親生父母找上門時,我正在道觀裡作法。
「五十萬,別和你妹妹爭寵。」
一張卡扔在我面前,生母護著假千金冷淡開口。
我懵了,五十萬,還不夠請我下山!
1、
親生父母找上門來那天,我剛接了筆大生意。
城北謝家的太子爺中了邪,謝老爺子和我師父是故交,將人送到了觀裡。
「一點心意,我們少爺就拜託您了。」
中年男人賠著笑,推來一個白玉扳指。
「這是定金,少爺醒來之後,必有重謝。」
我撐著下巴瞧了瞧,玉質細潤,帶有沁色,還是件有市無價的古物。
唔,大手筆。
「客氣了。」
我漫不經心笑著,「自當盡心竭力。」
餘光裡,昏迷不醒的謝家太子爺簡直像是一尊金閃閃的大佛。
我下意識舔了舔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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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年不開張,開張吃一年。
……
我這邊送走謝家人,還在裡屋給大少爺配藥,外間卻突然一陣吵嚷。
小道童跌跌撞撞跑進來,差點被門檻絆倒。
我皺眉:「清時,出什麼事了?」
「觀觀觀觀觀主——外面來了幾個人,說是您的親生父母,要把您認回去。」
我茫然頓筆:「啊?」
哪裡來的騙子要當我爹?
2、
「觀主今日不見客,還請回吧。」
小道童不卑不亢地躬身,下了逐客令。
「什麼觀主?我崔英是她爹!小丫頭片子在我面前也敢擺架子?」
暴怒的中年男人狠狠一拍桌子,桌角的古董花瓶骨碌碌地摔在地上,四分五裂。
「——啪。」
隨著花瓶落地的響聲,觀裡其他的人全都停下了動作,沉默看向他。
空氣中隻剩下死寂。
崔夫人見勢不好,推了推暴怒的崔英,小聲在他耳邊說了些什麼。
「什麼古董?荒郊野嶺撿來的破瓶子,這種便宜玩意也敢碰瓷老子?」
……
我趕到的時候,剛好聽見這句話。
滿地狼藉,我跨過門檻的腳頓了頓。
「啊,崔先生好眼力,確實是些不值錢的玩意。」
我輕慢笑著,臉色卻冷了下來,「幾位所為何事?」
崔夫人挽著的那個小姑娘怯怯望著我,然後轉頭小小聲問道。
「媽媽,姐姐都穿著些什麼衣服呀?我們還是把錢賠給她吧。」
我低頭看了眼身上整潔的道袍,沒說話。
衣著華貴的婦人將我從頭到腳掃了一遍,然後扔下一張銀行卡。
「這卡裡有五十萬,回到崔家以後,別和若若爭寵。」
我懵了。
五十萬,還不夠請我下山!
銀行卡落在滿地的碎瓷片上,滿地狼藉,我無端地煩躁。
「誰說我要回崔家?」
我氣極反笑,「幾位,別亂攀親戚,我是我師父養大的,誰和你們是一家?」
「逆女!」
崔英一巴掌扇過來,被我半空截住了手腕,一擰一推。
他爆發出殺豬般的慘叫,冷汗一下子滑了下來。
我俯下身,盯著他的眼睛。
「我不喜歡沒有禮貌的客人,別在這裡發瘋。」
「你,你——」
我懶得再理他,目光落在瑟瑟發抖的小姑娘臉上,聲音很輕。
「別亂認姐姐,我小妹死得早。」
一片死寂中,我撿起銀行卡,在崔夫人臉上拍了拍。
「夫人,我可不是叫花子。
「五十萬,連你打碎的這隻花瓶都不夠賠。」
她氣急敗壞,聲嘶力竭地指著我。
「你等著,你等著!總有一天你要跪著求我把你認回去!」
我擦了擦手,頭也不抬地往外走。
「清時,送客。」
卻在門口撞上了人。
「等等。」
溫和清潤的聲音在我頭頂響起,帶著點漫不經心的笑意。
我像是被拎住後頸皮的貓,渾身毛都要炸起來了。
「道觀清貧,不如崔先生將這花瓶賠了再走?」
