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比我更有本事,但是有何用呢?一樣失敗了。
聖上痛斥他誣告忠良,忠勇候是開國功臣,世子如今下落不明,侯爺心力交瘁,他竟還敢誣陷於他。
至於那奏章,看也沒看,直接扔進了祭祀的火壇裡。
觸怒聖上,杖責之後,他便不是晁都尉了。
但他傷好後,又來了御史府。
他說:「小春,你怎麼這麼倔呢?傻姑娘。」
我費力地睜眼看他。
他好像又粗糙了,下巴一層青茬,很滄桑。
但依舊是很好看的男人。
他長相端正,原就是我們青石鎮頂俊朗的男人。
我朝他伸了伸手,他會意地握住。
真好,他的手很暖,可以完全的包裹住我的手。
「晁嘉南,你好好活著。」
他笑了:「你原不是這麼說的,你說我們還有很重要的事沒做。」
我沒有力氣了,不能同他說笑。
我很累很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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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算了,我知道你盡力了,到此為止好不好?」
「不好,早知你會鬱結成疾,我一開始便該告訴你,不好。」
「可是他不認啊。」
「那就逼他認。」
「你會死的。」
「不怕,黃泉路上,我還可以護著你。」
晁嘉南用力地握住了我的手,一把將我拽了起來,背對著我蹲下身子,示意我趴在他背上。
「你要做什麼?」
「帶你去街上走走。」
他扯下了床上帷帳,將我在他背上纏了幾圈,結結實實地捆在了一起。
我感覺自己像條八爪魚,死死地同他綁在一起,一動也不能動了。
他果真嘲笑我道:「你現在輕得像條八爪魚,御史府的伙食不好,咱們不待了。」
36
他背著我離開了御史府。
走的時候,所有人都在看著,皆被二公子攔著沒有上前。
我知道,因為他手中握著一桿長槍。
開州來的土匪頭子,眼神冷得可以殺人,架勢還是挺可怕的。
街上很多人頓足看我們,議論紛紛。
他的背如從前一般,寬厚又溫暖。
我又想起了彎月懸於半空的那個荒野。
郊野小道樹影綽綽,他背著我走過寂靜無人的路,又走過田間廢橋。
白日裡沒有風,我的眼淚還是滾燙地落下,染濕了他的肩頭。
我又如從前那般,好似隻有他了。
「晁嘉南,街上走走,你為何帶著長槍?」
「想著便帶上了。」
「……晁嘉南,我不想你死。」
「那你也別死,好好活著。」
「……別去,好不好?」
「不好。」
「求你了。」
「姐夫。」
「爹。」
「不許叫我爹。」
「你從前說我是你閨女來著。」
「老子沒有那麼大的閨女。」
「三爺。」
「嗯?」
「你老了。」
「胡說,我也才二十五,哪裡老了?」
「二十五,早就是當爹的年齡了。」
「我還沒有娶媳婦。」
「奇怪,我怎麼總是想起你當年的模樣?我爹還誇你穩重,你隻是面上看著穩重,內心狂妄得厲害。」
「這你都知道?」
「我好困,你別走了。」
「別睡,我帶你去看大夫。」
我自幼便聽聞過晁三這個名字。
他吃百家飯長大,混跡市井之中,很能打,且越來越不像話,幹過不少壞事。
人人都說他是青石鎮的禍害。
後來有土匪下山,搶殺掠奪,是他帶著一幹地痞流氓,與衙役官差一同擊退了他們。
可是過後,他仍如從前一樣,整天領人去桂子巷勒索要錢。
後來逐漸成了強收貢錢。
真離譜,縣衙警告過幾次,後來也不管了。
他們對晁嘉南的要求很低,隻要不鬧出人命,隨他晁三爺去。
我爹和縣老爺、青石鎮的鄉紳富戶,其實都是聰明人。
晁嘉南是鎮上的惡霸,也是英雄。
如今日,他持著一桿長槍,帶我站在了忠勇候府。
他說:「小春,你的藥來了。」
我知道,他是真的很厲害。
開州那種地方,我知道的。
黑嶺的土匪窩,他能從屍山血海裡爬出來,也能殺進候府,用長槍要他們的命。
候府的府兵可真多,怎麼也殺不完似的。
我聽到風簌簌地吹,他的氣息之中夾雜著血腥味。
血腥味越來越重,有人源源不斷地倒下。
橫屍遍地,到處都是血。
入目赤紅一片。
他奔走在候府,殺紅了眼睛,踹開了一間間的門。
他在找我的藥。
我從不知,忠勇候蔣文祿,是這樣一個平凡的老頭。
他坐在府中,沒有慌。
據說當年裹刀軍起義的時候,他僅是個軍師。
後來主帥死了,他挑起大梁,成了主心骨。
