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中還有腳印,帶雪。
大將軍起先準備殺我來著。
不知道因為什麼,他收了手,給我留了一封信。
也許是因為太冷了。
我哆嗦著打開了信。
大將軍對我說:【老皇帝昏庸無道,我不願再為他效忠。不久後,起義軍將攻破城門,你遠走高飛吧,不要回去了。】
冬天的早晨。
我披著大氅,抖得厲害。
忽然覺得有些好笑,所以我為官的這兩年,意義是什麼呢?
軍營中沒有餘下一匹馬。
我走了一天回到京城。
我在當初備考的那間宅子裡躺到天黑。
直到小六來找我了。
我才半死不活地爬起來。
他望著我哭。
我罵他沒出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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卻不承想,最愛哭的人是我。
10
久而久之,起義軍的勢力越來越大。
朝中幾乎隻有我一個人在負隅頑抗。
老皇帝早就放棄了。
每日驕奢淫逸。
之前與我同一陣營的大臣們動搖了。
主和派張大人籠著袖子緩步至我身前。
他笑道:「怎麼的如此狼狽。」
我瞪他,不理他。
他自討沒趣,但還是對我說:「早日收拾包袱跑路吧,你多次重傷起義軍,等他們攻破城門,有你好果子吃。」
他年紀有些大了。
說話像是在教導孩子:「你還年輕,不懂。
「舊的去,新的來,王朝更替乃是常事,況且老皇帝昏庸,這王朝撐到現在得虧有你。」
說罷,他搖搖晃晃地走了。
那日之後,我放棄了抵抗。
整日窩在我當年應考的那處宅子裡醉酒。
從前。
我要入世,在這裡埋頭苦讀。
如今。
我要離去,在這裡飲酒麻痺。
命運果真弄人。
隻盼裴知行在處置我的時候能為我留個全屍。
讓我死得漂亮些。
那日,我聽說起義軍攻破了城門。
皇宮中老皇帝跳進了護城河,死得透透的。
滿城人心惶惶。
我伏在案上裝死,假裝不知道。
忽地聽見有腳步聲來了。
有人開了門,遠遠地站在門外看我。
我像是生了重病。
整個人萎靡不振。
我半睜著眸子往外面看了一眼。
隻一眼,我的眼眶紅了。
我趴著不動。
裴知行走近我,他手中提著滴血的劍,很是嚇人。
小六撲上前來,攔在我面前。
他大哭:「你不許殺我家公子。」
他一哭,我心裡愈加難受了,但是人各有命。
我推開了小六,眼眶紅著看向裴知行。
「有什麼事衝我來,別傷害小六,他是無辜的。」
他那張好看到極點的臉上顯出微不可察的笑,他說:「你以為,我要殺你?」
我們之間隔著太多了。
也許恨比愛更多。
我覺得他可能也在傷心,因為他的語氣很遲緩:「當初我本想帶你一起走。」
但是裴知行所做之事風險極大。
能少一個人知曉就少一個人。
所以裴知行當初放我走了。
他可能沒有料到事情會發展到如今這樣。
失控了。
他滴血的劍尖抵在我的下巴上,我閉上眼。
卻沒等來疼痛。
我聽到了他的聲音:「可不行。」
隨後,我被人從地上扯了起來。
大氅掉落在地。
我被一群人塞進浴桶,洗了個幹幹淨淨。
那群人給我穿上一件遮不住身形的薄紗衣。
捆了我,將我送進了寢殿。
我之前生了病,還沒好。
我掙扎不掉,隻得任人宰割,但是我害怕裴知行把我丟給別人。
他會不會恨我至此啊。
我嗚咽了起來。
腦海中亂得一塌糊塗。
不久後,那扇門開了。
一個醉醺醺的漢子走了進來,跌跌撞撞。
我嚇得冷汗直流。
裴知行,真的把我丟給別人了?
他真的要如此這般羞辱我嗎?
