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到底收斂了心神,讓自己睡去。
曾經的一切早已經逝去,她生在一個全新的時代,還有許多事等著自己去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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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房的木門被推開,外面耀眼的陽光灑進來,葉天卉感到一陣刺眼。
片刻後,她適應了那光線,看到兩個馬場工作人員還有兩位警察過來,他們沒多說一句話,把她帶到了一間房子中,重新對她進行盤問。
依然是昨天的那些問題,重復地問,反復地問,從不同角度問。
葉天卉明白,她的回答不能有半點差池。
昨天的賽馬現場出現了重大事故,警察正在調查,作為出現在現場的當事人之一,警察顯然對她有些懷疑。
她是大陸妹,隻拿了工作居住證,一旦成為犯罪嫌疑人,或者被懷疑什麼,她會被開除,會被遣返,那她就失去了一切機會。
顯然他們先盤問自己一番,之後把自己關在黑屋子裡,對自己施加心理壓力,讓自己崩潰,之後趁著這個時候再對自己盤問審訊,這都是他們的招數。
如果是普通人估計這個時候已經無法承受開始崩潰,不過葉天卉擁有強大的心理素質,那是久經歷練的冷靜,可以做到泰山崩於前而面色不改。
當然,她也不能表現得太過冷靜,畢竟在這些警察眼中,她隻是普通人,她如果太過冷靜反而引起他們的懷疑,適當表現出忐忑惶恐反而更加取信於他們。
在經過大概兩個鍾的盤問後,她在問話結果上籤了字,之後終於被放出來。
這時候Jessie等人也都被盤問過釋放了,劫後餘生,大家見到彼此,不免激動,於是忍不住一個擁抱。
Jessie抱著葉天卉:“太可怕了!怎麼會發生這種事!”
葉天卉被他抱得有點喘不過氣,伸手想推他,然而推不開:“這不是已經解決了嗎,沒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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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essie依然抱著葉天卉,感動得很:“我一直在回想,回想當時的情景,天哪天卉你好棒哦!你太棒了!我不敢相信,你飛過去救了林見泉!”
葉天卉:“不求有功,但求無過,我們別被連累就好!”
Jessie放開葉天卉,撓了撓頭,不太確定地喃喃道:“應該不會吧。”
他們藏在那個馬房顯然是違反馬場規定的,本來不出聲根本沒事,但葉天卉跑出來了,跑出來後還出事了。
平心而論,如果葉天卉不跑出來,林見泉必然出事,最好的結果就是身受重傷,至於其它騎手隻怕是依然不能幸免。
現在她跑出來,救了林見泉,林見泉安然無恙,但別的騎手依然很糟糕,這件事的是非功過就不好評定了。
在規矩刻板的情況下,葉天卉依然可能會被追究責任。
其實葉天卉已經想到了這點,不過她也顧不上了,畢竟做都做了,於是她嘆道:“聽天由命,我做事但求無愧於心。”
其實哪有那麼多衡量,看到情況不妙,衝出去,不過是剎那間罷了,這是直覺,這也是本能,至於後果,那是後面冷靜下來再慢慢分析的。
很快,她被叫到了胡經理那裡,胡經理神情慎重,和她好一番談話,表揚了她當時臨危不懼的精神,表示如果不是她,林見泉必死,又贊美她當時的敏捷反應,誇贊她功夫了得。
葉天卉在這番稱贊中,感覺到了不妙。
這分明是先誇後貶。
最後,胡經理看著葉天卉道:“你確實幫了我們,鑑於你的出色表現,我們會獎勵你一千港幣,你可以接受嗎?”
有錢拿,葉天卉當然接受。
不過她臉上沒什麼欣喜,平靜地看著胡經理,等著他接下來的話鋒一轉。
果然,胡經理道:“不過我也希望你能明白,這次的事故造成了我們馬場的損失,有一位經驗豐富的成熟騎手遭受了連累,被奔馬踐踏已經嚴重骨折,還有兩位蟲仔隻怕是要被淘汰了,這些都是我們真金白銀花費心血培養出的騎手,所以這次的損失非常大。”
葉天卉挑眉,直接問道:“但是他們出事,和我有什麼關系?我隻是救了林見泉,我是凡胎□□,我沒辦法救更多人,如果我不出手,隻是多一個人受傷吧。”
胡經理嘆了聲:“葉小姐,我很抱歉,但你隻是假設,無論如何,後果已經造成,我們沒辦法去假設什麼,現在的情況就是事情出現了,且造成了不好的結局。”
他望著葉天卉:“葉小姐也必須承認,你的出現其實也可能更加驚擾了後續的賽馬,從而造成賽馬的擁堵和混亂吧。”
葉天卉冷笑一聲:“把責任推卸到我的頭上,那怎麼不調查那個始作俑者,是誰用腳踢了林見泉的賽馬,他為什麼要這麼做?為了比賽勝利?他憑什麼這麼做?他是不是受了別人指使?好好的他為什麼要這麼害林見泉?”