崔夫人冷笑抬頭:「笑話,一個破瓶子,難道我崔家還賠不起——」
「——加上五十萬,還有七百五十萬要賠,您看怎麼處理?」
崔夫人的表情凝固在了臉上。
她像是不可置信般張了張嘴:「你說什麼?」
「我說——這個瓶子是貧道八百萬拍回來的。」
我那看熱鬧不嫌事大的雲微師兄懶懶散散搖著扇子,衝著她笑了一下。
見到表情凝固的一家三口,他善解人意地「啊」了一聲。
「一個破瓶子,難道崔家還賠不起嗎?」
他學著崔夫人的語調,好像真情實感地在疑惑著。
崔英率先反應過來,抬起手就要拍桌子鬧事。
「這桌子是百年的黃花梨木做的。」
我幽幽補刀。
「崔先生要是連我的破瓶子都賠不起,就不要再拍我的破桌子了。」
「畢竟——你大概不想知道它的價格。」
崔英的手僵在半空,收回去也不是,往下拍也不是,臉上的神情滑稽極了。
我沒忍住笑出了聲。
「算了。」我頗為大度地擺擺手,「八百萬就當聽個響,本觀主今天高興,放你們一馬。」
「諸位,滾吧。」
3、
送走煩人的客人,我被不著調的師兄狠狠捉回了內殿。
「長本事了啊,雲霽,你房間裡那個野男人,是誰?」
「什麼野男人!」我神情肅穆,「雲微,放尊重點,那是我的大金主!」
師兄撐著下巴打量了昏迷不醒的大金主半晌。
「這是城北謝家那位太子爺?」
我坐回桌前,漫不經心地琢磨著藥方:「是啊,可金尊玉貴著呢。」
「看見這個玉扳指了嗎?」
我示意他去看那枚大剌剌放在桌上的玉扳指。
「人家給的定金。」
「……」
雲微沒說話,臉上神情很復雜。
我察覺到不對,謹慎地開口:「怎麼?」
一瞬間所有最壞的可能在我腦海中過了一遍。
玉裡藏著千年厲鬼、此物不詳必有血光之災、這東西是義烏高仿的。
我屏氣凝神,提心吊膽地回望雲微。
雲微神情凝重地看看扳指,再望望我,最後長嘆出一口氣。
「這扳指,就是貴。」他頓了頓,認真補充,「……很貴。」
我沒聽出他的言外之意,撲過去要收拾他。
雲微抱著腦袋躲避,竟然沒還手。
「嘶——下手真重。師妹,以後發達了,可不要忘記師兄我!」
我冷笑一聲:「是嗎?叫聲觀主聽聽。」
「小觀主,小師妹,小祖宗——」
雲微笑吟吟地搖起扇子。
「辛苦觀主。」
我手賤掐了把他的臉:「中聽。」
4、
半個月後的一天,我捧著剛熬好的藥推開客房的門。
然後發現謝家太子爺醒了,靠在桌邊,垂著眼不知道在想什麼。
他昏迷了一個多月,頭發長長了些,堪堪遮過凌厲的眉眼。
我看得有些呆。
「喂,師妹,怎麼堵在門口不動——」
雲微的大嗓門嚷嚷著,探過頭來看,下意識脫口而出。
「咦,太子爺醒了!」
我:「……」
太子爺:「……」
謝家太子爺冷靜地挪開眼睛。
「我叫謝應檀。」
「哦哦,原來是謝兄,失敬失敬。」
我扶著額頭,一把將我的丟人師兄推出門去。
「頭還疼嗎?」
他搖搖頭。
我謹慎地將謝應檀從頭到尾掃了一遍,覺得可以向他索要尾款了。
謝應檀也在打量著我,我順著他的目光低頭,看見了那枚玉扳指。
自從知道它貴得超乎想象以後,我就將它串起來戴在了脖子上。
「這是定金。」
我言簡意赅。
他沉默點頭。
我想了想,懇切補充:「我知道很貴。」
……
謝應檀醒來後,在道觀休養了幾天,就要下山回家。
臨行前夜,我那四海雲遊的師父回來了。
我粗略地和他匯報了觀裡最近發生的事情。
說到崔家人上門認親的時候,我頗為無語,半晌憋出一句。
「哪裡來的神經病。」
師父執起茶杯的手一頓。
「是為師叫他們來的。」
「?」
我懷疑自己聽錯了,呆滯地抬頭。
「……啊?」
師父低頭看著我,聲音很輕。
「你明日,和應檀一起下山去吧。」
我如遭雷擊。
