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病逝於跟秦衡結婚的第 20 年。
他說,我死在他最愛我的那一年。
然而我死的第二年,他就娶了新老婆。
我不怪他。
隻是想起一個熱門問題:假如你重生了,還會選擇原來的愛人嗎?
我不知道。
且我很慌。
因為我真的重回了年少時——
1
秦衡二婚,婚禮隆重,高朋滿座。
與年輕時候相比,秦教授如今攢足名望。
觥籌交錯之間,盡是祝福。
沒有人會不識趣地提起他過世尚不足一年的亡妻。
更不會鄙夷,亡妻在時,秦教授一副情深模樣,卻不及一年就變心,二婚迎娶小 23 歲的嬌妻……
當然,有一人例外。
他挑一椅獨坐在最角落,修長的雙腿交疊,手裡輕晃著杯中紅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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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總是佩戴金框眼鏡,儒雅斯文的秦衡不同,他沒有戴眼鏡,一雙有神的桃花眼,鋒利的濃眉,高挺的鼻梁,緊抿著沒有一絲笑容弧度的薄唇。
他的身上,處處透著冷酷,鋒銳。
不知有意無意。
秦衡繞過他兩次,把在場賓客敬酒一遍,最後才攜著二婚嬌妻站到他的面前。
「怎麼不入席?」秦衡笑問,又對新婚妻子介紹道:「這位是瀾先生……」
「阿黎會不會後悔呢?」
秦衡聞言,神色怔了下,連忙上前沉聲提醒:「瀾汐溯,今天可是個大喜日子!」
換作別人,今日無論如何都會顧全秦教授的顏面。
然而,這可是瀾汐溯!
少年時無人管教的小爛仔。
青年時頭鐵勇猛的創業者。
如今家財萬貫的霸道總裁。
這個世上,就沒有他怕的。
「怎麼,大喜日子提死人,不吉利啊?」瀾汐溯嗤笑一聲。
笑裡全是冷意。
秦衡的臉色驟沉:「你今天是想來砸我的場?」
「沒有。」
瀾汐溯起身,單手抄兜,單手舉著酒杯往前,輕碰一下秦衡的酒杯,漫不經心說道:「就是真心實意地想問,你不是說你會愛阿黎一輩子嗎?」
他說這句話的時候,眼神瞥向秦衡身側的二婚妻子,喬娜娜。她既是秦衡的現任妻子,也是他帶的在讀博士生。
秦衡語氣隱忍地說:「阿黎她已經死了!而我還不到五十歲……難道要我孤獨下半生嗎?我相信阿黎,她不會怪我的。」
「你怎麼知道她不會怪你?她給你託夢了嗎?」
瀾汐溯這張嘴是真賤!
秦衡無奈地苦笑一下。
終於不再強忍惱怒,語氣和聲音驟揚:「她沒有託夢,但是我了解她的性子。坦誠,善解人意!」
這一下子大聲嚷嚷,全場的目光都投過來。
「咦,那個人好像是瀾汐溯?」
「瀾氏集團的老總?」
「秦教授竟然能認識他?」
【三水,你這是怎麼回事?我的葬禮你沒來。秦衡二婚你卻跑來跟他吵架?】
二人劍拔弩張的氣氛,我一個死人也心急!
秦衡還說道:「可不像有的人,所有愛意都隻能藏在那一本破舊的日記簿裡,遮遮掩掩一生!」
【诶,秦衡你也別上火,你說得對,我死了你不該孤獨下去。你二婚,我一點兒都不怪你……】
诶,等等?
秦衡剛才說什麼?
「什麼愛?愛誰遮遮掩掩一生?」
「瀾總跟秦教授之間竟然有著愛恨糾葛?」
「天啊,這麼大個瓜?!」
不止賓客震驚!
鬼也震驚了!
