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說這書下三濫的人,一時都不敢看他了。
我松了口氣,不知怎的,鼻子忽然有點酸澀,看賢王順眼了許多。
「來人,去把書搬來。」
一聲令下,侍童急忙奔向書屋。
陸驚月不知想到了什麼,臉色一下白了。
賢王饒有興致地看著她,道:「陸娘子緊張什麼,書來了,不是正好還你清白?」
「我……」
陸驚月咬咬唇,說不出話。
一箱竹簡被搬過來,賢王取出一卷,在眾人的注視下翻看。
不一會兒,抬眸,似笑非笑地看向陸驚月:「陸娘子,這詩,果真有記錄呢。」
好似一道驚雷砸下,滿堂皆驚。
所有人都看向陸驚月。
「怎會如此?」
「陸娘子,你的詩當真是抄來的?」
陸驚月臉色煞白,退了幾步,驚慌解釋道:「不是的!我沒抄,你們,你們怎知,不是那人抄我呢!」
「有道理。」賢王點點頭,又道,「這書上的詩,有十四句,你念的隻有四句,陸娘子,既然是別人抄你的,那你且說說,那另外的十句,是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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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我忘了……」
陸驚月幾乎站不穩。
她的神情,已經說明了一切。
「果然是抄來的,難怪作詩那麼快!」
「依我看,她以前的詩,恐怕也都是抄的!」
「怪不得,我總覺得她有些詩沒頭沒尾的,原來都是偷來的!」
陸驚月紅了眼,咬牙道:「不是的!我沒抄,何況,就算這首詩不是我的,你們又憑什麼說我別的詩都是抄的?你們有證據嗎?」
是的,沒有。
大家又安靜了下來。
陸驚月正要笑。
這時候,門口卻傳來清朗,卻不容置疑的聲音:「我有證據。」
霍輕塵!
我急忙回頭看,卻見他一身戎裝,手中拿著一卷竹簡,滿面肅殺之氣。
看樣子,剛從宮裡出來,來不及更衣,就過來了。
賢王瞧見霍輕塵,竟難得地站了起來:「霍卿,你終於來了。」
霍輕塵拱手一拜,握著竹簡,道:「臣一出宮,便直奔王府而來,在門口就聽人說,王府今日宴請了一位天縱詩才的女郎,作出了好幾首絕妙的詩,臣一時好奇便聽了兩句,發現這些詩,臣都曾聽過,便又請書童取了她以前作的詩來看,竟發現,這些詩,沒有一首是她所作。」
陸驚月呆呆地看著霍輕塵,好一會兒,才緩過神來,道:「你胡說什麼?這些詩,都是我作的……」
「好啊,那不如,就請陸娘子再作幾首來看看?我保證,你說上句,我便能說出下句,而且比你快十倍。」
「你?」陸驚月似乎意識到了什麼,眼中浮現出一些驚恐。
霍輕塵將竹簡扔在地上,冷冷地看著陸驚月:「陸驚月,李白、杜甫的詩,叫你抄了個遍,今日,竟抄到陶翁頭上了,你是不是太過得意忘形,忘了這是什麼地方?」
這一句,是壓死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
