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宮的路不算遠。
我和霍驚風卻走了足足大半個時辰。
因為我腿軟得走不動路，站在原地不停地發抖。
霍驚風確定四下無人，咬牙切齒地走到我面前。
他想拎我的後頸，沒夠著：「姜鵲，能不能有點出息？你現在是我！是堂堂一品大將軍！瞧你這窩囊樣！」
他說得有點道理。
把成王一刀砍成太監的是他啊！
我頓時精神抖擻了起來，昂首挺胸大闊步。
沒走幾步，又開始犯新的愁了。
我苦惱地看向霍驚風：「你要是沒了，我是不是這輩子都沒辦法回到自己的身體裡了？」
霍驚風皺眉：「我為什麼會沒？」
「陛下叫我倆進宮肯定是算賬的，謀害皇親國戚，怎麼算都是重罪啊。」
聞言，霍驚風停住了腳步。
我嘆了聲氣：「現在才想逃，是不是有點晚了啊？」
哪曉得他拉著我就往前走，邊走邊說：「逃什麼逃，待會兒記得配合我。」
直到站在皇帝面前，霍驚風撲通一聲跪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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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才知道他說的配合是什麼意思。
霍驚風扯著嗓子號：「陛下！您可得為臣女做主啊！」
皇帝捧著茶碗的手一抖，眼皮似乎也顫了顫。
霍驚風生怕皇帝聽不見似的，聲音又拔高了些：「陛下！臣女和霍將軍兩情相悅！將軍說等他打了勝仗回來就上我家提親，誰知道我那繼母非要把我嫁給老王爺，攀一門富貴親事！我不肯，她就給我下藥！若不是臣女奮力反抗，如今已和將軍陰陽相隔了。」
我震驚了。
霍驚風竟然還擠出了兩滴眼淚。
9
殿內安靜極了。
皇帝慢悠悠地喝了一口水，抬眸掃我一眼：
「是這樣嗎？霍將軍。」
餘光瞥見霍驚風不斷向我使眼色。
我膝蓋一軟，直挺挺地跪下了：
「是這樣的，沒錯！臣自幼沒爹沒娘，孤苦伶仃，好不容易遇到了姜姑娘！傾蓋如故啊！沒想到……沒想到成王竟然趁臣不在，搶臣的意中人！幸虧臣回來得早啊！臣差點就要孤獨終老了！陛下！臣好慘吶！如果陛下不幫臣做這個主，臣的心就死了！臣再也不會打仗了！臣一定會告老還鄉的！」
霍驚風也震驚了。
窗戶沒關，一陣風從殿外鑽進來。
此刻，他，人如其名。
皇帝若有所思地點點頭：「既然如此，朕決定——」
我悄悄地豎起了耳朵。
「給你們賜婚！」
我還沒反應過來。
霍驚風哐哐磕了兩個頭，又按著我也磕了兩個。
「謝陛下！陛下聖明！陛下長命百歲！」
「那……成王呢？」我試探著問道。
皇帝神色一凜：「朕的大將軍孤寡這麼多年！好不容易開一回花！就是看上成王他娘，朕也把人從皇陵裡給他挖出來！成王？成王是什麼東西？敢跟大將軍搶人？朕明日就削了他的爵位！」
福喜公公拿來還飄著油墨香的聖旨，鄭重其事地放到我手裡：「恭喜大將軍和姜小姐喜結連理。」
皇帝把我和霍驚風扶起來，拍了拍我的肩膀，笑得牙花子都露出來了：「朕的好兄弟終於不用孤獨終老了，哈哈哈！朕要趕快把這個好消息告訴母後。」
10
離開的時候，我和霍驚風一人抱著一隻沉甸甸的箱子。
皇帝說，裡面都是他給好兄弟攢的聘禮。
作為好兄弟即將成婚的對象……
我收下這些東西，應該很合理吧？
沒走幾步，身後傳來一道洪亮的聲音：
「霍天保！你記不記得，十歲那年你和朕打賭輸了，在宮宴上穿女裝，被成王那個老東西給看上了，他還問父皇要過你，沒想到啊，兜兜轉轉，又是他……」