我猛然轉頭,看向瀾汐溯。
然而,還有更勁爆的——
2
「她死之後,你又不惜以天價購下她相鄰的墓穴。你守著她一輩子還不夠嗎?死後還想繼續守著她?」
「可是,瀾汐溯你以什麼名義守著她?」
秦衡的語氣裡盡是快意。
仿佛吐露出隱忍在心中多年的話,暢快淋漓。
「原來不是他們倆有事!」
「聽著好像是瀾大佬喜歡一個女人,但是她已經死了。」
在場賓客終於聽明白過來。
我卻越聽越心驚——
我一直以為溯汐溯對我好,對我媽好,完全是他受過我家照佛的緣故……
瀾汐溯上前,近在秦衡的耳畔。他輕勾薄唇,嗓音低沉,卻咬字清晰:
「如你所言:以愛之名。」
他話落,轉身離開,酒杯隨手放到路過的一張桌子。
身後卻是秦衡怒極的摔杯聲音,他還是扯下了最後一塊遮羞布。
「景黎從來沒有愛過你。瀾汐溯,你就是等到下一輩子,她也不會愛上你!」
我一個鬼,被他們倆吵得滿頭霧水。
「瀾汐溯到底在日記簿裡寫過什麼?」
「秦衡又是怎麼知道的?」
啪——
3
突然,有人輕拍一下我的腦袋瓜。
「死丫頭,喊你半天都不起床,在嘀咕什麼呢?」
我看著眼前的人,怔怔一喊:「媽?」
不對啊!
我媽怎麼變得這麼年輕了?
我 46 歲病逝,那一年我媽已經 70 歲,說是滿臉皺褶也不為過。
「媽,您終於舍得花錢去整容了!這拉皮效果真是絕了,您現在瞧著就像三十多歲……」
我媽又一巴掌拍我。
「你胡說八道什麼?老娘本來就是三十多歲!」
本來就……
此時我注意到眼前的房間。
小翠花布窗簾,貼滿報紙和小虎隊海報的牆面……
這不是我少時在縣城的臥房嗎?
我連忙問道:「媽,現在是哪一年?」
「你睡昏頭了吧?這邊的房子已經退租,房東讓我們今天必須搬走。」
媽媽一邊說著一邊轉身往外走。
「你快點兒起來,吃完早飯,我們趕上午前往省城的班車。」
我迅速地下床,撲向貼滿海報的窗戶牆,翻看掛歷。
1998 年 7 月 25 號!
我記得這一天。
我媽工作調動,我跟著她一起去省城開始新生活。
「小子,你騎在我家牆頭上看什麼?」我媽的聲音傳來。
「景姨,你們是不是要離開了?」
這是瀾汐溯的聲音!
我連忙跑到院子,抬頭看著牆上的少年。
「三水!」
我一直嫌棄瀾汐溯的名字拗口。
按他的名字,給他取外號「三水」。
少年垂眸,仍是一副淡漠寡言的模樣。
前世,我臨別送給他一本日記簿。
因為我知道他孤苦,有很多心事無人傾訴。
此時我卻心中萬千思緒。
我沒提日記簿的事,說道:「你先回家等我,晚點兒我找你。」
少年認真點了點頭:「嗯。」
4
我媽回到房間收拾行李。
我跟進房間,問道:「媽,您能養得起兩個孩子嗎?」
「哪來的兩個孩子?」我媽一臉不解地回頭看我。
我回道:「我和三水。」
「他又不是我兒子……」
「三水的爸爸去世,他三歲就跟著他媽改嫁過來,但是他後爸對他不好,動輒打罵,這您也是知道的。如今,他後爸明確地說,沒錢給他讀高中,還讓他過幾天就去廣東打工……」
「那又如何?少管闲事!」我媽繼續收拾行李。
我執著哀求:「媽,三水很聰明。雖然他每天有幹不完的活,幾乎沒有時間學習,但是還能考上我們縣高中的分數線。不讀書可惜了,求求您幫一幫他。」
我是一個父不詳的私生女。
姥姥一家嫌棄我媽丟人,早已斷絕往來。
這麼多年我媽一個人養我,屬實不易。
但是,我重生回到年少時。
我覺得這是上天恩賜的機會。
或許我不隻可以改變自己的命運,也可以改變三水的命運。
我媽詫異於我的執著,蹙起眉頭:「你這孩子瘋了不成……」
「我欠三水的。」
「欠他?你什麼時候跟他借錢了?不對,那個小子沒有錢啊……」
「不是欠錢,是欠他的救命之恩。真的,這是前世的事!」
我媽聞言,被氣笑了。
我卻信誓旦旦地說:「我今天做一個夢,夢到我是重生回來的。前世,我們離開之後,三水不聽他後爸去打工,被趕出家門。他流浪在外,撿廢品為生,從中發現商機,做生意發跡……我高三那年,有一天晚修回家的路上,被變態尾隨,幸好遇到三水。但是他為了救我,被變態捅一刀,差點兒死掉……」
「你快閉嘴吧!」
我媽覺得我為達目的,隨口胡謅。
然而,這是真的。
我和瀾汐溯今日一別,再次相逢是我高三那年。
那天晚上瀾汐溯救了我,自己卻差點兒死掉。
我媽十分感激,從此把他當親兒子看待。
雖然瀾汐溯已經是個小老板,不缺錢,但是從此我媽對我記掛一分,對他也記掛一分。
瀾汐溯也待我媽極為親厚。
我死之後,他更是親自照料我媽的生活起居。遠比隻會偶爾在電話裡噓寒問暖的正牌女婿秦衡,做得好過千倍萬倍。
既然現在有機會彌補,那麼雪中送炭遠勝錦上添花!
