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
「我就小時候帶著她玩玩,她天天跟在我屁股後面哥哥哥地叫,現在還這樣。」
「她分考得不錯,說實話京湘雖然不差,但也算不上她的最優選,不知道怎麼想的。」
「人還行,我知道她什麼心思,自卑缺愛,把我當救世主了,但我真不喜歡太戀愛腦的,有點煩……」
賀皓不知道在和誰打電話。
我停下腳步,抱著媽媽的腌菜罐頭,在樓梯間轉角靜靜聽著。
我莫名想起賀皓在初三轉學時,一臉嚴肅地對我說過:
「要常聯系哦。」
「我們七年的感情很珍貴的。」
從初中到高中的階段,少年身體成長發育的速度最快。
而思想,卻也會在一夕之間改變。
「你想見見她?呃……也不是不行,不過她那什麼有點病。」
「哈哈,不是腦子,是嘴。」
「她結巴,不會說話。」
天邊殘陽落下,我的影子微微顫動。
這時,賀皓發現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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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站在背光處望著他。
他掛掉電話,神色不太自在:「你什麼時候來的?」
「媽……讓我……謝謝你。」
我把腌菜罐頭遞給他,轉身就走。
卻忽然被拽住。
賀皓低下頭悶聲說:「我跟朋友隨意慣了,你別在意,咱倆把話說開。」
「我知道你從小喜歡我,但是我們真不合適,所以我一直對你說話比較重,我對朋友都這樣。」
「……你能明白嗎?」
08
賀皓也許以為我會崩潰。
他甚至從口袋裡拿出了一包手帕紙。
因為小時候我愛哭,所以他嘆息著,等待我的眼淚。
可我隻是點點頭,對他說。
「我……知道了。」
早在很久以前,我就不在意了。
但搞笑的是,因為結巴,我連正常的解釋都顯得有些底氣不足。
「我,我對你沒,沒有那種想法,以後,也,也不會,麻煩你。」
賀皓眼神有點復雜,動作一頓。
空氣沉默半晌。
我又問:
「那個……步重元……在哪?」
「你找他幹嗎?」
我像看奇怪生物似的,看著賀皓。
「要去……謝謝……他啊。」
「就送這腌菜?」賀皓嘖了一聲,「我保準他剛收下,下一秒就扔垃圾桶。」
是嗎?
可我記得以前帶飯到學校吃時,步重元總是會故作可憐兮兮地問:
「好同桌,再賜我一口你的腌菜好不好?」
我有點猶豫。
畢竟我不確定他的口味會不會也變了。
於是小心翼翼地問:「那……他喜歡……什麼?」
「得了吧落落,人家隨手幫個忙,你沒必要纏著人感謝,這樣也挺煩。」
賀皓斷定:「你這就是缺少社交導致的,我帶你去認識幾個新朋友,說不定還能治好你的結巴病。」
09
他拉著我去了一個金碧輝煌的會所。
包廂裡,音樂迷幻、人群躁動。
一個精致貴氣的女生笑容滿面,開門時親昵地迎上來:「皓子來啦。」
她先掃了我兩眼,又看向我身後,忽然撇了撇嘴。
這女生嗔怪地捶了捶賀皓:「不是讓你把步哥也帶來嗎?他人呢?」
賀皓自然地端起酒杯:「別為難我,他這尊神我真請不動。」
「嘁,凈騙人。」
我坐下後拘束地把雙手交叉放在膝蓋上。
隻覺得自己和這裡格格不入。
這並不是我想象中的交友場合。
那女孩走過來主動和我搭話。
一隻指甲綴著閃鉆的手,遞給我杯橙色的酒。
她朝我笑:「你好你好,我叫林茜姝,你是什麼專業?我播音主持的。」
她說話很快。
我盡力正常回答:「我……我叫,俞落落……計……科系。」
林茜姝瞬間噗一聲笑出來。
她歪頭跟賀皓碰了碰杯:「我第一次見說話一個字一個字往外蹦的人,真有意思。」
賀皓瞥了我一眼:「天生這樣。」
「那我可沒法子治。」
燈光晃眼,酒和煙的味道都讓我不太舒服。
出來透氣時,我打開手機,停滯在通訊錄的頁面。
上面除了媽媽跟賀皓的名字,還有一串沒有署名的號碼。
我安靜地看了很久。
「喂,小結巴。」
肩膀猝然被拍了一下,我不小心按下了撥通鍵。
手機太舊,觸屏時而不太靈敏。
我慌裡慌張摁了好幾下才摁掉。
拍我的人是林茜姝。
她笑瞇瞇地垂眼,有著不自覺的憐憫和輕視。
「賀皓讓我帶你玩,他也真是……」
林茜姝沒繼續往下說,我卻已經聽懂了話外之音。
我注定不能融入他們的圈子。
10
以前我問過步重元,大城市裡有錢的學生是什麼樣子?
