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時家裡又有佣人保姆幫襯,他自己一則因了喪妻悲痛,二則也要出國留學讀書,是以女兒成長的種種他參與極少。
等他學成歸國已是幾年之後,葉文茵七八歲,是個小小的大姑娘,很懂事體貼,也很乖巧討喜,隻是父女之間卻失了親近。
他也曾經試著想彌補,奈何那些日子正是他專業研究攻堅克難的時候,實在是事務繁忙,加上小姑娘家自然也有自己的性情,而他自己也並不知道怎麼和這小女兒相處,於是到底沒能做什麼。
如今葉文茵已經長大了,懂事體貼,雖說並不是多熟稔,但二人倒是也能父慈女孝。
就葉立軒的打算中,自也是想著盡可能彌補,比如今日,盡管看出女兒並不太想,他還是送了。
他就在這似有若無的心事中開著車離開,卻恰好看到了迎面跑來的少女。
他一眼認出,這是他隔著幕牆看了很久的那個女孩子。
她正盡情地奔跑過來,暖紅的晨陽灑在她身上,她跑得朝氣蓬勃卻又野性十足,就像是一匹自山澗竄出來的小馬駒,野性難馴,卻放肆不羈。
他微怔了下,在片刻的猶豫後,到底是放緩速度,將車子開到女孩身邊,之後放下車窗玻璃,問道:“需要載你一程嗎?”
問出這話的時候,他也不明白自己到底怎麼了。
他是有些潔癖的人,並不會隨便讓什麼人上自己的車。
因為往時種種,他的防備心也很重。
僅僅一面之緣,他好像對這個女孩子有些特殊的好感,甚至說是偏愛。
葉天卉其實已經有些累了,她聽到這話,懵了懵,之後便心花怒放。
遇到了一個好心人!
她綻唇笑了:“真的可以嗎?順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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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立軒頷首:“上車吧。”
葉天卉感激不已,忙打開車門。
她在內地坐過公交車,來香江也隻坐過巴士車,沒坐過這種小轎車,自是不懂這裡面的道道,打開車門就上車了。
葉立軒其實也有些意外,她毫無顧忌地坐在了副駕的位置上。
不過他並沒說什麼,隻是提醒道:“你系好安全帶。”
安全帶?
葉天卉茫然地看他一眼。
葉立軒略沉默了下,到底是側身俯首過來,拿到了安全帶的扣頭。
這樣的動作有些過於親昵,他面容斂肅。
他遞給她那扣頭,提醒道:“扣在那上面。”
葉天卉恍然:“謝謝,我知道了。”
說完趕緊扣好了。
她系著安全帶的時候,葉立軒握著方向盤,發動車子。
這小姑娘還很年輕,含苞待放的樣子,應該和自己女兒差不多年紀。
因為才剛剛奔跑過的緣故,姣好的面容浮動起爛漫的薄紅,原本寬松的襯衫背部有部分布料被打湿,輕貼著肌膚。
香江是開放的城市,她現在的穿著依然是保守的,並不會有什麼失儀,走在大街上絲毫不會引起什麼注意,但是因為同處車廂這樣狹小的空間,又彼此陌生,便多少有些不妥。
說不上來出於一種什麼感覺,也許她恰好和自己女兒年紀相仿的緣故,葉立軒竟有了罕見的呵護之心。
他淡聲開口:“你冷嗎?”
葉天卉:“我不覺得冷,隻覺得熱……剛才跑了好長一段。”
葉立軒單手拿起旁邊一件西裝外套,直接遞給她:“披上。”
葉天卉:“啊?”
她驚訝挑眉,不明白這人怎麼了。
葉立軒:“披上吧。”
葉天卉並不想披上陌生人的外套:“我真不冷,謝謝了。”
葉立軒蹙眉:“你去馬場?”
葉天卉:“對對對,我去馬場,第一天上班呢,那邊堵車,我以為要遲到了,隻好跑過去,幸好遇到你。”
她感激地衝他笑。
這麼看著時,她也有些意外。
剛才匆忙中沒來得及細看,現在看,這個人竟然有些眼熟。
她記得,她在“媽媽”的相冊裡看到過一張照片。
照片上是一位風華正茂的少年,站在紅牆小樓前,戴著禮帽,穿著白色西裝,清雅漂亮,雌雄莫辨,格外惹眼。
不過那張照片因為年代久遠且保存不當,已經斑駁陸離,以至於有些模糊了。
如今她看著眼前這男人,隱隱覺得眼熟。
眼前的男人氣質俊逸儒雅,穿了羊絨西裝,面料考究,看上去貴氣斯文,不過細看,那五官其實還是過於出挑,隻是被他斯文氣質所掩蓋罷了。
她回憶著那照片上的少年,那少年若是經了多少年歲月的打磨,是不是恰好變成現在的模樣?
