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氣惱並不是隻針對眼前顧時璋的,而是針對那讓她畏懼臣服的帝王的。
在聖人面前,她永遠會低下頭,自小接受的家族教誨讓她把對帝王的忠誠刻到了骨子裡,讓她臣服在天家的威嚴下,去甘之如飴地忍受天子的喜怒無常。
但是,她的這種容忍僅限於那位九五之尊的帝王,不包括任何其它人。
哪怕顧時璋那麼像他,那又如何,不是就是不是!
葉天卉惱得很,聽著那電話鈴聲,轉身就走。
才不要接他電話!
她這麼走出去一段後,那電話鈴聲聽不到了,她才停下腳步。
她站在街頭,路邊一個攤販賣水果的,擺著一桌子,鋪了紅格子桌布,上面是紅瑩瑩的葡萄,立了一個牌子,寫著珍珠提,十元每磅。
她盯著那珍珠提,看了半晌。
其實也不是看珍珠提,就是挺煩悶的,需要一個什麼盯著看。
看了這麼好一會後,她到底是輕出了口氣,重新走回去。
回到那公用電話前,那電話機自然是很安靜的,並沒有鈴聲響起。
她看著那電話,深吸口氣,告訴自己:“他確實幫了我不少,教我這個那個的,還幫我介紹工作,我是知恩圖報的人,我是大人不記小人過的人,像我這樣開朗大方的性格,何必和他一個小家子氣男人一般見識呢!”
她這麼寬慰了自己一番,就要伸出手去撥電話。
誰知道撥出去後,那邊卻是忙音,說正在電話中。
她無奈了,嘆了一聲,心想看來天意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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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就不要搭理他了!
她掛上電話,邁腿就走。
可就在她走出七八步的時候,她聽到那電話鈴聲又響起來了。
她毫不猶豫,立即衝回去拿起了電話。
電話接通了,不過對面並沒有聲音,她隻聽到似有若無的電磁聲中傳來男人的呼吸聲,均勻穩定,一下一下的,仿佛跟著電話線,能噴灑在她臉上。
她便覺得,心頭好像有些異樣的感覺,一切都變得微妙起來。
甚至臉上也有些燙燙的。
她咬唇,看著遠處的街道,沒什麼好氣地道:“怎麼會有人故意亂搖電話呢,沒人說話那我掛了!”
說完作勢就要掛。
那邊便傳來男人清沉的聲音:“不要掛。”
葉天卉:“哦,你誰啊,哪位?”
顧時璋聲音很低,有些磨牙的意味:“別裝了!你剛才還說要請我吃飯,怎麼,現在不請了?”
葉天卉望著天空,語氣中帶著幾分不以為然的矜持:“那不是恩公你沒什麼胃口嗎,我自然是等你有胃口了再說。”
恩公……
顧時璋啞然,之後用一種有些想笑又有些無奈的語氣道:“什麼恩公,這是什麼詞?”
葉天卉懶懶散散,很沒正形地道:“難道不是嗎,你幫了我大忙,這個恩德我銘記在心,一心想著報答你。”
顧時璋聲音認真起來:“我要你報答了嗎?”
葉天卉:“你沒要,可做人得知恩圖報啊!”
顧時璋:“我把你當朋友才願意幫你,你如果非一口一個恩公,那以後有什麼事你也不用找我了。”
葉天卉:“好吧……我就和你開個玩笑嘛!”
顧時璋:“你直接叫我名字吧,不要叫我顧先生。”
葉天卉想了想:“也行。”
顧時璋:“叫一聲,我聽聽。”
葉天卉:“顧時璋。”
顧時璋:“有沒有一點禮貌,哪能連名帶姓叫你的朋友?”
葉天卉:“……”
她想了想,試探著說:“時璋?”
她這麼叫出這兩個字的時候,竟然覺得有一點燙嘴。
好像一下子變得很親近。
電話那頭,顧時璋的氣息略頓了下,之後才道:“好,就這麼叫我名字。”
不知道是不是葉天卉的錯覺,他的聲音很低,發沉發緊。
葉天卉正疑惑,顧時璋卻已經轉移話題:“剛才想請我吃什麼?”
