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馬辰軒吃著心心念念的黃燜雞,開心得像個二傻子。
我挑起一筷子過油面塞進嘴裡。濃濃的孜然與花椒味極大刺激著味蕾,裡脊肉片軟滑,入口即化,洋蔥和青椒飽吸了汁水,甜津津的。配上勁道十足的拉條子面,實在是最高享受。
我喝了一口冰爽的酸梅湯,舒服地喟嘆一聲。
最幸福的時刻,果然是每天的飯點了。
「辰軒哥哥,你也在這裡!」
驚喜的聲音從天而降,把我臉上幸福的神情打斷,打死了。
女生穿著一件淺色的連衣裙,裁剪貼合,勾勒出細膩的腰線。她的面容清秀,臉上的妝很淡,仔細看才能發現,是用了兩層象牙白加一層自然色的粉底,又很有心機地沒有化外眼線,營造出了不施脂粉、天生麗質的形象。
可以說是狠下功夫了。
江可兒含情脈脈地注視著馬辰軒。
馬辰軒抬起頭。
馬辰軒低下頭。
馬辰軒捅了捅我,「噯,這應該就是那個張可兒吧?」
我:「……你踏馬問誰呢。」
江可兒見他沒有動作,端著餐盤,神情有些尷尬。
最後,還是我於心不忍,把碗朝著裡面挪了挪,示意她坐在自己對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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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可兒把餐盤放到了我對面,人卻坐到了另一側,正對著馬辰軒,甜甜地問他:「辰軒哥哥,你看到我的微信了嗎,怎麼不回人家呀?」
馬辰軒的唇舌在一塊巨大無比的雞肉中艱難地掙扎,含含糊糊地說:「看了,和我對象一塊看的。我倆還發生了好大的分歧呢。」
江可兒眼睛一亮,又光速換上了驚訝的神色,微微掩住了嘴,一副為難的表情。
「怎,怎麼會這樣,她怎麼會這麼想你……辰軒哥哥,我真的隻是想謝謝你,你平時那麼維護我,處處為我考慮,我隻是想請你吃飯答謝你的辛苦呀怎麼會有破壞你們感情的意思?」
說罷又轉向我,秀眉輕蹙,淚盈於睫。「你就是哥哥的女朋友吧?我和哥哥真的隻是單純的友情,他隻把我當一個小妹妹照顧而已。就算姐姐不喜歡我,又怎麼能不信任哥哥?如果我是哥哥的對象,一定會無條件支持他,信任他,不會輕易懷疑他的決定……」
淚水在她眼睫上搖搖欲墜。「哥哥,我說得對嗎?」
「你到底在說什麼?」
馬辰軒終於咽下了那塊雞肉,一臉震驚地看著江可兒。
「我想直截了當地拒絕你,我對象非要我婉轉悠揚地拒絕你。她說你是個女孩子,臉皮薄,我說她這是性別偏見,男的的臉皮也不一定厚。就比如我,特別的敏感細膩,擅長察言觀色,最不忍心的就是拒絕人。」
馬辰軒看著她,真誠地問:「所以你能快點走嗎,三個人一起吃,空間太逼仄了。」
我偷偷瞄了一眼江可兒,她這次真的快哭了。
不過她很快就鎮定下來,軟軟地一笑。
「沒關系的,我吃得不多,很快就完了。」
確實不多。偌大的餐盤裡,就放著一小碗食堂的免費湯。
江可兒將勺子湊到唇邊,輕輕吹了幾下,小小地啜飲一口。
一碗紫菜蛋花湯,吃出了頂級魚子醬的氣質。我信服地鼓起了掌。
江可兒狀若無意般瞥了一眼我的碗,吃驚地叫了起來。「姐姐,你碗裡的是什麼呀?」
「什麼是什麼啊,」馬辰軒幾次三番被打斷進食,有點不耐煩起來。「這不就是——」
他的目光觸及到江可兒的餐盤,嘴裡的話戛然而止。
「我去。」他呆呆地說,眉宇間的煩躁消失不見。他沖江可兒擺擺手,神色憐憫,「你不用說了,我都懂。」
我都不懂他懂什麼了。
但馬辰軒接下來的舉動讓我嘴裡的酸梅湯噴了出來。
他悄悄向江可兒示意一個方向,低聲說:「保障菜就在那個區域。放心,這沒什麼丟人的。而且學校肯定會保護你們這些同學的隱私的。」
他又指了指我的碗,認真地解釋:
「這是面,好吃的。」
江可兒的臉漲成了豬肝色。我努力掐著大腿才沒讓自己笑出健康的驢叫。
「不是,是我誤會了,」江可兒柔弱地說,「原來姐姐真的是一個人吃一碗面呀。」
她沖馬辰軒一笑。「我還以為是哥哥使壞,故意欺負她呢。畢竟,怎麼會有女孩子能一個人吃下一碗面呀。」
她又抿了一口湯(看起來隻是用湯沾濕嘴唇表皮),輕言細語:「像我,每頓隻喝一小碗湯就已經很飽很飽了。」
馬辰軒看著她,似乎是在思考著什麼。欲言又止了半天,最後還是忍不住開口。
他像是怕打擊到江可兒,斟酌著措辭,「我真的覺得……你應該去醫院檢查一下身體。」
「我舅姥爺走之前也這樣,一天一小碗,還隻能吃流食……」
江可兒忍無可忍:「我沒病!」
馬辰軒還是很猶豫。「可是你都不正常了啊。」
江可兒意識到自己失態了,趕緊眨眨眼,調皮地吐了吐舌頭。「知道學長你關心我啦。不過我是在減肥,畢竟女生嘛,肯定要保持自己的身材。」
她意有所指地看了一眼我。
「女孩子就應該美美噠。瘦一點不僅是對自己好,也是對以後男朋友的尊重。如果連最基礎的身材都不去保持,而是想吃什麼就吃什麼的話,就算僥幸有了男朋友,也肯定會被對方拋棄的。畢竟,沒有男人會喜歡一個不像女人的女人。」
萬籟俱寂。我還在震驚於高等學府裡還能聽到這樣一番裹腳式發言時,馬辰軒已經開了口。
他認真地說:「那你有了男朋友以後,一定要讓他留辮子。」
江可兒:?
