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過十數年,寧汐舊疾復發,未能突破身死道消。
曲赫仍舊未曾破繭。
又是數年,我順著冥冥之中的感念看見一個天生劍骨的少女,她懵懂地瞧著我,說自己並不是很想學劍。
「我就想高高興興地過一輩子,看遍世間高山大河,可以嗎姐姐?」
我笑著說,當然可以。
這是你用命換來的安寧,你當然可以看看。
肖青楓番外
「青楓,你是至陽之體,注定是為了封印魔淵而生的。」
「奚瀾與寧汐是注定助你成就誅魔救世大業的人,她們二人間,你可做好了抉擇?」
肖青楓聽著自己師傅的話,第一反應是原來萬劍宗的弟子為了封印魔淵已經死傷不計其數,然而自己這個少宗主卻毫無所察。
接下來才想起這個兩難的抉擇。
或許於當時的肖青楓而言,這其實並不是兩難。
那時的肖青楓怎麼舍得讓寧師叔死呢?哪怕能夠借著蒼生大義與她名正言順地結為夫妻,可他怎麼舍得要她死呢?
於是理所當然地,懷著愧疚與痛苦地選擇了另一個人。
帶著不甘。
奚瀾,奚瀾她愛我至深,為了我數次九死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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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那樣愛我,現在為了我和蒼生而死,死前能夠與我結為夫婦,那麼她定然也是願意的吧……
肖青楓聽見自己的聲音,那道聲音是那樣的陌生而遙遠:「弟子願與奚瀾,結發為夫妻。」
然而這次和從前不一樣,肖青楓清楚的知道,這次是他自己親自為這個一心隻有自己的女子選擇了屈辱的死路。
巨大的愧疚,以及救世的重擔幾乎壓垮了他。
這份愧疚讓他開始不由自主地將目光留在奚瀾身上,看她進退有度地受著所有弟子的愛重,看她面對自己時竟然不像從前那般叫自己予求予取!
她竟然約戰雲劍臺!
還好,還好,即便自己刺傷她,她卻還是委曲求全。
原來奚瀾這麼愛我,可我卻選擇了她去死。
肖青楓既愧疚,卻又不敢違逆天意。
何況,他覺得自己也不甘,為了天下要娶一個自己不愛的女子為妻,至此皎若明月的心上人再也無法提起。
這難道不是一種犧牲麼?
——奚瀾!走吧!不然你會死的!
他本想這麼說,然而幾次開口險些說出,卻又都被自己壓下。
奚瀾逃走了,天下怎麼辦呢?
當他發現自己糾結其中已經十年未有寸進時,仙門大比開始了,而他這個上天注定拯救蒼生的至陽之體,竟然被他自己所選中的祭品擊敗了!
緊接著,當那個美豔妖娆的萬蠱林聖姑在眾人面前恥笑自己:「這個肖什麼的,惑心蠱你用的可還好啊?」
肖青楓下意識問:「什麼惑心蠱?」
話剛出口,他便隱隱有不好的預感,險些落荒而逃不去聽這個回答。
而肖宗主臉色僵硬。
「你不知道麼?惑心蠱,可令服蠱之人愛上睜眼所見的第一個人——否則你覺得,你憑什麼值得奚瀾傾心相對?」
「就憑你的,呵,至陽之體麼?」
那一瞬間肖青楓如遭雷劈!
而聖姑不知為何似乎對他有著格外的惡意,見他失魂落魄,竟然笑容更勝:說是「至陽之體倒是抬舉了,不其實過是個盜竊九寒淨體來供自己所用的——吸血鬼體質而已。」
他於是再也忍不住,提劍掩面奔逃!
怎麼可能!
奚瀾怎麼可能是因為惑心蠱才喜歡自己!她明明那樣愛自己!那樣赤誠如火的愛意絕不可能是因為什麼惑心蠱!
隻是那一句:「肖青楓,你太看輕我了,也看輕她了。」宛若當頭大棒。
肖青楓怔怔看著這個追逐在自己身後數十年叫自己幾乎已經習慣了的未婚妻,像是第一次知道,原來她並不是自己的影子。
一陣巨大的惶恐幾乎將他吞噬殆盡。
彼時,他尚且不知道這是為什麼。
——「帶著你的至陽之體在人間逍遙吧,肖——少宗主。」
聽見這句話,肖青楓狠狠地搖頭,他對自己說:自己還有寧師叔!還有寧師叔!
自己隻需要寧師叔喜歡自己就夠了!
至於奚瀾,隻是一個意外而已!隻不過是一個失去的無足輕重的欽慕者而已!
然而:
——「吾心,唯劍而已。」
那一瞬他再也聽不見其他聲音。
渾渾噩噩,就連魔淵是否安寧也沒再管,境界一落再落,不知此身何處。
有時他會想,不對啊,師傅說了自己是那個應運救世之人,自己怎麼會淪落到如此境地呢?
這一切是夢魘還是劫難?
亦或是幻境?
直到某日,他看見那雲端之上墨裙女子熟悉的臉龐,這才猶如大夢初醒。
是,是奚瀾啊。
肖青楓後知後覺,或許他早就愛上了這個曾經的未婚妻。
在選擇她作為蒼生祭品的那一瞬,心中湧出的憐惜與愧疚一直醞釀,一點點看著不愛自己的女子展露風華——直到奚瀾瀟灑轉身,終於發現原來她是這樣一個女子。
猝然如光陰定格,釀就烈酒的那一瞬。
所以才在聽到對方蔑視的話語時喪失理智,不顧一切地想要證明,哪怕你奚瀾不再隻注視著我,我也絕不後悔!
