抬起手,覆蓋住眼睛,試圖擋住眼前復現的那幻影。
她想,她已經重活一輩子了,曾經的金戈鐵馬都已經在夢裡,昔日的巍巍皇權隻怕也化作那荒蕪皇陵旁的一抹土,誰還會在意?
調戲了就調戲了,反正她也沒吃虧。
至於那顧時璋,他確實很像,但那又如何,他不是,不是就不是。
就算是,她也不認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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浩浩蕩蕩的豪車隊伍在爬到了半山腰時終於停了下來,葉天卉看著窗外,從路邊的標記,她大概認出這裡是淺水灣,根據她對香江粗淺的認識,這淺水灣好像是豪宅區。
往前看,前面豪車似乎停在了一處偌大的院子前,那院子圍牆足足七八米高,隱隱可以看到裡面綠樹成蔭,有米白色西洋風建築群露出頂端來。
看得出,這是一處豪宅,一處猶如皇宮一般的所在。
車門被打開,她被西裝革履的保安請下車,之後在兩個女佣兩個保安的前後簇擁中往前走,通過一道防守嚴密的鐵柵欄門,經過重重把守後,眼前便豁然開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