胡經理望著葉天卉,看了半晌,才終於神情凝重道:“葉小姐,看來你對蟲仔們之間的競爭並不太了解,我們培養蟲仔,要挑那些天分絕佳的,應激能力,感知能力,平衡能力,運動能力,都需要上上等,而在天分之外,更要心性堅忍,能吃得苦中苦,方為人上人,這其中不知道多少蟲仔都不過是半途而廢罷了。”
葉天卉聽得蹙眉。
胡經理:“能夠爬上去的路就那麼一條,這本就是一將功成萬骨枯的工作,一位騎師冉冉升起,這就意味其它人失去了機會,一位騎師墜馬,必然成就了另外一位騎手或者幾位騎手。你知道在柯志明之前,最有名的騎師是一位英國騎手,他曾經在香江障礙賽中三連冠,但是他不幸墜馬,胸骨被壓斷,在他被救護車送往醫院的路上,已經有幾十名騎手盯著他的位置,大家群起而搶之,之後才有了柯志明的機會,才成就了如今香江本地騎手的傳奇。”
葉天卉便懂了。
每一個蟲仔都想爬到金字塔頂端,但是最頂尖的就那麼一兩個,路太窄了,要想自己爬過,那就必須把別人推下去。
木秀於林風必摧之,林見泉的出色已經威脅到了別人的前途。
或許那位騎手背後也有別人的支使,但是嫉妒才是他最大的動力。
而這樣的事情,在未來林見泉的賽馬生涯中,還會遇到很多次,甚至包括正規賽馬場上,在關鍵時候抽冷子被人暗算都是有可能的。
有人的地方就有是非,有成敗榮譽的地方就有勾心鬥角,而這也是他賽馬生涯必須修煉的一環。
胡經理嘆了一聲:“這裡面後續也有別的緣由,但那已經不是我能追究的了,那個騎手我們自然會處罰,警察也會處理,事實上他自己也骨折了,可能就此葬送了賽馬生涯,但是我們沒辦法再把你留下了,我也希望你能想想我們的難處,你能理解嗎?”
葉天卉當然能理解,這必然是葉文茵在言語間進行了施壓。
葉家作為馬場的貴賓,是馬場竭盡全力想服務的對象,更不要說一旦葉家在這次賽季出了什麼風頭,晉級賽馬會委員會,那他們在賽馬領域便擁有了更多的話語權。
再深一些想,如果葉家的沙田區域能夠開發成新的賽馬場所,那香江所有的馬場都要仰他們鼻息。
在這種情況下,葉文茵一個眼神,胡經理必然竭盡全力,而自己是如此渺小,自然不值一提,是隨時可以犧牲的。
葉天卉也就不再做無意義的辯駁,為今之計還是盡快擺脫自己的身份。
而按照之前她所打聽到的,聽起來周一時候,那葉家人就要過來了,那就是她的機會。
不然,她其實和林見泉並無不同,隻能憑著自己血肉之軀掙扎在最底層,難有出頭之日。
所以她必須設法見到葉老爺子。
而為了這個目的,她大可以放低姿態,隻要能達到目的即可。
她看似大大咧咧,但其實從來不是什麼逞一時之勇的人,小不忍則亂大謀,沙場上可以豪氣萬丈,卻不能意氣用事。
當下她便和緩了語氣,望著胡經理道:“胡經理,我明白你的難處,我也不會非賴在這裡讓你為難,但是我有個不情之請,可以嗎?”
胡經理看她竟然態度很好地接受了,自然也是松了口氣,當下也大方起來,道:“我說了,為了感謝你,我們會給你一千元港幣做獎金,也算是對你的慰勞和感激,至於其它的,我能做到的,能力範疇之內,我一定會幫你。”
葉天卉:“我是這幾天入職的,昨天才搬到了馬房居住值夜班,搬來之前為了節省房租的費用,我已經把我的房子給退了,突然之間我很難找到落腳之地。能不能好歹給我一些時間讓我找到落腳之處,周末這兩天,讓我繼續在這裡做工吧?周一的時候,也許會有客人過來馬場,但是一大早我就離開了,這樣子別人也不會看到我,可以嗎?”