我媽見我十分執著,嘆息一聲:「即使我現在養他,讓他讀書,但是將來我也供不起兩個大學生。」
「沒錯。」
我承認。卻又告訴我媽,從 1999 年開始,就會有大學助學貸款。
又過三四年,普及各地。
「而且這件事情也足以證明,我所說的重生究竟真假。」
媽媽聽完這話,一臉恍悟。
突然,她緊張而期待地問道:「那你……你記得哪一期的彩票號碼嗎?」
啊這……
5
失策了!
如果我知道我會重生,那麼我高低記住一大串財富密碼!
6
我不知道我媽是不是真信了我的話。
她隻是一臉嚴肅地說:「我可以去找三水,但是最終成不成,都是命。你得認命,他也得認命。」
「好!」
總歸是有一線希望的。
吃完飯,我媽去隔壁家,說有些吃食和桌椅搬不走。
她讓瀾汐溯過來拿,也幫我們帶行李去巷子口等三輪車。
瀾汐溯的媽媽沒有工作,再婚之後又生兩兒兩女,一家人全靠他後爸做電焊工養家糊口,十分拮據。
我家也不富裕,但是就我一個孩子,平時的零嘴吃食,總能勻他們一點兒。
所以瀾汐溯的家人不疑有他。
我媽叫瀾汐溯進屋,笑著問道:「舍不得我和阿黎嗎?」
少年紅了臉,卻誠實點頭:「嗯。」
我媽將提前準備好的一張紙和 150 塊錢給他。
「景姨……」
我媽說道:「如果有一天你無處可去,就按紙上的地址來找我們。」
我加上一句:「如果你還想讀書,那麼就來找我們。」
我媽意有所指地說:「有人說,她做夢夢到以後就會有大學助學貸款。我供不起兩個大學生,但是辛苦節儉一些,勉強供得起兩個高中生。」
瀾汐溯一臉震驚又歡喜。
但是很快地,他又平靜得好像沒有一絲波瀾。
他堅持送我們到汽車站。
臨別時,我還是將那一本早就買好的日記簿送給了他。
7
我媽問我:「他真的會來找我們嗎?」
「您覺得呢?」
我媽搖搖頭:「說不準。他是個很善良的孩子,他一定覺得那樣會拖累我們。」
然而我說道:「他一定會來的。」
媽媽詫異地看著我:「你怎麼這麼肯定?」
我笑而不語。
我媽確實很了解瀾汐溯。
但是我也很了解他。
於是我在日記簿第一頁給他留言:
【如果有一天你家人不要你了,那你可以來我家嗎?給我媽當兒子,或者……未來女婿也行哦!】
「你傻笑個什麼勁兒?」
我媽盯著我,懷疑道:「景黎!你不會是喜歡瀾汐溯吧?」
「沒有,那真沒有!」我連忙搖頭。
回想我那個破破爛爛到 46 歲就結束的人生,我根本就沒想過這種事。
重回少年時,我隻是想選擇不同的人生。
也想看看瀾汐溯的另一番人生境遇。
前世那一段歲月,他一定很苦。
8
我們在省城的房子是表姨提前幫找的。
老舊瓦房宅院,有兩個臥房和一間儲物間,還有廚房、廁所和一個小後院。
冬暖夏涼,應有盡有,性價比高。
我媽說:「你跟我住一間,另一間留給三水。儲物間就改成書房給你們學習用。」
然而,瀾汐溯一直沒有出現。
前世我們離開之後,沒幾天,他不想去打工,被他後爸以此為由,大鬧一陣,趕他出門,跟他斷絕關系。
他早該來找我們。
然而已經八月底,他還遲遲不見蹤影。
我媽說:「明天我回去一趟,看看是什麼情況。」
「嗯。明天我跟您一起回去。」
然而。
第二天一早,我們開門就看到瀾汐溯靠在門口睡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