「師父,你不要我了?」
「怎麼會不要你,隻是有些東西,你得自己去尋。」
他苦笑了一下,「你今年十八歲了,也該去見見……親生母親。」
我有些恍惚,未及細想,又被他的下一句話轉移了注意力。
「而且謝家的尾款還沒結,你得跟著應檀去謝家取啊徒弟。」
5、
下山以後,我住在師父在江城歇腳的小別墅,樂得清靜。
下山後的第一個晚上,我久違地,做了一個奇怪的夢。
不,不是夢。
「小乖,小乖。」
有個影子茫然地在我面前晃動著,但碰不到我。
我意識到,這間房子裡或許有一個遊蕩的鬼魂。
我窺探不到她的氣息。
她似乎被某種法咒保護著。
我並沒有放在心上,活了這些年,見過的鬼魂沒有一千也有八百了。
……
第二天,不知道崔家夫婦哪裡聽到的風聲,又找上了門。
我想起臨行前師父囑咐的話,猶豫了一下,還是開了門。
「小霽姐姐。」
我那便宜妹妹這下學乖了,躲在崔夫人背後怯怯叫人。
「小霽啊。」
崔夫人尷尬地咳了一聲,「那天你爸爸喝多了,都是誤會,你別往心裡去。」
我冷眼看著。
她扯東扯西,終於話頭一轉。
「你還在我肚子裡的時候,我和陸家夫人訂了娃娃親。」
「你今年也成年了,你看——」
她的心思簡直明明白白,全部寫在臉上。
我看得好笑,懶得戳穿她,順著她的話問。
「所以?」
「三天後謝夫人舉行生日晚宴,陸家少爺也會來,但是——」
她有些為難地將我上上下下掃了一遍。
「謝家的請柬已經發過了,小霽,委屈你一下,晚宴結束你再和陸少爺見一面吧?」
用這樣低級的方法羞辱我,我幾乎要冷笑出聲。
有謝家的請柬了不起是嗎?
我迎上她的目光嗤笑。
「好啊。」
崔夫人對我的識時務頗為滿意,剛要說什麼,她的手機突然響了。
她走到陽臺上接電話,留我和崔若在客廳面面相覷。
「小霽姐姐……」
嬌滴滴的聲音一出,我不動聲色地坐遠了一點。
她滿臉天真:「林哥哥說了,你那就是個破瓶子!」
「是啊。」
我心不在焉地點頭。
「區區八百萬,碎了就碎了。」
我朝她溫和一笑,「不是什麼值錢的東西,別害怕。」
「……」
崔若咬了咬牙,終於撕下了那張故作柔弱的皮,顯露出真面目。
「你們這些山裡的泥腿子,怎麼能和我們書香門第比?」
「雲霽,三天後的豪門宴會,我能去,你能去嗎?」
大概是我的沉默讓她感覺找回了場子。
她挑釁地朝我一笑。
「讓小霽姐姐宴會結束了再來,小霽姐姐不會生氣吧?」
我漫不經心地笑:「怎麼會呢?」
6、
三天後。
「終於舍得來了?」
在和謝應檀約定時間到來的前一分鍾,我終於姍姍來遲。
「唔。」
我含糊答應著,朝他亮了亮手表。
「剛好六點三十,我沒遲到哦。」
見謝應檀的目光一直流連在我身上,我低頭瞄了瞄身上幹淨整潔的道袍。
很得體。
「看我幹什麼?」
我疑惑地問。
「那個扳指呢?」
「哦,扳指啊。」
我慢吞吞地從衣領中扯出細繩示意,「這兒呢。」
他輕飄飄地收回目光,耳根有點紅。
莫名其妙。
……
宴會廳裡華燈初上,衣香鬢影。
我趴在二樓的欄杆上,迅速在人群中找到了彎腰賠笑的崔夫人。
她大概是沒端穩酒杯,半杯香檳潑灑到了別的太太的裙子上,臉都快要笑僵了。
崔英衣冠楚楚地端著酒杯,如魚得水地混在人群中交際攀談。
真會裝。
我在心中嗤笑。
我挪開視線,偏頭問謝應檀:「哪個是陸家少爺?」
謝應檀皺眉:「怎麼了?」
「哦,沒什麼。」
我輕飄飄地補充。
「崔夫人說我和那位陸家少爺訂了娃娃親,要我去見少爺一面。」
我看見,謝應檀的唇角頓時抿成了一條直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