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前世」兩個字,把我的呼吸都快凝滯住。
李元昭卻繼續追問:
「朝雲,你如實回答我。」
「你總是如此篤定我無情無義,不肯信我,是不是因為王氏?」
我暗暗一驚。
他是怎麼知道的?
難道……李元昭也重生了?
21
李元昭曾從馬上跌落。
再醒來,就多了一段離奇的記憶。
「我突然明白,為何我受傷的那天剛到村口就恰好遇見你,還有你早就備好的藥,以及你與我相處的點點滴滴。」
「我以為你待我那樣好,不過是因為你也心悅我。」
「原來我一開始就想錯了。」
我心底開始局促不安。
——李元昭不僅知曉了前世的事,居然還猜中了我去救他的真實緣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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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他並沒有發怒。
「前世我早已言明自己另有身份,且與王氏約定,待我恢復,會以錢財酬謝。婚事是假,借宿荷花村調養身體是真。」
「我對她毫無情意,更沒有碰過她。」
前世,我自然不知道他和金花還有這樣的牽扯。
這確實是我篤定李元昭薄幸的原因之一。
每當他為我做些什麼的時候,我總會下意識地認為,那不是他的真心,而是他的偽裝。
這份真相讓我啞口無言,幾乎不知道該如何回應。
李元昭聲音澀然:
「那暗衛不是我的人。父皇多次派他試探,我故作對你無意。說話狠絕,也是想打消父皇的顧慮。我怕我離開後,他會趕盡殺絕。」
「我曾想,若我能早一日御極,便能早一日將你帶進宮中。」
「可你那日說,你不稀罕。」
「我的愛,母妃留給我的簪子,權勢地位……我能給你的,你全都不稀罕。」
「那錢呢?我什麼都沒了,我隻有這個了。」
我似乎見過很多模樣的李元昭。
奄奄一息的李元昭,與我朝夕相對的李元昭,還有拂袖而去的李元昭。
雖然形形色色,卻無一不在我的預設中,也讓我足夠遊刃有餘地防備著。
可眼前的李元昭,分明親手打破了我對他的全部預設。
這樣的他,讓我第一次感到無措。
他聲音懇切:
「祝朝雲,你可願信我一次?」
我垂眸,並沒有回答。
我似乎需要一些時間,好好想想。
22
七日後便是盛京的花燈集會。
有了左相壽宴上的籌謀,雲裳坊的生意更加火爆。
而我提著新繡的金箔如意燈,站在和李元昭約定好的地點。
橋上行人熙熙攘攘,每個人臉上都戴著各式各樣的面具,手上提的花燈也不盡相同。
橋下是千盞蓮燈,映在湖面,隨水波浮沉,像極了天河倒轉流下的繁星。
唯有一人戴著玄色面具,逆著遊人踏月而來。
手上,還提著一隻雲裳坊繡制的元寶燈。
元寶燈胖胖的,肚兒圓圓,憨厚可愛。
可不知為何,其他繡制的手工燈都被搶購一空,唯有我最愛的元寶燈隻賣出去兩三個,成了這批貨裡行情最差的。
我本來還在發愁。
前幾天突然冒出來一個大善人,竟然把剩下的元寶燈全給買了。
——我心裡自然清楚那人是誰。
玄色面具的高大男子腳步輕快,似是心情愉悅。
他在我身側微微停住腳步,卻又故作朝前走去。
我假裝沒認出來,淡定地移開視線,朝另一側張望。
果不其然。
李元昭又回到我面前。
走來走去幾次後,他發現我沒反應,按捺不住,急得主動掀開面具。
「真沒認出我?」
他微微擰著眉。
我有點想笑,但還是嚴肅點頭。
李元昭被我噎住,可他很快調節好自己情緒:
「無礙。明年再給你一次機會,要是明年認不出,那就後年,再後年。」
「這樣算來,一年復一年,你總會認得出我的。」
他舒展著眉眼,滿眼期待。
「你約我見面,是要說何事?」
——我自然知道他在期待什麼。
我也摘下了自己臉上的兔兒面具。
握著燈桿的手緊了又緊。
23
「李元昭,我想清楚了。」
「誠然我們之前有許多誤會,但你願意講明心跡,有些話,我不想瞞你。」
「我不討厭你,對你心動過,也不害怕再信你一次。」
他眼角眉梢染上欣喜之色。
我嘆了口氣,繼續說了下去:
「——可我亦有我更想做的事。」
「若是和你在一起的代價是舍棄雲裳坊和自由,我想,我做不到。」
九尺宮墻,帝王家。
都會是困住我的一道道枷鎖。
那樣的日子固然更有錢,但我不會比現在快樂。
我還是更喜歡做我的小財迷,搗鼓我最喜歡的金箔線。
等再賺些錢,就再去做些自己喜歡的事情。或是得了空,去看看這天地間的風花雪月。
——我內心無比清楚,這才是我想要的一生。
「李元昭,對不住。」
把這些話說出來後,我如釋重負,施了一禮,轉身離去。
不料。
身後那人一把撈住我,將我重新圈回懷中。
他另一隻手掀開我的面具,垂眸認真看我。
「締結良緣、佳偶成盟。」
「我們在荷花村的山神廟裡拜過天地的。」
李元昭手指拂過我的唇。
緊接著,溫熱的吻便傾覆而落。
「你不想進宮,那便作罷,我總有法子。」
「但是,祝朝雲,別以為這就能嚇走我。」
24
新年將至,雲裳坊在京城開了第三家分肆。
我一個人忙不過來,便託管給了另外兩個十分出色的秀娘。
那一天的盛京落了很大的雪。
自從上次把話說開,李元昭似乎更加肆無忌憚。
隻要得了空,就往我這邊跑。
他說,既然我不想進宮,那就換他出宮來找我。
這就是他想出來的法子。
——最拿捏我的是,每次來看我,他都會帶上各種值錢的珍奇寶貝,哄我開心。
這哪兒是前夫?