陸驚月轟然坐在地上,眼淚簌簌地往下滾:「你也是穿越者?你為什麼要這樣對我?」
霍輕塵挑挑眉,道:「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我隻知道,盜用別人的成果,來沽名釣譽,實在是小人行徑。」
陸驚月究竟有沒有抄襲,一目了然。
眾卿紛紛氣得站起來破口大罵。
賢王看了一會兒戲,揮揮手,道:「這女子盜用他人詩作,為己謀利,欺騙本王,實在是罪不可恕,來人,拖下去,重打,遊街。」
聽見這話,陸驚月驚恐地往後爬了幾步,而後怨毒地看向霍輕塵。
「你為什麼要這樣?我們都是穿越來的,互惠互利抱團取暖不好嗎?」
霍輕塵嫌惡地皺了皺眉。
「無論在哪裡,都該靠自己的本事立足,而你所作所為,與盜賊無異,令人不齒,陸驚月,這是你該有的下場。」
「你!」
陸驚月目眦欲裂,在士兵抓她時,瘋狂掙扎,尖叫喊道:「慢著!我承認,我的詩的確都是抄的,你們沒有聽過那些詩,那是因為,我是從幾千年後穿越時空來的!我是妖女!」
她指向霍輕塵:「這人和我一樣,都是從幾千年後來的,他也是妖人,你們,你們也把他抓起來啊!」
眾人看向陸驚月,向看著一條瘋狗。
我替霍輕塵捏了一把汗,他自己,卻淡定得很。
「寰宇之大,又豈止我朝人會作詩,陸驚月,我知道你恨我揭穿你,但你也不必編這樣離譜的故事,非要與我同歸於盡不可吧?」
「我沒編故事……」
「夠了!」
賢王揉了揉眉心,道:「一個招搖撞騙之人的瘋話,豈能當真?霍卿保家衛國,功勳卓著,豈容人汙蔑?趕緊拖下去,打到她不再信口雌黃為止。」
士兵得令,當即就將陸驚月堵了嘴,拖了下去。
陸驚月再沒有別的辦法,絕望地望向沈一顧。
「沈一顧,救我,你救救我啊!」
沈一顧冷冷看著她,直到她被拖出去,都沒有說過一句話。
6
陸驚月被拖走後,有人小心翼翼地,問霍輕塵:「穿越,是什麼?」
不等霍輕塵答,賢王看了輕塵一眼,擺擺手道:「瘋女人的話,你還真放心上了?散了吧,都回家去吧,本王也沒有心情了。」
於是詩會就這樣草草結束了。
眾人紛紛辭別,我與霍輕塵要走時,賢王卻笑著問我:「你二人,是不是好事將近了?」
我的臉唰地一下紅了,霍輕塵嘴角的笑意止都止不住,輕輕拉住了我的手。
「害羞什麼?」
賢王打趣一聲,又道:「什麼時候日子定下來了,與本王說一聲,本王給你添一份嫁妝。」
我嚇壞了:「王爺,臣女可受不起啊!」
「有什麼受不起的,本王別的沒有,就是有錢。」
他笑笑,折身走了,走了幾步,又回過頭來,看著我,意味深長地說道:「十六生,以後多收錄點香豔的故事,本王愛看。」
他他他!
我半天才找回自己的聲音:「王爺,你怎知我是十六生?」
「本王當然知道,不然,你以為本王為什麼請你?」他得意地笑笑,揮揮手,瀟灑離去。
我好像被幾萬兩銀錢砸中,一下子愣在原地,暈頭暈腦的。
霍輕塵輕輕嘆了口氣:「我娘子怎麼這般受人喜愛,我要吃醋了。」
我回過神,臉熱得不行。
「誰是你娘子?」
「不是嗎?」
他可憐巴巴地望著我:「嗯?不是嗎?」
是是是!
霍輕塵笑盈盈地看著我,許久,問我:「阿弗,你沒有什麼要問我嗎?」
問什麼?他是不是真的從幾千年後來?