那大漢吃了一驚,才知道這裡有個人。
他色眯眯一笑:「這是哪裡來的小美人。」
說罷,就朝我這裡撲了過來。
我一躲。
摔在了床下,眼冒金星。
但是我動不了了。
那大漢湊近了要來捉我。
我大叫,拼命想逃。
裴知行這般折磨我,還不如讓我死了算了。
我氣急攻心,「哇」的一口吐出鮮紅的血。
嚇得那大漢不敢上前了。
他再怎麼也不敢去碰一個將死之人。
紗衣被我折騰掉了大半,掛在雪白的肩上。
要落不落。
我哭了。
這時,門被猛地踹開。
裴知行來了,他的眼神有些慌亂,衝過來抱住我。
惡狠狠地看了一眼旁邊呆若木雞的漢子。
他厲聲道:「你怎麼敢碰他。」
嚇得那漢子慌慌張張地跑了。
我縮在裴知行懷裡,不住地發著抖。
我害怕。
其實我很膽小。
真的。
我抓住裴知行的袖子,就像是抓住了最後的救命稻草。
回想我的這幾年仕途。
的確是可笑至極。
裴知行沒有錯,我也沒有錯。
那到底是誰錯了。
為何我,我這麼害怕我的愛人。
他抱著我,我突然渾身發冷,猛地掙扎了起來。
我從他懷裡掙脫,爬到角落裡。
瑟瑟發抖,我不去看他。
我怕看到他眼底的不舍,我也害怕讓他看見我眼底的依戀。
說到底,還是我太膽小了。
11
那日之後。
裴知行再沒有來看過我,我從宮人的口中得知了。
現在的皇帝英明神武,勤奮能幹。
百姓贊不絕口,人間長安。
看來他的確是個好皇帝。
我抱著殘缺的記憶入睡,我的病越來越嚴重,但是沒人來給我醫治。
正好隨了我的意。
我早就想一命嗚呼了,擁有超脫世俗的自由。
我整日整日地咳嗽,咳出來的血越來越多。
小六不知蹤影。
我有點擔心他。
我數著生命的倒計時,坐在窗前。
最後我閉上了眼睛,失去了意識。
但我潛意識裡還是想見裴知行一面的。
我以為自己死了。
沒承想兩天後卻醒了過來。
小六在旁邊哭腫了眼睛。
裴知行沉著臉站在旁邊。
他已經隱隱約約有了帝王之氣,整個人威嚴肅殺。
讓人遍體生寒。
我牽過小六的手,把一塊玉交在他手上。
我氣若遊絲:「去換點銀子離開吧。」
小六不走,我便威脅他,他終於走了。
我望著窗外出神。
是裴知行打破了寂靜。
他說:「你就沒有什麼想對我說的嗎?」
我搖頭。
片刻後,又點點頭。
其實有的。
我說:「我好久沒回山上了,不知那處房子如何了?」
那是我和裴知行生活了十四年的地方。
那裡有我們的所有記憶。
自從離開後,我再也沒有回去看過了,不知還在不在。
說實話,我甚是想念。
那山間的樹響鳥鳴都是悅耳的。
裴知行說:「還在,你若是想看,我帶你去。」
很顯然,我們倆都不太擅長處理我們如今的這份感情。
連無所不能的裴知行都略顯笨拙。
我知道,裴知行可能有顧慮。
我從前與他為敵。
也與整個起義軍為敵,他能接納我。
起義軍也未必能。
他如今成了一國之君,顧慮自然多了。
我清楚地知道,我和他之間隔著鴻溝,跨不過去的。
我們總有一個要葬身在那鴻溝底部。
如果可以。
我寧願那個人是我自己。
我如今得了病。
我感覺自己的身體快不行了。
若是能在死前, 再最後看他對我笑一次,該多好。
我給他說了。
他一把抱住我。
我的背上落下了淚珠, 滾燙。
他也在難受。
我撫摸著他的後背,像從前那樣,我在安慰他,叫他別哭。
我們來世再遇見。
裴知行不答應, 那是我第一次看他情緒失控, 哭到力竭,他說男兒有淚不輕彈,從前重傷都未曾哭泣的他哭得這般委屈。
我承認我心軟了。
可命由天定, 我信了。
我快死了, 這病治不好的。
他不信, 一個月後帶著一位名醫走到我身旁,摸著我蒼白的臉, 對那名醫說:「能治好嗎?」
名醫道:「我盡力吧。」
一個月過後, 我果真有所好轉。
那名醫的藥有些神,就是很苦,有時候我怕苦, 是裴知行扳著我的嘴渡給我的。
12
兩個月後,入春了。
我的病好了大半, 已經能下地行走。
我得了允許,在宮中自由走動。
意外的是,宮中幾乎沒人用異樣的眼光看我。
那日我遇到了張大人, 那個從前的主和者。
他隔著老遠朝我走來。
他籠著袖子站在我旁邊。
我當即問為什麼這宮裡人不那麼討厭我?
張大人瞥了我幾眼:「世人永遠不會唾棄勇者,自然不會被厭棄了。
「隻要你願意歸順……」
話音未落。
他被人打斷了。裴知行走到我跟前,冰涼的手搭在我的額頭,溫柔地問:「好點了嗎?」
我哽咽了,點頭。
就這樣, 我和裴知行的關系緩和了,但是終究沒有之前那般親近了。
不知道該是遺憾還是幸運。
我們各自走到了獨木橋的頂端, 命運卻再次將我們相連。
他不想讓我入仕。
我和他都終生未娶, 我們擁有彼此。
再也不要走散了。
番外
一日朝後, 我在後院逗貓兒。
裴知行過來了, 他換了身便服,匆匆向我走來。
我不明所以。
下一刻我被他撈進懷裡。
每次逗得我臉色緋紅才肯罷休。
「初我」我的心突然劇烈地跳動了起來。
不久後,我們回到了久別的那座山。
山上的木屋還在。
還是從前的樣子,我驚喜地從他身上跳下來。
「吱呀」一聲推開了門。
門裡的一切都很熟悉。
是從前的模樣,我高興極了, 看著整潔的屋子。
我看向裴知行, 問:「你經常來?」
裴知行努了努嘴, 挨著我,抱著我的腰,死不承認:「它一直都這麼幹淨。」
這個說法把我給逗笑了。
我也沒有拆穿他, 他說什麼就是什麼吧。
我從他懷裡掙脫出來, 想往屋內走,卻被他抱得更緊了。
他將我打橫抱起。
走向屋裡的床榻。
那是我們曾經荒唐過的地方。
我明白裴知行想要做什麼,我沒拒絕, 抱著他的脖子,吻了上去。
初春,雪剛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