可,可到底錯過了。
肖青楓想起自己的師傅,似乎是在魔淵被徹底封印的第二日,他便自散功力,瞬間垂垂老矣,直言是為贖罪。
而後不知去往何處。
或許已然死在哪個大雪紛飛的荒原之中,帶著遺臭萬年的惡名。
而今她在雲端,違逆天運救世,人人尊稱一聲奚瀾仙子。
而自己卻帶著一腔遲來的混濁愛意,匍匐於塵土之間。
再不敢執劍。
曲赫番外
二十五歲的曲赫承認自己其實對奚瀾是一見鍾情,不然,他明明有那麼多可以供自己驅馳的蠱蟲,卻偏偏對這個闖入萬蠱林的女子用了惑心蠱。
這難道還不夠明顯麼?
還傻傻地用生死蠱換一條靈脈, 之後還舍不得用裡面的靈石,珍視得像是什麼定情信物一樣。
這點小九九, 難道還不明顯麼?
隻是十五歲的曲赫死不承認。
不光是死不承認,他甚至沒有意識到自己對奚瀾的這份喜歡,還傻傻把這份心動當做了友誼。
純情蠱師曲小赫打了自己一巴掌——我是真的傻啊, 居然要和自己喜歡的女孩子拜把子。
在奚瀾閉關的那十年,他回過一次萬蠱林。
彼時聖姑一見到他的模樣就笑了:「被喜歡的婆娘甩了?」
曲赫悶悶不樂:「沒有。」
「沒有?」
聖姑瞧著這個自己偶然發現收為弟子的蠱靈,笑著揶揄:「是沒有被甩,還是沒有喜歡的婆娘?」
「……都沒有。」曲赫嘴硬。
隻是這樣的嘴硬不過半個月, 曲赫還是老老實實地去找了聖姑:「師傅你說我看起來, 真的像是被婆娘甩了麼?」
聖姑具體回答了什麼曲赫其實沒有聽清, 因為他發現自己剛問完這話,心裡便已經有回答。
對,你確實像是被婆娘甩了。
而且這個婆娘,就是奚瀾。
聖姑說了半天才發現自家徒弟根本沒聽, 隻是捧著個玉佩一個勁地傻樂,細探之下發現是個須彌芥子佩, 內裡還有一條快幹涸的靈脈。
於是挑眉:「你婆娘挺有錢的呀。」
曲赫點頭:「不光有錢,她還——」
可憐的曲赫, 哪裡有玩得過人族的心眼子呢?
到底還是像倒豆子一樣把自己和奚瀾的一切都給師傅聖姑說了出來, 而後看著她, 問:「我婆娘怎麼樣?」
聽見自家徒弟媳婦被負心漢用惑心蠱暗害,聖姑面容冷淡:「那個道貌岸然的肖宗主, 還真是越發地出息了。」
看著曲赫,聖姑反應過來笑著說:「是個很好的姑娘, 你要是能夠討到她做婆娘,師傅絕對一百個支持。」
身為萬蠱林的主人,聖姑焉能不知道自己的蠱蟲是被誰偷走了呢?
隻是她受了情傷之後不願提及,於是在被徒弟問起蠱蟲下落之後隨意糊弄說是丟失而已。
誰知陰差陽錯, 竟然牽扯出這麼一段情緣。
再看著曲赫,聖姑道:「不論他對你的婆娘有什麼打算,有你師傅在,都會護住她。」
曲赫十分高興:「多謝師傅!」
之後就有了聖姑千裡迢迢趕來仙門大比,當著萬仙之面把肖宗主的臉皮扯下來丟到地下踩的這樁事。
以及那股對著徒弟情敵肖青楓毫不掩飾的敵意。
並且意外地交到了神女宮宮主這個好友,二人一見如故, 一拍即合,一丘之貉……總之最後一直都挺快樂。
於是聖姑在給萬蠱林下了個生人勿近的禁制之後抱著自家徒弟的繭跑來神女宮, 和自己的好朋友一起住。
我和我未婚夫算是青梅竹馬,我是神女宮的少宮主,他是萬劍宗的少宗主,論天賦身份我從來不弱於他,偏偏從前被豬油蒙了心,把自己這個未婚妻弄得像他的手下。
「(嗚」除了這個分歧之外,兩個姐妹相處得都挺和諧。
每當天氣好的時候, 聖姑就會去拍一拍曲赫的繭。
「徒弟啊,你可快點長出來吧,你家婆娘現在天天一副要飛升的樣子,整個人都冒著仙氣和功德金光, 為師可不想看你剛出生就丟了婆娘啊……」
絮絮叨叨地, 翻來覆去地說。
並沒有發現自己拍打的地方出現了一絲細小的裂縫。
這年的冬天,第一場雪落下時,沉睡了數十年的青繭終於破開。
而奚瀾看著隻有三四歲娃娃模樣的故人,彎了彎眉眼:「許久不見, 嬌俏的小蠱師。」
牙都沒長齊的小曲赫突然後悔,自己應該等長成二十五歲的模樣再破繭的。
嗚嗚,這樣更難討婆娘了。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