那是我理解不了的東西,我也不在乎。
我隻在乎當下。
「有啊,你什麼時候提親?」
他一笑,說,不告訴你。
我先前聽霍輕塵說,會想辦法,找個長輩替他提親,還納悶他會找誰。
我哪能想到,他竟然找了皇上。
從賢王府出來的那天下午,宮裡的聖旨就到了。
皇上本人沒來,但總管太監,帶著聖旨,和烏泱泱一大群人來了。
皇上封我為縣主,賜婚霍輕塵。
我阿母哭了,用手肘頂了頂我阿父,小聲道:「這女婿真爭氣,咱家阿弗這回風光了!」
我阿父笑了笑,隨即擔憂地看著那一大群宮人:「好多人啊,不會要留下來吃晚飯吧?咱倆煮不了這麼人的飯呀。」
……
聖旨到了的那個晚上,陸驚月跳了河。
跳之前,還說著什麼「不玩了,要回家」一類的瘋話。
不過,她怎麼樣,我也不在乎了。
我與霍輕塵婚期定在來年春天,一個萬物復蘇,一切重新開始的季節。
我的生活重新開始了。
有些人的生活,卻倒退了。
我定親的第二日,沈一顧便瘋了似的拍打我家的門,非要見我不可。
我不肯,他便在門外大喊。
「阿弗,你當真喜歡他嗎?你們才認識幾天?」
「阿弗,你是不是為了報復我,才嫁他的?」
「阿弗,我錯了,我當真知錯了,我成親第二天,就知錯了……你別嫁給別人好不好?你忘了我們這麼多年的情誼了嗎?阿弗。」
……
我覺得他真煩。
似乎是非要讓我想起當年與他的舊情,他開始贖罪,自殘式地重新追我。
頂著烈日在門外等我。
淋著大雨去山裡給我抓兔兒。
冒著摔死的風險,去蒼梧山上給我取第一捧雪。
終於在那年冬天,他把自己作廢了。
傷病交加,身子一夜之間垮掉,再也起不了床。
我成親那日,出門前,沈父突然哭著闖進來,哭著求我:「阿弗,一顧不行了,他還在念著你的名字呢,看來以往情誼的份上,你就見他一面吧!」
從前,他們也沒看在以往的情面上,給我留一點體面呢。
我掏掏耳朵,道:「一顧是誰?不認識,快把這人趕走,別誤了吉時。」
我帶著好幾份嫁妝,風風光光地出嫁了。
滿城人都來圍觀,無不豔羨。
洞房當夜,沈一顧在家斷了氣。
可那與我有什麼關系呢?
紅燭暖帳,將軍在床。
我還有好多事要辦。
(正文完)
【霍輕塵番外】
在剛拿到這個課題時,我對我要研究的這個朝代,並沒有什麼感覺。
一個混亂不堪,正史隻記載寥寥幾筆的時代,還能怎麼研究呢?
直到古墓裡,出土了一部書。
書中內容如此有趣,那個時代的風土人情,躍然紙上。
比起枯燥的文獻,這部書簡直像小說一樣引人入勝,或者說,這就是那個時代的小說。
我完整地看完了那些書,陷入了作者所記錄的那個世界。
我開始對作者感興趣,開始拋開著作,去研究他本人。
越是研究,就越是被他的人格魅力吸引。
他留下的文字,幽默,卻又溫柔、悲憫。
他本人,也應當如是。
這樣的人,不應該被掩埋於歷史長河。
然而由於資料有限,無論我如何細挖,都找不到對他的記載,無法還原他的歷史身份。
我想,這大概會成為我一生的遺憾。
直到一個雨夜,我抱著書離開學校,被一輛電瓶車迎面撞翻。
再醒來,就在戰場上,成了一個無名之卒。
好在我熟讀史書,對古代排兵布陣的方法很有研究,加上讀書時,每天鍛煉,身體素質很好,才活了下來。
三年後,甚至封了侯。
可這對我,並沒有什麼意義。
我與絕大多數都說不上話。
我好像一粒塵埃,漂浮在空無一物的宇宙。
孤獨幾乎要將我壓碎。
即便努力融入,卻仍隻是一個異鄉人。
像個歷史的旁觀者,獨立於時代之外,無法與人產生羈絆。
直到後來,我在酒樓裡遇見了她,十六生。
那是我研究了六年的人,是我與這個世界唯一的羈絆。
那一刻,我終於不再孤獨,靈魂有了依附之處。
我不再是異鄉人,我的存在有了意義。
繼續相處,我發現,她比我想象的,還要有魅力。
年輕的十六生,不,我應該叫她,霍思弗,善良純真,又與眾不同,像棵野草一般生命力十足。
誰能不心動呢?
朝朝暮暮的相處中,我無法控制地愛上了她。
我很害怕失去她,在這樣混亂的時代,任何人都有可能突然消失。
我像捧著一捧泡沫一樣,小心翼翼地維護我在這個世界唯一的念想。
許是感念我的真誠,從城北回去的那天晚上,她點了頭,說願意嫁我。
我也曾糾結過,愛上一個古人,這樣對嗎?
後來,就不想了。
那又如何?
大不了,留下來,和她一樣,成為古人。
我與她,將會恩愛白首,合葬一處。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