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陰沉著臉朝兩個婆子瞪過去,兩個婆子本能地松了手。
劉婉晴爆出一道哭聲跑回劉府的丫鬟婆子堆裡,抽噎著躲在了她的侍女身後。
「蕭老夫人既然不想要這門親事,那就此退了便是,可你們真正是欺人太甚,當我太師府無人,冒犯到我府門前來!」
兩個婆子聞言,相互對視一眼,面上紛紛露出不屑來:「那還請劉太師往後教好女兒,莫要整日就會伸手同男人要銀錢。畢竟是你們家姑娘天天可是同我們家郎君哭訴,說你府中極其苛待她,我們主母要抬她回去,可是起了一片好心來救她於水火中呢。」
這兩個婆子語氣中夾槍帶棒,是絲毫不怕父親以退婚做要挾。
我在一旁看著這出鬧劇,忍不住笑出了聲。
蕭氏世承爵位,蕭老爺又是身居沙場護國有功的武平侯,門楣高出太師府不知幾許。
可當初同太師府結親卻也是老夫人樂見的,一是蕭流若要門當戶對隻能向上求娶公主,從而毀去前程。二是老夫人害怕聖人猜忌,才選中了太師府這樣一個所謂的清流門戶家的女兒配給蕭流。
可結親的當下歡喜,之後卻不再是。
我十二歲幫母親管家,十四歲與蕭流議親,一直到十七歲還被母親留在家中。
被拖大了年紀的不隻是我,還有蕭流。
蕭老夫人心中早已對我不滿,奈何我言行謹慎,讓她挑不出錯來,隻能將仇記在整個太師府頭上。
之後太師府又出了嫡妹奪姐姐親事這樣的醜聞,同這樣的人家帶上關系,蕭夫人自覺是掉了蕭家顏面的,奈何蕭流對劉婉晴喜歡得很,寧願忤逆自己的母親也要同劉婉晴定親。
一來二去,蕭夫人已經惡極了劉婉晴,巴不得父親這邊主動提退親。
而劉婉晴在先聽到退親兩個字時,整個人還是懵懂著的。
一直到在旁邊扶著她的霜兒湊到她耳邊說了幾句後,劉婉晴神色惶恐起來,隨即哭著沖了出來,在父親面前跪下叩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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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親,女兒與蕭郎是真心相愛!女兒不願與蕭家退親!」
父親先前的舉動本意是以退為進,就算是蕭家不挽留,至少保住些太師府的顏面。
可劉婉晴這一招,卻真真稱得上是將父親的顏面一塊拽了下來往地上踩。
我在邊上看著正精彩,蓉兒適時遞來一捧瓜子,我倆坐一塊嗑了起來。
「你…你…」父親氣得指著劉婉晴的手一直在抖,好半天後才順過起來:「你這不知羞恥的孽障!」
說著,他對周遭的婆子們一並吼出聲:「還愣著做什麼,把她帶去祠堂關起來!」
隨後他又打發走了蕭家的婆子。
周遭看熱鬧的人群見狀也逐漸散去了。
我聽著一群人都走遠了仍舊津津樂道:「想不到這太師府家的二女兒竟是這般不自愛。」
「是了,從前還都說她名聲好,最得太師夫婦寵愛,你說說她又是何必這般輕賤自己,圖什麼呢?」
圖什麼?她自然是害怕失了與蕭家的這門親事就要被父親送去蘇丞相侄子的房中。
那樣才是真正從雲端掉至了地獄。
比起這一些,臉面還算得了什麼?
劉婉晴算是想明白也豁出去了,隻可惜她始終缺了點腦子,如今場合不對,她讓好面子的父親下不來臺,自己又能得什麼好果子吃呢?
16.
