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有天我在路上,偶然碰見裴野跟一群小弟講話。
他銜著根草,下巴一揚,很有電影裡黑幫老大的派頭。
「玉蘭巷最近不太安全,怎麼回事?你們誰聽說沒有?」
玉蘭巷?
那不是我把林琦暴揍一頓的地方嗎?
我來了精神,縮在墻後偷聽。
其他人開始左一句右一句:
「聽說了聽說了,林琦被人揍了一頓,太可怕了!」
「啊?她不是大姐頭嗎?」
「誰幹的呀?」
「這她能告訴你嗎?讓人知道了她以後還怎麼混。」
……
「行了行了行了。」裴野開口叫停。
「別人我不管,我隻知道昭昭每天放學都要走那裡,你們沒事叫人盯著點,別讓她被人欺負了。」
「她就是個受氣包,老好人。前兩天我都親眼看見了,那林琦躺在她腳底下準備訛錢,她還傻呵呵地替人說話呢。」
Advertisement
裴野話裡有些恨鐵不成鋼。
……
原來,裴野以為林琦躺在地上,是準備敲詐訛人?
這誤會是越來越解釋不清了!
「你們以後看到誰想欺負昭昭,馬上告訴我,明白沒有?」
底下整整齊齊:「明白了!」
一個小弟湊上去,神秘兮兮地問:
「老大,你該不會是看上人家了吧?」
「嗯?」
裴野瞬間變臉。
那人是個不會看臉色的,繼續滔滔不絕:
「老大,說真的,那個轉校生來之後你就跟換了個人一樣,不逃課了,開始學習,給人帶飯,還往整天身上噴香水,以前哪有女生能讓你這樣啊……」
香水?
我就說,他身上最近味道怎麼那麼奇怪,特別是每天打球回來,那股汗味混著木質淡香水,快把我燻死了……
裴野默默聽完,沖他輕笑一聲:
「你給我轉過去。」
「啊?」
「轉過去。」他重復。
那人一頭霧水地照做了。
下一秒。
「哎喲!!!」
裴野照著他屁股結結實實來了一腳,咬牙切齒道:
「不該管的別管!」
11
那天之後,林琦不敢再惹我,甚至開始躲著我,但是沒用,我還是逮著了個機會,把她拖出來一頓暴捶。
「為什麼……?」
她眼淚洗面,聲音顫抖。
「為什麼……不能放過我?」
我沒有直接回答,而是反問她:
「你還記得喬雨嗎?」
喬雨,我的同桌,也是被林琦霸凌過的受害者。
她雙眼無神,顯然是不記得了。
應該是她霸凌過的人太多,自己也想不起來是哪一個了。
「沒關系,」我伏在她耳邊低語,「你不記得她,我來幫你回憶啊。」
12
喬雨是我的同桌,一個很乖很文靜的女生。
隻是因為在晚上回家的時候,騎車不小心擦到了林琦,從此便被噩夢糾纏。
林琦當時剛被對象甩,正在氣頭上,又看喬雨的模樣好欺負,便叫了一群人來,把她拽到一處偏僻無人的地方泄憤。
扇巴掌,燙煙頭,打火機燒頭發,拍照……直到這群 chu 生累了才停手。
這還沒完,接下來一個月,林琦不停地用手裡照片向她敲詐勒索,威脅她不許聲張。
我原是每天跟喬雨一起上下學的,
可那時我打競賽進了省隊,正在參加封閉集訓,專心沖刺國賽,半點消息都沒聽到。
直到周圍人發現喬雨的心理狀態出了問題,這樁罪行才被揭露出來。
我再次見到喬雨,是在精神病院。
她辦了休學,在醫院接受治療;
她身上多了不少疤,有被煙頭燙的,也有自殘用小刀割的;
她剪了短發,因為一頭長發被林琦用打火機燒焦了;
她形銷骨立,有時會毫無預兆地崩潰大哭,有時會對著空氣大喊「不要過來」
,但更多時候,是沉默地坐著。
她喃喃低語:
「她們把照片專門弄了一個相冊。」
……
高三拿到保送名額後,我去六中辦了借讀。
從一進校門開始,我就帶著強烈的目的。
我扮成一副好欺負的樣子,試圖吸引林琦的注意。
林琦果然如我所料,欺軟怕硬。
13
「林琦,你怎麼好意思問出我為什麼不能放過你的?」
一拳又一拳砸下。
「當初你不是也這麼對喬雨的嗎?」
她痛苦地呻吟著,伏在我腳下不斷哀求:
「我去給喬雨當眾道歉……可以嗎?」
「道歉?」我停下手,「你想的可真簡單啊,」
「你有沒有想過,被你霸凌過的人,根本不想再看見你?」
憑什麼施暴者當眾假惺惺地道個歉,就能把從前的罪行一筆勾銷?
倘若受害者不接受道歉,甚至還會有圍觀者站出來指責:
「原諒她吧,她真的知道錯了。」「為什麼偏偏是你受欺負?」「她都道歉了,為什麼還不能放過她?就不能給她一個洗心革面的機會嗎?」「你為什麼這麼斤斤計較?」「……」
他們對施暴者太寬容,對受害者太苛刻,他們擅長道德綁架和慷他人之慨。
而誰又能看見,受害者忍受著煎熬,從一場又一場噩夢中驚醒呢?
這多不公平啊。
我隻能用這種方式,讓施暴者得到懲罰,為受害者討個公道:
「我錯了,我真的知道錯了……」
我輕嗤一聲:「要不是我,你會覺得自己錯了麼?」
「其他被你霸凌過的人,你會對她們說對不起麼?」
「你說了對不起就有用麼?那些傷疤和回憶會因為一句『對不起』就消失麼?」
不會啊,如果傷痛、疤痕、噩夢般的記憶永遠不會消失,那施暴者,也永遠不配得到諒解。
……
14
高考前半個月,喬雨病情穩定出院,準備復讀參加下一年高考。
同日,喬雨父母一紙狀訴,包括林琦在內的 5 名施暴者被採取強制措施。
天理昭昭,報應不爽。
15
高考離校前最後一天,學校樓頂拉起壯威橫幅,還是那些老掉牙的「會當凌絕頂,一覽眾山小」「前程似錦」「金榜題名」,露天走廊上人頭攢動,有人熱淚盈眶地高喊「我要考 xx」,有人把試卷書本撕碎一樣揚下去,也有人在高中最後一天,鼓起勇氣告白了。
我趴在走廊欄桿上吹泡泡糖,看最後一次屬於高中的燦爛夕陽。
天邊燦爛雲霞翻湧。
「昭昭!」
裴野挨著我趴在欄桿上,臉很紅。
「那個,我……」
我有點期待他能說出那句話。
心跳如擂鼓。
他猶豫了半天,最後還是拐了個彎:
「我……我想對你說聲謝謝,謝謝你幫我補了半年的課。」
是哈,
他現在不僅會解一元二次方程,還會解那道圓錐曲線的壓軸題,從幾次模擬考的成績預測,他高考能上一本線。
我有點失望,隨口應了聲:
「啊,不用謝,小事而已。」
他又問:「那你呢?你準備考哪裡啊?」
我吹破泡泡糖:
「×大。」
他「哦」了一聲,然後再也沒有說話。
我們趴在欄桿上看落日沉金,看眼前偶爾掠過的幾隻飛鳥。
放學鈴響了,擁擠的人群漸漸散去。
「昭昭,再見。」
他浸在餘暉中向我告別。
我揮揮手,轉身離開。
「再見,裴野。」
最後一句話,我們誰都沒有說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