話音未落，原本和我並肩而行的霍驚風哐當一聲丟下箱子。
像一陣風似的刮到了皇帝面前，捂著皇帝的嘴把他撲倒在地：
「閉嘴！別以為你是皇帝我就不敢揍你！」
霍驚風真的時時刻刻不忘給我驚喜。
完了完了，我那顆漂亮的腦袋又要朝不保夕了。
沒想到皇帝坐在地上看了看霍驚風，不怒反笑，笑得還賊大聲：
「朕就知道，你才是霍天保！」
這反轉我屬實沒想到。
霍驚風也沒想到，皇帝竟然認出了他。
我戰戰兢兢地站在皇帝面前，畢恭畢敬地問：「陛下，您是怎麼發現的？」
皇帝故作神秘地招招手，讓我離他近點：「朕和天保可是從小一起長大的好兄弟！沒有人比我更了解他！但是！從現在開始，這個人是你了！」
我的目光落在锃亮的地磚上，落在窗臺邊的花瓶上，落在屋子裡的每一個角落。
他是皇帝，笑一笑算了。
皇帝從沒見過這麼古怪的事兒，眼神一直在我和霍驚風身上打轉。
「太神奇了，朕以前隻在書裡看到過互換身體的記載，沒想到竟然是真的。」
霍驚風和我同時精神一振：「什麼書？」
皇帝沉思許久，滿臉誠懇：「太久了，想不起來了。」
11
霍驚風想揍皇帝，被我死命攔住了。
絕對不是因為皇帝又送了兩個價值千金的花瓶給我。
陛下多好一人啊！
他不僅親自送我們到宮門口，還給我們叫了一輛豪華馬車。
車內燻著上等的香，鋪滿了軟綿綿的裘皮。
一坐進去，舒服得我昏昏欲睡。
可是霍驚風非要跟我講話！
他說沒有問過我的意願就編排了一出我和他私相授受的故事，於我名聲不好，是他做得欠妥。
他還說：「賜婚的聖旨你不用放在心上，走個過場就行，這段日子你我最好不要分開，待日後換回身體，你若是想走，這些東西我不要，都給你帶走……」
「若是我不想走呢？霍大將軍。」
我笑眯眯地看著他。
將軍府一看就是個養老的好地方。
霍驚風常年在外打仗。
到時我有錢有房，還有個不回家的夫君。
這等好事，我以前做夢都不敢夢。
霍驚風微微一愣：「你要是不想走，將軍府也養得起你。」
這互換身體的交情就是不一樣啊！
我抱著花瓶衝他擺擺手：「行了，行了，我懂的！都是權宜之計！」
霍驚風往後一靠，閉目養神：「沒想到你還挺通情達理，如果你當初不跟我搶那個烤豬蹄，就更通情達理了。」
我不服氣：「明明是你仗著有錢搶我的烤豬蹄！」
霍驚風睜開眼看著我，眼神還有點幽怨：「是那個老板說誰出的錢多就賣給誰的。」
哦，好像是這樣的。
他又問我：「你上一次吃烤豬蹄是什麼時候？」
我很認真地想了想：「半個月前。」
這下他的眼神更幽怨了：
「我上一次吃烤豬蹄還是一年前……
「快馬加鞭地趕回來，就想吃一口熱乎的烤豬蹄，我在外面辛辛苦苦打仗是為了誰啊？
「為了讓你跟我搶烤豬蹄還詛咒我啊？！」
別說了，我真該死，嗚嗚嗚。
12
皇帝賜婚，十裡紅妝。
實在低調不起來。
很快整個京城都知道，寡王霍驚風不寡了！
從此，京城少女最不想嫁的人排行榜榜首之位陷入了白熱化的競爭。
所有人都在好奇，是誰舍己為人，嫁給了霍驚風。
當他們知道是一刀把成王變成太監的姜尚書女兒後……
又都非常有默契地不好奇了。
隻覺得，她和霍大將軍很般配。
我爹和便宜繼母周姨娘也知道了這事兒。
雖然沒了成王那棵大樹，但是攀上了霍驚風這座大山啊！
酒筵那天，我爹要面子，沒請他，他不好意思來。
周姨娘向來不知道臉是何物，帶著我的好妹妹，打扮得花枝招展地上了將軍府。
腳都沒跨過門檻就被侍衛攔下了：
「二位看著實在眼生，可有請柬？」
周姨娘鼻孔揚得比眼睛還高：「看清楚了，我可是姜尚書的夫人，是你們將軍夫人的娘！」
那侍衛撓了撓頭，認真地回想了一下，語氣十分誠懇：「我們夫人自幼喪母，沒有娘啊。」
這可把周姨娘氣壞了，扯著嗓子大喊大叫，非要見我。
