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撐著腮坐在路邊的花壇上,知道宋城的意思,我普普通通,不優秀,泯然於眾,不自律愛吃貪睡沒有目標和規劃。
他喜歡的人啊,一直是秦星雲那樣的姑娘,他們是法學系的明珠輝月,交相呼應。
她優秀,獨立,有自己的想法和見解,她肯定不會像我一樣,不爭氣的追在一個不愛自己的人身後卑微地追求的。
那之後我就從宋城的世界裡消失了。
做人要識趣嘛。
7
後來我朋友問我,你到底喜歡宋城什麼?
就是喜歡他的那張臉嗎?
他這樣對你,你究竟為什麼執迷不悟?
為什麼啊,可能是有次從學校回來,看他在北門荒林裡喂養流浪貓吧。
雨下的那麼大,他單手撐著傘,細致耐心的蹲在地上,哄那隻髒兮兮的幼貓出來。
然後溫柔的將髒兮兮的貓藏在自己的外套下,帶回宿舍。
他當時的側臉很溫柔,我恍惚的望著他,明明撐著傘,但我感覺那場大雨鋪天蓋地的落在我心裡。
我很想跟他說,我也是流浪貓,我從小被父母拋棄,也是這樣流浪長大的。
他對這隻髒兮兮的流浪小貓都如此溫柔,那麼他對我,會不會也會露出這樣溫柔的表情呢?
可是現在想想,他啊,所有的溫柔,都給了除我之外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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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宋城是一個星期後回來的,我在客廳的沙發上躺了一個星期。
但很奇怪,他明明有鑰匙,卻還是一直在執著地不停的敲門。
就好像會有人跳出來給他開門一樣。
以前我活著的時候,他每次出差回來我都會掐著點站在門口等他。
有時候飛機延誤我就坐在樓梯口,等他身影在樓梯口出現的時候,我會非常驚喜的撲上去摟住他的脖子。
因為分別的每一天,我都非常想他。
他會把我的手從脖子上扒拉下來,冷淡的說一句:「別鬧。」
我每次都會準備好很豐富的晚餐,因為知道他出差應酬,吃的不太好,他這個人胃年輕的時候還落下過毛病。
所以我最擅長的全是養胃的菜。
大概是沒人開門,隔壁方阿姨聽見聲音打開門,跟宋城說:「小宋啊,你出差回來啦?」
「別敲啦,楊楊不在,我已經快一個星期沒有看到她了。」
「你鑰匙忘記帶了?楊楊在我這裡放了一把備用鑰匙,就怕你哪天忘記帶鑰匙她不在,你現在要嗎?」
過一會兒,我聽見宋城的聲音,像從喉嚨深處擠出來一樣,嘶啞低沉,他說:「不用。」
他用自己的鑰匙打開門。
然後他站在玄關不動了。
他出差那天他走的匆忙,陽臺窗簾在拉著,所以屋裡顯得有些暗沉,茶幾上的多頭玫瑰已經完全枯死了,屋內亂七八糟的,喝了一半的茶壺,發霉的水果,拆了一半的薯片,還有細小的浮塵在空氣中流動。
哦,還有我的骨灰,用殯儀館贈送的小盒子裝著,就放在枯死的多頭玫瑰旁。
我活著的時候家裡從來沒這麼亂過,因為這是我和宋城的小家。
我們都是沒有親人的人,所以組成一個小窩後我特別珍惜,我總是將它整理的舒舒服服,打掃的幹幹淨淨。
天知道,我和宋城,我們多想要一個家。
他在那裡站了很久,然後才走進來,拉開窗簾,我的衣服還晾在陽臺上,他愣了愣,就在我以為他會將我衣服全部扔進垃圾桶的時候,他收下來放在沙發上,然後開始拖地打掃衛生。
我從來不知道家裡竟然能安靜成這樣,好像除了呼吸就沒有別的聲音。
做完這些事後,他一個人疲倦的坐在沙發上。
我仔細的打量他。
這次出差他真的瘦了很多,眼睛裡還有紅血絲,胡子似乎也沒刮幹淨。
他這樣衣冠楚楚在意外表的律師,難道這次和秦星雲一起打的案件不順利嗎?
我這樣想著,就看見他掏出煙開始抽。
他其實已經戒煙很久了,我不知道為什麼他又開始抽起來。
他仰頭望著天花板,眼睛睜的大大的,空洞冷漠,毫無情緒,他一根接一根的抽。
然後不知道為什麼又繼續發呆,直到指間的煙灰落在他的掌心他才怔怔回神,過了很久,我看見他嘴唇蠕動了一下。
我湊過去,聽見他很輕很輕的說:「楊婕。」
這句稱呼很輕很輕,輕的像是我的幻聽。
9
很久後他站起來,大概是血糖不足的緣故,他在原地踉跄了一下,扶著牆過了很久才恢復過來。
然後他去廚房打開冰箱。
冰箱裡的蔬菜都已經壞了。
他打開冷凍室,裡面碼著一排排包好的餃子。
「宋城,你喜歡吃什麼餡的餃子呀?」
「我不在家的時候你也不要點外賣哦,對你胃不好。」
「冷凍室都是我給你包的餃子。」
「第一排是白菜豬肉餡的,第二排是蝦仁雞蛋的,第三排是韭菜雞蛋的,你記住了嗎?」
「哎呀,你有沒有在聽我說話啊。」
「算了算了,我給你寫個標籤放在旁邊貼著。」
宋城望著冰箱裡面的餃子,旁邊是我一筆一畫認真寫的標籤,還有一句記得按時吃飯哦,旁邊畫了一個笑臉。
他看著,臉上的表情突然煞白,就像是突然痙攣,高大的身體因為承受不住巨大的悲痛一樣,佝偻成一團,他死死的捂住心髒的位置。
我聽見他嘴裡發出的類似嗚咽的痛嚎。
我之前看過一個回答,大意是說為什麼親人去世後不感到難過呢?