劉婉晴被罰得不輕,就在我以為總算能清凈些的時候,卻又與她遇上了,倒是我低估了劉婉晴要惡心我的決心。
她在祠堂裡對著祖宗牌位跪了一整夜,腿腳都稱不上利索了,還要在第二日我出門前拖著滿是傷痕的身軀,到我的院子門前來堵我。
「昨天有僕人看見了,你是從肖二的車上下來的。」
我斷然沒想到,從劉婉晴嘴裡說出來的第一句話會是這個。
隨即又聽她接著說到:「先是自己做主許婚給肖大,又跑去勾搭肖家二郎,劉雯玉,你真是這世上最不知廉恥的女子。」
她惡狠狠說著,似乎要把心中無盡的怨氣發泄出來。
我見她張口閉口皆是些沒營養的話,便要直接越過她離開。
經過她身邊時,劉婉晴忽然用盡了全力朝我撲了過來:「劉雯玉!你等著!等你一離開,這個家裡就不會再有你的位置了,你再也沒機會來礙我的眼,我一定會讓你後悔,以後你要跪在我腳下來求我!」
我被她吵得有些受不了,正要將她推開,蓉兒先過我一步一巴掌摑在了她臉上。
劉婉晴愣了一會,像是不可置信,隨即聲調陡然拔高:「哪裡來的賤婢,竟敢這般欺我?!」
「不好意思,大小姐已經燒了奴婢的賣身契,奴婢而今是自由身,想打誰就打誰。」
蓉兒挺直了背,從荷包裡掏出兩枚碎銀扔到劉婉晴腳下,不待劉婉晴反應便兩手揣回朗聲道:「聽聞二小姐在府中日子過得不好,還需靠未婚夫接濟生活,這點銀子是我的一點心意,就當是對二小姐受我一掌的補償。」
劉婉晴從沒被這樣對待過,聲嘶力竭朝府中護院叫喊到:「把這個賤婢抓起來!我要將這個賤婢打死!快點將她打死!」
「婉晴,你沒有那樣的權力妄自取人性命的。」我上前兩步,輕捧起她被蓉兒捆過的面頰,指腹摩挲過她臉上腫起的指印,柔聲道:「況且,若是因此誤了我赴娘娘之約,整個太師府都要為你所累,你說,你會受到聖人與娘娘怎麼樣的處罰呢?」
處罰未必真的過重,可我的語調屬實瘆人,我感覺到劉婉晴在我的掌下發著顫,掌心下移落到她的肩膀上,輕輕拍了拍:「別惹我生氣,好嗎?」
最終我還帶著蓉兒順利出了府門,蓉兒執意要去送我,說看著我出發才能心安。
我怕劉婉晴事後報復她,囑咐她在我離開後便去投奔肖家。
而其餘的小丫鬟們也已安頓好了,如今太師府中我的院裡早已人去樓空。
我捏了捏眼前攥著我袖角哽咽不止的蓉兒,細聲安慰了兩句,便轉身離去了。
待我登車時,我驀然心念一動,直覺得有道分外熟悉的視線,正隔著些距離落到我身上。
我回過頭,正好看見了長街外朝著我一個勁揮手的肖成業。
他笑得爽朗,張口說著一些無聲的話,似是要囑咐我對這裡的一切無需掛心。
我心中的鬱氣徹底舒展開,朝他報之以一笑,隨即撩開簾子安心入座了。
宋如織早在車廂裡坐好了,此刻正撐著腮出神望向窗外。
她聽見我進來,也隻是不在意地回頭瞧了瞧,隨後又一動不動地看向了車窗外,隻留給我一個寫滿別扭的身影。
一路上她都是這般狀態,沉默著走神,她不搭理我,我也不主動同她講話。
我一路上在心中盤算著等到了西陵寺之後的事。
娘娘隻在西陵寺裡待兩個月,若我能在這兩個月表現得足夠殷勤,讓娘娘多多記下我,等日後離寺時我便能去求娘娘為我與肖成業指婚,若是成功了,那之後的一切事便是十拿九穩了。
到那時候,小丫鬟們若是還想跟著我,便還待在我身邊做我的陪嫁,若是有了心儀之人,我便將她們認作義妹,親手為她們主持操勞婚事。
想到這裡,一陣洶湧的情愫後知後覺在我心中沸騰而起。
我已能瞧見一個全然不同往日的人生,哪怕隻嘗到點甜頭,也足以讓我拼盡全力去奔赴了。
我終究能擺脫那些糟亂又壓抑著的過往,為自己活上一回。
不僅是這樣,我還想著肖大既然在意我,若是他日後是真心待我好,那麼往後餘生,我都要同這個真正愛我的人好好生活在一起。
這是我的一個優點,我惜福得很,對於能夠得到的善意從不亂折騰。
這樣想著,不知不覺,我也成了與宋如織相同的姿勢,唇邊掛著笑,坐在了車廂的另一端託腮望向窗外。
一直等到了西陵,我與宋如織住進了同一間房面面相覷時,我與她都還不曾說過一句話。
宋如織像是在和誰鬧著別扭,舉手投足間都帶著氣。
我雖是一頭霧水,但心想終歸得罪她的人應當不是我,便在整理好床榻後就枕著蓉兒一針一線為我繡出的軟枕闔上眼休息了。
到了後半夜,我又被宋如織搖晃醒,就著入戶的月色,我能看見她眼底的憔悴,這姑娘怕是前半夜根本不曾沾過枕頭。
此刻她看著我,欲言又止,糾結了好大一會,才別扭著開口:「你今日離家,劉錦州就都不來看一眼?」
「我與他關系不好,他來不來我都不在意。」我說著,抬手掩住口打了個呵欠就又要躺下了。
「等等。」宋如織見狀連忙將我撈回來:「我還沒問完呢!你跟我講講,劉錦州他近來在做些什麼?」
「我不知道,也不關心。」我有些脾氣上來了,整個人裹住被子朝後一翻,便又滾回到床榻上。
宋如織不死心,還在身後攘著我,被我揮著手臂拂開。
「真不知你長得人模人樣,是怎麼瞧上他的。」我將頭悶進被子裡嘀咕一句。
宋如織倒是沉默了好一會,仿佛真的在思考這個問題。
就在我又要再度睡過去時,便聽見她幹巴巴的聲音響起:「就…從前隻是有些在意,後來身邊人都跟我說他好,我又得不到,便成了執念了。」
她聽起來有些心煩意亂:「反正感情的事不就是這樣亂七八糟,況且少年人最愛瞎折騰,我也是折騰我自己,偏偏去想一個不喜歡自己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