胡經理聽著,略有些猶豫,他當然希望盡快讓葉天卉離開馬場,這樣對他後續和葉家的溝通也有好處。
葉天卉見此,再次懇求道:“我從內地過來,手頭沒什麼錢,好不容易找到這裡的工作,我也想認真幹,沒想到才上班兩天就惹出這種事來,我很愧疚,現在希望能讓我好歹在這裡再多幹兩天,周末兩天的工錢我就不要了,隻希望能讓我這兩天不至於流落街頭。”
她言語誠懇且又有些可憐,胡經理自然也是不忍心,嘆道:“可以,但是周一的話,你一大早就搬走,至於周末兩天,我們這裡可能有些打掃的工作,你可以參與進來,我們不會缺了你的薪資。”
葉天卉既然已經得了這允諾,想著周一必能見到葉家老爺子,當下謝過,這才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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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反正要被炒魷魚了,和Jessie說了聲,Jessie雖然沒被炒魷魚,但也被罰了。
他有些無精打採,但是竟然還很有八卦精神,詳細和葉天卉說起他被盤問的經過,也提到那幾個騎手的傷勢和前途,他還提到了林見泉。
林見泉幾乎沒怎麼受傷,不過聽說葉家對他很是不滿,打算放棄,而他也因為這件事失了先機,名聲並不好,一切都前功盡棄。
不過因為他的天賦,馬場經過通盤考慮後,到底是打算繼續留下他好好培養,指望著等事情消停過後,再把他拎出來參加比賽,讓他積累積分,以圖賣一個好價錢。
對於這些安排,Jessie有些義憤填膺:“這件事分明是你的功勞,他們卻要趕走你,他們就是柿子撿軟的捏,你就成了犧牲品,。”
對於這件事,葉天卉已經沒什麼情緒波動了,反正走到哪一步就看哪一步。
她笑著道:“也沒什麼,其實我來馬場本來目的就不純,現在來了這一段,也算是有些長進。”
本來到馬場工作,學習一下這邊的知識,多接觸馬匹,她覺得還不錯,但是來了後發現有大量瑣碎的工作要做,其實也耽誤時間,性價比不高,還不如自己去圖書館多借書,再多買點馬經來研究。
Jessie嘆了聲:“我聽說,現在馬場養著葉家的馬,那匹黑玫瑰好像情況確實不太對,他們也是心虛,所以隻能拼命討好葉大小姐,指望葉大小姐給他們說句好話。”
葉天卉聽著:“看來那匹馬確實出了狀況。”
Jessie點頭,又安慰葉天卉:“你先去找房子住,我也會和朋友問問,如果有做工的機會我給你介紹。”
葉天卉感激過後,便先離開馬場。
她想起那顧時璋,本來想打電話聯系下,不過想到他遠在英國。
雖然他給了英國的聯系方式,也給了一個助理的電話,但她想想還是算了。
兩個人固然是朋友,他對自己也是極好的,但也沒有到了凡事和他報告的地步,況且自己和葉家的種種瓜葛,在認親這個事懸而未決的情況下,她也不願意和外人細說。
當下也就作罷,便要趕回去原本的出租屋,去找那阿婆問問房子。
她走出馬場後,匆忙便要過去巴士站,誰知道經過路邊停車場時,恰好旁邊一輛車門打開,那車上走下來一個人。
葉天卉看到,自是記得,這是那一日載了自己一程的人。
她看著這個男人,想起那一天自己匆忙來上班,滿懷期望,現在好了,馬上要被人趕走了。
結果又遇到這男人。
不過她也懶得搭理,便要過去巴士車站。
誰知道男人卻出聲:“那天你本來想對我說什麼?”
葉天卉頓住了腳步,回首看向那男人。
她笑了:“沒什麼。”
葉立軒抿唇,靜默地看著她,神情間是探究的打量。
葉天卉本來其實不想搭理他的,畢竟自己如今一身的官司,不過看到他看著自己的那眼神,沒來由便一陣反感,那種打量的,防備的,以及探究的眼神。
此人實在齷齪,竟然把她當成不三不四的女人,這是沒見過女人嗎,竟是看到一個小姑娘就多想了。
她也隻是問問他是不是葉立軒,他既然不是,那就罷了,誰還非要追著他如何呢。
葉天卉覺得這個人實在欠那麼一點教育。
她便走到他面前,看著他:“先生,其實我第一次看到你的時候,就覺得你很熟悉,很面善。”
葉立軒無聲地望著她,眸底沒有絲毫波瀾。
葉天卉笑道:“我之所以問你那些,說因為我有一個親人,我覺得你長得很像他。”
葉立軒:“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