到了平王身邊,便將兵權交了出去,又做回了軍師。
怪不得聖上不肯治他的罪。
他立過功,封侯之後,做的是文臣,並無大權。
可是這樣的人,屠了青石鎮,沒有給我們一條活路。
他說,當年不想殺人來著,他們不屑與土匪為伍,隻為求糧。
軍中糧草短缺,裹刀軍起義時規模浩大,且多為莽漢,秩序很快開始混亂。
他們管青石鎮的百姓借糧和錢財,並承諾日後會還。
糧食是多麼貴重的東西,一支來歷不明的叛軍,與土匪勾結,個個虎視眈眈,還說日後會還。
怪我青石鎮的百姓舍命不舍財,怪他們不信土匪,怕極了土匪的手段,為了鎮子和孩子,站出來的男人敢以命相博。
他們敢拼命,叛軍就敢殺人。
起了這個頭,大家都豁了出去,魚死網破,不得不殺。
蔣文祿說,局面失控,已非他能控制。
晁嘉南笑了,用長槍抵著他:「說了那麼多,總該有人要付出代價。你一句不得已而為之,死的卻是我們鎮上的百姓,這不公平。」
有冤的報冤,有仇的報仇。
忠勇候臨死,還在追問我們,他兒子是否還活著。
我總算還算爭氣,卯足了力氣問他:「我青石鎮的百姓可還活著?」
他睜著眼睛,死不瞑目。
37
晁嘉南被捉拿下獄了,判了秋後處斬。
他的藥很有用,我沒有死,日復一日地好了。
我還不能死。
我需要見他。
刑部大牢,被關了近一個月的他,胡茬更長了,蓬頭垢面,卻依舊精神抖擻。
他心情不錯,說看到我不再是那張白得瘆人的臉,他總算可以放心了。
但我還是太瘦了,要多吃點才好,男人其實都喜歡力氣大些的小姑娘。
我不信:「男人都喜歡嬌滴滴的姑娘吧?」
他笑道:「你不懂,至少我不是。」
我道:「你都要死了,還有心情說這個?」
「正是要死了,才有心情說這個。」
「晁嘉南,我已經不是小姑娘了。」
「我知道。」
「曹瓊花力氣大麼?」
「……這個你要問馬祁山,我怎麼知道。」
「啊?」
「啊個屁。」
「馬祁山在哪兒?怎麼沒跟你一起進京?」
「他在開州,走不開。」
「曹瓊花不是你的女人?」
「當然不是,在土匪窩裡救她出來,她便跟了馬祁山。」
「哦。」
「哦個屁。」
「哦。」
「……其實我有個問題,不知當講不當講。」
「……」
「有話就說,有屁就放。」
「你現在講話怎麼這般粗俗,太難聽了。」
「這叫難聽?沒辦法,老子在土匪窩待了四年,該學的不該學的,都學會了。」
他枕著胳膊,躺在床板上,嘴裡銜了根稻草,滿不在乎地看了我一眼。
我頓時無話可說,隻嘆息一聲。
他又瞥我一眼:「嘆什麼氣?」
「你剛來京中的時候,偽裝得還挺好。」
「是吧,可別扭死我了。」
「晁嘉南,你這四年,可曾娶妻?」
「上哪兒娶去,自顧不暇了都。」
「那你,可曾有過女人?」
我聲音又輕又低,他卻頓時來了精神,竟起身坐了起來,一隻腳踩在床板上,看著我笑:「孫雲春,你以前臉皮挺厚,十二歲就敢問我寡婦是怎麼敲我門的,如今怎地知道臉紅了?」
「我才沒有臉紅。」
「那你過來,我告訴你。」
他朝我招了招手,我走過去,湊近了他。
他在我耳邊低笑一聲:「我沒有過女人,當年寡婦敲門也沒有開,如今想來,有些後悔。」
「……」
「不怕你笑話,我就要被處斬了,至今還沒有過女人,覺得很虧,很不甘心。」
「……」
「如果,你願意的話……」
「我願意。」
我咬了咬唇,低頭握住了他的手:「晁嘉南,我願意嫁給你。」
「……老子沒說要娶你。」
我抬起頭,有些惱怒:「那你在說什麼?」
牢獄四下無人,他卻仍環顧了下左右,又湊到我耳邊,壓低聲音道:「你,讓我摸一下。」
四下無人,我的臉卻瞬間紅了,氣得推了他一把:「晁三!」
他一臉無辜:「不願意就算了,別生氣,我都是要死的人了。」
「……」
「……」
「……就一下。」
「好!」
他神採奕奕,又來了精神,一把將我拉坐在他腿上,
他看著我笑,眼神深邃又火熱,灼得人臉紅心跳。
我突然心慌得厲害,不敢看他。
他又說:「算了,我身上臟兮兮的,會把你也弄臟。」
說罷便要推開我。
我一把勾住了他的脖子,趕忙道:「我不嫌臟!」
「……哪有你這麼不知羞的姑娘家,快下去。」
「別廢話,你到底摸不摸?你不摸我摸了,我也沒有過男人。」
「……」
「你幹嘛呀,不是隔著衣服嗎?」
「說了就一下,你怎麼……晁嘉南,你亂來,住手,臭流氓,不帶這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