馬辰軒:「還要努力攢錢,買個四合院。」
江可兒:?
馬辰軒:「再給他娶幾個滿八旗的小老婆。」
說罷,馬辰軒收拾好了我們倆人的餐盤,一邊端,一邊問我:「下午追劇搞點什麼吃吃,鹵牛肉,醬肘子,雞米花?」
我挽住他,「今天換換口味,吃素的。」
馬辰軒心領神會,「知道了,咱買炸魚去。」
5
馬辰軒能免疫江可兒的不斷進攻,是因為他天生攜帶的那份耿直。
父母都是科研人員,說話做事都講求效率、喜歡直來直往。這樣一份單純的家庭氛圍,造就了他善良中帶有些笨拙的性格。
我不討厭這份笨拙,甚至是有些喜歡。但,我一方面向他解釋著江可兒的行為與動機,一方面卻又刻意向他隱瞞了這些行為暗含的、面向我的惡意。
盡管沒有與很多女性接觸的經歷,但馬辰軒尊重女性,也理所當然地認為,所有女性都會彼此尊重。
我不認為他能很好地理解江可兒的情況。更何況,我不想破壞他這份難能可貴的單純
於是我告訴馬辰軒,再遇到江可兒,就按兵不動,不管她說什麼,你都巧妙運用語言的藝術,把她的戰火化於無形之間。
馬辰軒聽進去了。
事實上,江可兒最近也確實在找機會與他制造各種偶遇。
第二天,我們在慣例的窗口排隊買豆漿時,江可兒笑盈盈地出現了。
娃娃領上衣搭配百褶裙,方扣小皮鞋伸出纖細漂亮的小腿,宛如一陣清新的風吹入早八點的食堂,吹散了滿室混濁的食物氣息,令人眼前一亮。
她站在馬辰軒面前,大大方方朝他打招呼。「早上好學長,又遇到你啦,真巧。」
這一刻,我仿佛聽到了周圍不少男子暗搓搓磨牙的聲音,感嘆這個男人交了好運。
氣運之子馬辰軒思索了兩秒,抬起頭:「早上好,其實我是同。」
聲音不大,但足以讓身邊的人聽清。
江可兒眼角抽抽,笑容面具出現了一絲龜裂。「辰軒哥哥真愛說笑,我那天都看到你和姐姐在一起了。」
我適時從一旁探出腦袋。「早上好,我是他的同妻。」
馬辰軒嚴肅指正我的發言,「悅悅,不好拿弱勢群體開玩笑的。」
「對不起。」我說。
他問:「說錯話了之後要幹什麼?」
「要幹什麼?」我問。
「要說呸呸呸,然後敲木頭三下。」馬辰軒說。
我朝著虛空連呸三聲,然後敲了敲馬辰軒。
馬辰軒滿意了,沖我豎起大大的拇指,然後轉向江可兒。
「讓你見笑了,我對象比較愛亂說話,剛剛都是開玩笑的。」
「她怎麼會是同妻呢,」馬辰軒說,「她是男的。」
「你別不信,」馬辰軒看著一臉呆滯的江可兒,認真地說,「她是我老公,隻不過穿著一個女人的衣服。」
馬辰軒捅捅我,「老公你說句話啊。」
我看了看四周,周圍的人已經自動為我們劃開了半徑為一米的圓形空地,仿佛我們在大庭廣眾之下亮出了黃碼。
我原先的計劃,是讓馬辰軒通過語言的藝術不斷拒絕江可兒。她要麼知難而退,要麼活活被氣死。
現在,一條未曾設想的道路誕生了:江可兒很有可能覺得我們是神經病,然後和圍觀群眾一樣對我倆退避三舍。
想到這裡,我趕緊牽起馬辰軒的手,對她說:「你好,我是老公。」
沒等到下午,舍友夏夏的電話就來了。
夏夏:「我看見你復出了。」
我的照片再一次榮登校園墻,不幸中的萬幸是,身旁還有馬辰軒的大臉。
夏夏:「聽聽標題,《二食堂驚現女老公,究竟是姬還是同?》」
夏夏:「雖然遣詞低俗,勝在合轍押韻,蠻有水平。」
我:「……上面還說什麼了?」
夏夏:「為愛採野花,不如為愛長幾把。」
我踏馬。
越想越氣,掛斷電話,我在知乎上發起提問:在網絡上收到心碎言論可以去申請補償嗎?
熱評第一:你媽個 B。去吧,分我一半。
好想狠狠把你們網線都給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