葉立軒自然察覺到了她探究的目光,肆無忌憚,毫不收斂。
他沒見過這樣放肆的女孩。
他感覺自己在被冒犯。
當下越發蹙眉,他往常自然不是什麼熱心人,也萬萬不至於讓一個陌生女孩隨意上他的車,更不會拿著自己的外套去給那女孩披上。
他覺得今天自己所做的一切已經脫離了自己正常的軌道。
況且,自己對這個小姑娘的判斷顯然失誤了。
多少有些懊惱,不過很淺淡,左右馬場很快就到了。
接下來,汽車安靜地行駛著,兩個人都沒再說話。
在即將抵達馬場時,有一處紅綠燈,葉立軒停車等待的時候,看向身邊的女孩。
她正好奇地看著車前面的一件發飾,上面鑲嵌了碎鑽的,閃閃發光。
葉立軒記得女兒晨間時候似乎戴了這個,她可能整理頭發時無意中落在車上了。
這時候,女孩卻仿佛察覺到他的目光,朝他看過來。
她看著他的眼神帶著探究和打量,有些微妙的異樣感。
葉立軒迎著她的視線,微挑眉,茶色的眸底有著疏遠的排斥。
葉天卉望著他,突然就笑了:“先生貴姓?”
葉立軒抿唇,無聲地看著她,眼神漠然。
對於這個問題,他當然不會回答。
葉天卉卻饒有興致地看著他:“謝謝你載我這一程,我想,也許我們可以交個朋友,我姓葉,今年十八歲,你呢?”
她把自己最關鍵的信息透露給他,希望引起他的興趣。
葉立軒聽這話,擰眉,眸間泛起鄙薄來。
葉天卉驚訝:“你不要誤會,也不要生氣,我隻是覺得,我們可以聊一聊嘛,你也姓葉是不是?我們都姓葉,這實在很巧。”
綠燈亮了,葉立軒一腳油門開過去,於是馬場便在眼前。
他停下車,涼涼地道:“下車。”
葉天卉:“難道你不想知道,我為什麼猜到你姓葉,以及為什麼我竟然也恰好姓葉?”
葉立軒面無表情:“抱歉,我不想,請你下車。”
葉天卉從看到那碎鑽發夾的時候,心中已經有了猜測。
大好機會就在眼前,她哪肯放過,當即道:“我猜你就是葉立軒葉教授,是不是?其實葉先生,我之前找過你,我——”
葉立軒眼神冷若冰霜,他斷然拒絕:“你認錯了,我不是。”
葉天卉狐疑:“你不是?你姓葉嗎?”
她盯著他:“你女兒十八歲了,是不是?你看我也十八歲,我來香江是來找我親生——”
葉立軒不耐煩地打斷她的話,漠聲道:“小姐,請你下車。”
葉天卉看著葉立軒,他俊逸的面孔寫滿了冷漠的排斥和不屑,倒仿佛自己覬覦了他什麼。
他說他不是葉立軒。
也許確實自己推測錯誤了。
葉天卉隻好推門下車,下車後,她才看著葉立軒,道:“先生,剛才是我冒昧錯認了,我很抱歉。另外,謝謝你載我這一場。”
他在車上,她在車下,隔著副駕駛座和一道門,他安靜地看著她。
她已經收斂起了之前的肆無忌憚,眉眼涼淡,禮貌周到起來。
倒仿佛變了一個人。
葉立軒幾不可見地頷首:“不必,順路而已。”
說完,他當著她的面,將自動門關上,也隔離了她的視線。
葉天卉看看時間不早了,攥著自己的包趕緊進去馬場。
葉立軒開著車子行駛離馬場。
他從倒車鏡裡看過去。
馬場地處偏僻,雨後的萬物靜籟,她穿著寬松休闲的白色襯衫,很簡潔的牛仔褲,比起香江絕大多數年輕人來說,過於保守和樸素,不過她卻穿出了疏朗通透的颯爽。
他擰眉,想著她剛才的種種。
她乍看之下,明明是風光霽月的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