有人說,至親離去的那一瞬間通常不會使人感到悲傷,而真正會讓你感到悲痛的是打開冰箱的那半盒牛奶、那窗臺上隨風微曳的綠蘿、那安靜折疊在床上的絨被,還有那深夜裡洗衣機傳來的陣陣喧哗。
我不知道宋城是不是這樣。
在我死去的七天後,他在我面前,好像被這延遲的悲痛擊垮,在我再也回不來的家裡,變得痛不欲生。
10
你問我什麼感覺?
我不知道,我那樣喜歡宋城,看到他如此難過的表情,我應該是傷心的。
我應該走過去蹲下來,抱住他痛苦的身體。
可是我隻是茫然的站在那裡。
仔仔細細的欣賞他臉上的每一分每一寸的痛苦。
認認真真的聽著他因為我的離開而絕望的哀鳴。
我的心在悲涼傷心之外,突然湧起了巨大的幸災樂禍。
開心的、快樂的幸災樂禍。
近乎是暢快的痛意,我捂住嘴笑出來。
我覺得我能笑出眼淚——如果我還能流出眼淚的話。
為什麼呢宋城?
為什麼在我活著的時候你從來沒有好好對過我呢?
為什麼那天吵架後你沒有出去拉住我呢?你知道我在外面等了你多久嗎?最後你沒來,我為了那在你面前已經所剩無幾的面子隻能去商場假意逛街。
為什麼我活著的時候你從來不好好的愛我呢?
為什麼明知道我會傷心,會吃醋,還不和秦星雲保持距離呢?你知道你發燒那晚我徹夜不眠的守在你的床前,一邊照顧你一邊聽你嘴裡喊著秦星雲名字時的絕望嗎?
為什麼啊宋城,為什麼你要在我死後,表現出這樣痛不欲生的表情呢?
我笑的太大聲,笑意中卻又透出無限的悽涼。
還有最重要的一點,你當年要是不喜歡我,為什麼要勉強自己和我在一起呢?
你讓我沉溺在你虛假的溫柔裡,耽誤我這麼多年。
我對你無微不至、溫柔體貼,我早已侵入你生活習慣的每一分每一毫。
在今後很長的時間裡,你都要將我從你早已形成的習慣裡一點一點的割舍出來。
你會有無數個難過心碎的瞬間。
宋城啊宋城,你看,你的報應來了啊。
11
當年宋城拒絕我之後,我就再也沒有纏著他了。
他說的對,他永遠都不會喜歡我這種性格的姑娘,我並不是不識趣的人。
愛人的時候大大方方,被拒絕的時候瀟瀟灑灑。
他不喜歡我,沒關系的。
可他後來不該給我錯誤的暗示,讓我以為我可以。
讓我以為他能愛上我。
我們再次有交集其實是在他大四的時候了。
那時候聽說他交了很優秀的女朋友。
他在整個大學期間依舊熠熠生輝,有時候在學校聽說他的優秀事跡,仰望他站在各個臺上宣講的時候,我都會忍不住感慨自己當年的傻氣。
這麼優秀遙不可及的人。
我當年是哪裡來的那樣大的臉去追求他的?
不過天之驕子也有失意殒落的時候,他大四畢業保研碩直讀那年,我聽說他家裡出了事。
宋城的家庭背景在我們學校並不是秘密,沒辦法,風雲人物都是沒有隱私的。
他是真正的寒門子弟,父母早亡,隻有一個親人,他是他奶奶撿垃圾賣瓶子拉扯大的。
但他大四要保研碩直讀的時候,他奶奶查出來尿毒症,據說為了不想拖累眼看前途就要璀璨的孫子,在家喝農藥企圖自殺。
還好被人發現,那瓶農藥失效過期了幾十年,所以搶救過來了。
然後宋城將他奶奶接到 A 城,在醫院治療。
我們學校組織過一場捐款,我們系是由我代表將捐款遞到宋城手上的。
那個時候學校和系主任都喜歡搞形式主義,捐款就捐款,還將捐款金額弄成那種牌子。
然後攝影系的同學舉著相機在醫院裡拍捐款合影,發在學校官網新聞,來弘揚傳播學校的人文主義關懷形象。
我已經忘記我當時和宋城合影時是什麼表情了,估計笑的很尷尬,倒是宋城,神色如常的接過牌子,異常配合的拍照,最後還禮貌的朝我們頷首道謝。
我在出了醫院的門猶豫了一下,讓同行的人先走,然後到旁邊的小飯店打包了一份菜飯。
我想隻有我注意到,陪護旁邊的桌子上擱著宋城匆匆放下的午飯,吃了一半的一個饅頭,一瓶老幹媽,還有一包榨菜。
鼻子一酸,我有點想哭。
當時我的難過,僅僅隻是因為心疼他的命運多舛。
盡管我自己這悲慘的一生也沒好到哪裡去,但我還是想給他撐把傘。
12
我拎著那份打包的外賣,在醫院樓道口碰見他和他當時的女朋友秦星雲。
我發誓我不是故意偷聽牆腳,隻是卡在那裡,不能退也不能進。
秦星雲的聲音裡帶著壓抑的怒氣,質問宋城:「徐老師說你放棄研碩直讀了,你知道這意味著什麼?」
「律界本來就無比重視學歷,本科出去你能做什麼?律助?你知道從律助做起往上爬有多難嗎?這是你唯一錦鯉躍龍門的機會,你在想什麼?」
過了很久我才聽見宋城的聲音,一字一句的,帶著聽不出情緒的語氣,他說:「那是我唯一的親人,我不能為了前途不要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