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後艱難地開口:「承讓。」
肖青楓自發現自己落於下風便開始魂不守舍,而今當真被我打敗還是渾渾噩噩,直到聽見這帶著隱忍痛意發兩個字才回神。
他看著我眼神很是復雜:「我輸了。」
隨著肖青楓認輸,肖宗主終於將威壓抽離,我將湧至牙冠的鮮血吞咽回去。
我贏了。
隨行的三千弟子無不歡欣,高呼神女宮之名。
師傅也跟著舒展了眉宇,衝我輕輕頷首。
隻是未等我接過此次仙門大比第一仙才的榮耀,忽然天地突變,上至掌門下至僕從皆察覺到一股極為恐怖的魔氣。
這是,這是能夠容納返虛魔族進入人間的通道出口!
我靈光乍現看向肖青楓,他果不其然正在凝視著我,眼中是濃鬱的痛苦之色。
像是看著一個祭品。
小蓬萊。
小蓬萊!
我看著萬劍宗的肖宗主與各宗掌門齊齊出手,將這個剛出現還未來得及擴大至有魔族走出的入口封印。
而後他的目光落到了我身上。
我終於知道,這位正道第一宗的肖宗主,所謀算的到底是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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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帶領眾人一舉封印魔淵入口之後,肖宗主立於萬仙之前,眾星捧月。
「奚瀾仙子。」
當他喚我之名時,數萬仙人的目光也隨之聚集到我身上。
「數十年前,吾推演天機算出魔淵即將臨世,時至今日,萬劍宗數萬弟子為封魔淵,折損盡半。」
「然魔淵之心一日不得封印,則魔淵入口一日不止擴張,為今之計,唯有借奚瀾仙子九寒淨體,渡於我徒肖青楓,吾將傳盡自身功力至其至陽之體,由其拋卻生死,赴魔淵,誅魔心。」
「還望奚瀾仙子為了蒼生,顧全大局。」
還望奚瀾仙子為了蒼生,顧全大局。
這是要我的骨我的肉,我的命和我的靈力,如爐鼎般雌伏於肖青楓身下,任由其索求採補。
可我不能拒!
因為蒼生!
隻因大局!
怪不得他知道我的體質之後便給我下惑心蠱叫我愛上肖青楓,怪不得他比誰都在意我們的婚約,怪不得他哪怕知道那些丹藥會損傷我的前程也依舊拿出。
因為在他眼裡,我已然是個沒有前程的祭品!
而他將仙門大比定在小瀛洲,恐怕也是算定了今日會有這樣的魔淵出口現世,在數萬仙人的注視之下,靠著大義來逼我!
我看著這個我曾經分外敬重的肖宗主,他站得太高,太高。
他身後有數萬仙人,他為了蒼生不惜將自己的功力全數傳給救世之人,不惜折損自己的一半弟子門人,不惜令萬劍宗傳承斷絕!
他站在大義的那一端,慈悲無情,燦爛光明。
數萬仙人齊齊看向我,下至金丹上至化神,試探!憐憫!欣喜!惋惜!
他要我為大義而死!
我被這些前輩所注視著,甚至感覺到周身被數到靈力桎梏不得——他們怕我畏死而逃!
他們怕這個九寒淨體的供給者,畏死而逃!
我不是奚瀾,不是神女宮少宮主,不是仙門大比的第一仙才,我隻是個供給九寒淨體的女子!
我從不懼為蒼生而死,可——
可我絕不甘就這樣被人算計!
忽而響起一聲爆呵,一聲怒音。
「萬劍宗老烏龜你欺人太甚!」
「掌門師兄如此絕此非正道!」
旋即兩道身影飛至我身側,師傅揮扇割裂我周身束縛,寧師叔執劍傲視眾仙。
她們二人立於左右,面對眾仙展扇拔劍。
而我在擺脫數個化神大能的約束之後,在眾目睽睽之下開口:「奚瀾願為蒼生死!」
師傅不可置信地看著我:「瀾兒!」
就連寧師叔也為之側目。
「隻是諸位,難道真的要將天下寄予一個敗將之身麼!」
被我打敗的肖青楓如今正在臺下,聽聞我說出他的名字愕然與我對視,但聽我道:「縱有化神功力,卻無堅韌劍心!」
「如此之人——安敢赴魔淵!」
14
我神女宮弟子體質盡皆屬寒,可以入魔淵,而至陽之體之人與之採補獻祭,也可入魔淵。
隻是當這個至陽之體劍心蒙塵,被祭品輕易擊敗後,誰敢信他!
倘若是中蠱之後無心修行靠著磕丹藥堆砌至元嬰的我,在敗給肖青楓之後定然絕無活路,然而偏偏我勝了!