葉天卉道:“就街邊大排檔隨便吃吃吧。”
顧時璋:“哦,就吃這?”
葉天卉:“我就這種消費檔次了。”
本來應該請他吃好的,甚至葉天卉想著,要不要去一趟上次那家她很鍾意的海鮮餐廳,那個高檔的,一看就很貴的。
不過現在這麼一鬧騰,就請他吃路邊攤,大排檔,多了是絕對沒有了!
顧時璋聲音便略帶著幾分涼:“是嗎?看來我的身價又下跌了。”
葉天卉:“對!你吃嗎,不吃的話,那就下次吧。”
顧時璋硬聲道:“不吃了。”
葉天卉哼哼了聲:“我就知道,你肯定挺有錢的,眼光特別高,和我一起吃大排檔,你肯定委屈死了!真是難為你了,屈尊和我這種人交朋友,受了大委屈吧!”
顧時璋:“我有說過這種話嗎?”
葉天卉:“你沒說過,但我可以體會到!”
顧時璋:“是你自己多想。”
葉天卉:“那你就吃大拍檔唄,你又不吃,我能請你吃飯就不錯了,你竟然還嫌棄!”
顧時璋:“地址。”
葉天卉沒明白:“什麼?”
顧時璋:“這個公用電話機的位置。”
葉天卉便看了看附近的街道,報給了他。
顧時璋:“先掛了電話,等我。”
說完,他又補充了一句:“不許亂跑。”
葉天卉擰眉,低聲嘟哝道:“我又不是小孩!”
她話說到一半,那邊已經掛了電話。
她便站在旁邊牆根底下等著,這個時候天已經不早了,華燈初上,街道上熙熙攘攘的車流和人群。
她回想著剛才電話的種種,想著他和自己說話的音調,竟會有種錯覺,電話那頭的不是顧時璋,而是聖人。
那分明是聖人的聲音才有的質感。
葉天卉讓自己輕靠在一棵金蒲桃樹上,微合眸,審視著自己的心思,也回想著剛才自己心底驚起的一絲漣漪。
她知道這種錯覺來自於電話,看不到對方的樣子,所以憑著聲音,把他想象成了她以為的模樣。
想到自己心底的想法,她後悔起來,覺得不該在一個其實並不太了解的男人面前這麼放縱自己的性子,但是她下意識又會這麼做。
這是為什麼?
她和他很熟嗎,這個人也不是她很親近的人。
於是她看到了一個自己從未意識到過的事實。
下意識對他信任和親近,說到底還是因為他長得像聖人。
因為他長得像聖人。
這才是讓葉天卉不敢相信的。
那分明是她心裡最忌憚和畏懼的人。
她這麼胡思亂想著的時候,就聽到一個聲音:“怎麼站在這裡?”
聲音清沉動聽,落在葉天卉耳中,她恍惚中隻覺自己回到了上一世,回到了御馬苑。
她喜歡馬,聖人也喜歡馬,聖人的御馬苑了收藏了各樣名馬,她回京後,待其它要事都處理妥當了,聖人都會宣她過去御馬苑,陪他一起品鑑那些名馬。
隔了那麼一個輪回,她眼前甚至還能浮現出他當時的樣子。
金絲玉冠束起如緞的長發,長身玉立間,矜貴從容,風華無雙,耀眼如天上星子。
再是溫煦包容的談笑風生,也掩不住他久坐高位的威儀。
她睜開眼睛,緩慢望向眼前的男人。
屬於聖人的幻象消失,她看到的就是顧時璋。
他穿了一身考究的西裝,手揣在褲兜裡,竟有幾分灑脫的慵懶感。
他沒有笑,墨色瞳仁清冷,帶著幾分探究地看著她。
葉天卉胸口便重新縈繞上那層異樣,她微抿唇,躲開了視線。
顧時璋邁步上前,走近了,在距離她隻有咫尺的時候停下。
他很高,颀長的身形立在她面前,猶如孤高的山峰,擋住了遠處灑落的夕陽。
葉天卉可以感覺到,他的視線落在她臉上就不曾移開。
之後,他終於微垂下首來:“你剛剛明明看著我,我卻覺得你在看著別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