這明明是送上門的財神爺!
我一見到他,立刻四處張望,趁著沒人注意,把他拉進屋裡:
「你是從後門進來的吧?」
「千萬別走正門。萬一有人認出你是皇上,一定會把他們嚇跑的。」
「到時候你若是影響了我的生意,別說是後門,狗洞我都不給你開。」
他拂去肩頭雪,倚在榻上,笑瞇瞇的。
好似全然不介意我這副恨不得讓他從狗洞裡爬進爬出的模樣。
李元昭忽然遞給我一把精巧的金鎖匙。
那把鎖匙上面有浮雕的流光紋樣,頂端處嵌著一顆小小的夜明珠,顯然是花了心思的。
「朝雲,新年賀禮。」
我隻覺得有些奇怪。
明明還沒到新年,怎的就開始給我準備起賀禮了?
再一低頭,他已經將鎖匙塞進我手中。
李元昭頓了頓:
「我也想向你討一件賀禮。」
25
我以為他經過這一段時間的堅持,應該是終於忍不住了,準備又說些什麼讓我入宮的鬼話。
不料,李元昭隻是想要我給他的衣服像以前一樣繡上「雲」字。
「從前你總是調侃,說你繡的字就是我的護身符。」
「所以每次我穿上它出門的時候,都是託你的福,才能平安回家。」
他又說:
「明年的新衣,你還未給我繡字呢。」
以前是以前。
可現在的李元昭是皇上,無論去哪兒都自會有侍衛跟著他。
我隻覺得他很幼稚。
盡管如此,看在金鎖匙的面子上,我還是拿來了針線。
李元昭趁機得寸進尺:
「等明日我再多帶幾件來,你幹脆繡在龍袍上怎麼樣。」
我伸手去掐他,罵道:
「昏君!」
那動作帶著行雲流水般的自然,好似一下子回到荷花村裡的恬靜時日。
我突然意識到這一點。
斂了神色,想抽回手,卻被李元昭再度握住。
他修長的手指穿過我的指縫,攥得更緊,不給我任何退卻的機會。
外面晴朗的天光灑進來,氤氳了一室的暖意。
李元昭坐在虛幻的光影裡,側頭看我,神色如常。
「忽然覺得,不做點什麼,好像還真擔不起你這句昏君了。」
他順勢攬住我的腰,將我壓在榻下。
26
那天的最後,李元昭被我一腳踢下了榻。
待他離開,我才發現那件繡了字的衣服也被他落在這兒。
這人竟粗心至此。
以他的性子,第二天大抵還是會厚著臉皮來拿走吧?
可接下來的幾天,李元昭安安靜靜的,再也沒有出現過。
事出反常必有妖。
我莫名有些不祥的預感。
又等了連續幾日,李元昭還是沒動靜。
託人進宮打探,亦是杳無音信。
恰逢京中流言乍起。
——眉南郡有怪疫盛行,死者極眾。
我這才想起,荷花村有大半數遷走的人,去的就是眉南郡。
前世,那場大疫來勢洶洶。
在沒有任何藥材和食物的支援下,荷花村的人們硬是拖到了咽氣。
唯有死過一次的人才能體會那種絕望。
眉南郡雖然比荷花村富庶許多,但到底是疫病,能撐多久還是未知數。
隻怕是地界更大,受苦的百姓也更多。
而正是因為親身歷經那煉獄一般的折磨,我更不應袖手旁觀。
我當即毫不猶豫地花費大半積蓄,連夜添置了車輛馬匹,裝上幾大車賑災物資,直奔眉南郡。
金與銀固然重要。
可千金散盡還復來,它們與人命相比,本就不堪一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