侍衛來通報的時候，我正倚在門邊欣賞霍驚風龇牙咧嘴的模樣。
他被梳洗嬤嬤按在銅鏡前，腦袋上插滿了各式各樣、華貴至極的金釵和步搖。
「這些東西又重又繁瑣，非戴不可țūₒ？」
他拔掉一個，嬤嬤就插回去兩個：「戴得越多排場越大，非戴不可。」
霍驚風嘴裡嘟囔著：「做女人可真不容易。」
13
周姨娘和我的好妹妹在門外站了整整一個時辰。
腿都開始打哆嗦了，終於被請進了將軍府。
因為霍驚風忽然想起了一件不算陳的往事。
他答應過我，要幫我揍周姨娘。
周姨娘還不知道新的危險已經悄悄降臨，得意地挽著她和我爹的寶貝女兒，我的好妹妹姜妤，有說有笑地走進了後院。
目光有意無意地落在院中各處。
我頂著霍驚風的皮囊，站在屋檐下。
面色冷然，非常地裝逼。
周姨娘一見我，立馬笑開了顏：「哎呀～將軍真是一表人才，娶了我們姜鵲，以後就是一家人了，姜鵲這丫頭平日裡就愛惹禍，日後怕是免不了要給將軍添亂……」
「本將軍就喜歡添亂的。」
流動的空氣凝滯了片刻。
周姨娘訕訕地笑：「能被將軍看上是我們姜鵲的福氣。」
以前叫我死丫頭，現在一口一個我們姜鵲。
嘖～
周姨娘铆足了勁想同我攀談。
不管她說什麼，我都是淡淡的一聲哦。
很快她就繃不住了。
借口要進屋看看姜鵲，把姜妤往我面前一推：
「妤兒和她姐姐不一樣，從小就懂事，更是精通女子八雅，最近還在跟我學著管家，這麼大一座府邸，總得有個知心知意又能幹的主母。」
禮貌嗎？
大婚的日子來挖牆腳！
不愧是你。
周姨娘！
14
姜妤穿了件粉色芙蓉花緞的袄子。
這料子是我娘的陪嫁。
我娘死後，全都進了周姨娘的口袋。
粉色確實好看，襯得人格外嬌嫩。
少女微微側著臉，兩頰飛紅。
緩緩抬起頭看向眼前高大俊美的男人。
她才不管霍驚風是不是京城少女最不想嫁的人排行榜第一名呢。
她隻知道，這是大將軍！是潑天的富貴！
於是她滿懷期盼地開了口：「將軍，我……」
話還沒說完，被我打斷了：
「你娘說的可都是真的？你當真這麼能幹？」
姜妤羞澀地點了點頭。
我面露驚喜之色：「府裡正好缺個伺候夫人的丫鬟，每月二兩銀子，沒有休息日，這活能幹嗎？」
「什……什麼？」
姜妤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睛，踉跄著往後退了兩步：「將軍是在說笑吧？」
「本將軍像是在跟你說笑嗎？」
「看在你姐姐的分上，工錢可以漲到三兩每月。」
「再多就不行了。」
姜妤臉色慘白：「我是尚書嫡女，怎可……怎可做那樣的事情！」
她跺了一下腳，哭著跑開了。
呵，嫡女？真會給自己臉上貼大金片子。
我爹十五年前納周姨娘為妾。
姜妤如今十七歲。
我趕緊叫來侍衛跟上她。
主要是怕她在將軍府出事兒，訛上我和霍驚風。
耳根子剛清靜些，屋裡又傳來吵吵鬧鬧的聲音。
我一推開門——
正好看見周姨娘甩了霍驚風一個結結實實的巴掌。
清脆的一聲響。
我的心也跟著抖了一下。
周姨娘要作死，真的攔不住啊。
我也沒想攔。
15
霍大將軍五歲就能舉著劍亂砍。
從來隻有他上陣殺敵把別人揍得嘎嘎叫的份。
幾時被人照著臉扇過巴掌？
雖然那是我的臉。
但我在我自己的那雙眼睛裡看見了火星子。
偏偏周姨娘沒個眼力見，耳朵也不行，沒聽見推門聲。
還指著霍驚風的鼻子罵：
「死丫頭，別以為勾搭上大將軍你就長本事了！」
「我讓妤兒來幫你是為你好！」
「不然就憑你這樣的，能留住男人的心？」
眼看霍驚風的手已經握成拳頭了。
我立馬大步上前，橫在了他和周姨娘中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