恐怕就連肖宗主也未曾想到。
我一席話畢,萬聲寂靜。
清風徐來,我身後忽然傳來一道聲音:「神女宮弟子林宛,願舍命渡於少宮主,助其封印魔淵之心!」
這是,被我從狼群裡救下的十八師妹。
隨著這一句話落,又有許多聲音自我身後傳來:
「神女宮弟子千靈,願舍命渡於少宮主,助其封印魔淵之心!」
這是每日澆花的四千二百三十七師妹。
「神女宮弟子素眉,願舍命……」
這是屬兔但酷愛吃兔頭的九十六師妹。
「神女宮弟子覃姜,願舍命……」
這是被父母賣入花柳地的一萬兩千零一師妹。
「神女宮弟子溫碧……」
這是六歲剛拜師便問長大後能不能嫁給大師姐的四師妹。
「神女宮弟子……」
「神女宮弟子……」
千人出聲,我漸漸分不清誰的聲音,隻覺得她們都成了一個人,都隻有一個聲音,都共用著為一個願望而跳動的心髒。
一聲聲!一句句!
隨行的神女宮三千弟子無一懼死!齊聲願為蒼生舍命!
風起雲湧,少女們壯烈之聲激蕩天地,誰人聞之不變色!
雲端之上,有人忍不住輕嘆出聲——這邊是神女宮弟子的風採麼?果真不負神女二字。
神女死蒼生,而今方知竟真如此。
這樣的感慨不止出自一人之口,肖宗主的視線原本隻凝視著我一人,而今卻看向了我身後每一個女子稚嫩的臉龐。
怎麼會這樣?
怎麼會有這樣的一群人?
隨著三千弟子盡數說盡,我身側的寧師叔忽然啟唇:「寧汐亦有霜寒之體,願與奚瀾仙子共赴魔淵。」
她自知活不過百載,願以化神之軀,與我共入魔淵。
怪不得當初曲赫說治療寧師叔的傷勢,需要三滴極寒血脈者的心頭血。
原來如此。
三千弟子齊赴死,這是肖宗主從未想到的。
他為了鎮壓魔淵不惜自毀道心,將所以魍魎手段盡出,卻沒想到,卻沒想到神女宮眾人從來非鼠輩!
這些師妹們熱烈赤忱之心終於勝過蒼生大義。
原本無聲逼迫著我為了天下蒼生而做肖青楓的獻祭品的眾人也為這樣從未預料的走向而沉默。
就連肖宗主,也默許以一宗弟子之命換得天下太平。
可——
「我不允許。」
我的聲音回蕩在整個仙門大比的上空。
我看著這些師妹,看得清她們眼中的畏懼與堅定,接著轉過身對著高高在上的肖宗主開口:「我不否認,殺一人而就救天下是個好主意,殺千人萬人救天下也同樣如此。
「正如,肖宗主您所選擇的那樣。」
「可奚瀾能決定生殺的那一人,唯有我自己。」
我看著這些朝夕相處的師妹,同寧師叔相視頷首,而後朝她們拱手一拜:「諸位師妹,我與寧汐此行若無歸,神女宮與天下——便拜託諸位了!」
15
千裡迢迢帶著自己師傅趕過來的曲赫蹲在我面前很生氣很委屈的樣子。
據他轉述,聖姑原來和肖宗主曾有一段情緣,然而肖宗主卻隻是為了聖姑的蠱。
並且在盜得惑心蠱之後一劍斷情,這些年聖姑自囚萬蠱林,鬱鬱難平。
而今現身人前,將肖宗主的臉皮在眾仙人面前扒下來踩在地上。
曲赫說:「你不知道,肖老烏龜看見我師傅的時候臉都綠了!他當了一輩子正道魁首,現在晚節不保,嘖嘖嘖——」
我垂眸:「但他無悔。」
「身敗名裂,傳承斷絕,道心破碎,他都無悔——他為了天下蒼生可以入魔,他是不會後悔的。」
肖宗主,善惡難辨的肖宗主。
我不認同他的做法,卻也能夠明白他何以為之。
我說:「如今他雖然謀劃落空,但我與寧汐願入魔淵,他縱然身死道消也是高興的。」
曲赫不高興了:「這老不死的……」
我瞥他一眼。
「……奚瀾。」
曲赫忽然緊緊盯著我,他離得太近了,像是盯上獵物的水蛇:「你真的要去魔淵麼,你不怕死麼?」
我微微偏頭:「我死而蒼生安寧,是平生所願。」
「我不能理解,奚瀾,我不能理解你為什麼要死,就算魔淵與人間徹底相同,以你我的實力也能夠遊刃有餘地活著——你為什麼偏偏選擇送死?」
曲赫又逼近一步,我忽然警覺當初萬蠱林裡光著腳丫坐在樹上的小小少年,而今也長大了。
隻是——「你還是個孩子呢,你本就不應該懂。」
我看著他:「魔淵不封,天下蒼生便都要懂得舍生取義,但是,我想要的是個能夠叫不懂責任的孩子任能夠快樂活著的人間。」
「我不是孩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