他懶洋洋地打了個哈欠,指著自己:「就我這樣。」
「都是……非……主流?」
我歪頭,真誠發問。
戴著耳釘的白毛少年哼笑一聲,抬手捏住我的頰肉,笑得囂張。
「都是混蛋。」
林茜姝的香水味飄進我的鼻息。
吵鬧的音樂和歡呼要穿透耳膜。
我忽然很想念故鄉的那些梨花。
想念步重元衣領上淡淡的清香。
林茜姝點了根細煙:「要聊也不是不能聊,我和你一樣都是復讀生,之前是皓子高中的同班同學。」
「你是為了他考進京湘,我是為了另一個人。」
她吐出一口煙感嘆:「見過帥的,沒見過這麼拽的。」
我大概猜到了是誰。
我沉默地聽著。
「皓子幫我問過他喜歡什麼樣的,他竟然說隻喜歡那種不喜歡他的女生。」
林茜姝說到這,哼了一聲:「你說這人是不是有病。」
我認同地點頭。
她繼續說:
「可我跟他一樣有病。」
林茜姝看向正朝我們走來的賀皓,眼神意味深長:「追我的,我不喜歡,就偏偏想得到那個對我愛搭不理的人。」
賀皓自然地拿掉林茜姝的煙:「都讓你別學這些,也不怕傷嗓子。」
他語氣無奈,但並不像之前吐槽我衣服難看時那樣煩躁。
林茜姝俏皮地吐舌開玩笑:「這麼愛管我呀?要我叫你一聲賀皓哥哥嗎?」
原本還皺著眉的男生當即紅了耳根。
哦,他喜歡她。
而她喜歡另一個他。
原來是這樣。
林茜姝回包廂前用餘光瞟了我一眼,唇角的弧度像隻俏皮得意的貓。
她笑著低聲對我說:「看,你也是,喜歡一個不喜歡你的人。」
「真可憐。」
11
林茜姝是個很自信的女生。
我想,是因為她從小就沒有得不到的東西。
而她也不能忍受失去屬於自己的東西。
所以即使我在她眼裡毫無威脅,她仍要像巡邏領地的女王一樣向我炫耀。
——賀皓是她的。
我覺得這種行為好幼稚。
但又忍不住想,如果她知道我真正想要的人其實是步重元,她會是什麼表情?
可能會笑吧。
笑我不自量力。
我的思緒被一陣電話鈴聲給打斷。
看到頁面那串號碼,我想都沒想,按下了接通鍵。
然而大腦一片空白。
「俞落落。」
聽到那人低啞倦怠的聲音。
我發出了個嗯字節。
他笑了一聲,很輕,像貓尾掃過心頭。
「剛才給我打電話幹嗎?」
我有點窘迫:「按……按錯,錯了……」
「真的?」
「真,真的。」
他不再出聲,安靜到我隻能聽見自己的心跳。
大概互相沉默了半分鐘,我說:「對……對不起,打擾……你了……」
我要掛斷時,他卻忽然開口:
「不打擾。」
我頓住。
仲夏夜風拂過脖頸。
他的嗓音懶散而溫柔:「多說點話,我想聽。」
12
那年高考後,我和步重元再也沒有過聯系。
自從看到我奄奄一息躺在醫院的樣子後,我媽無時無刻不跟在我身邊。
她愛我,所以恨一切傷害我的人。
她報警後,在派出所聽到那群混混供述,他們說以為我是一高校霸步重元的女朋友,才想找我的麻煩。
「誰讓他天天那麼狂妄啊?頂著個白毛拽得二五八萬,從津京回來了不起嗎?現在不還是住咱這破縣城裡,看不起誰呢,還跟個結巴搞對象,笑死。」
聽說,步重元被好幾個人按著,才制止住他再次暴揍那混混。
我媽回來後,在我病床邊削蘋果,一言不發。
病房外,步重元拎著幾箱補品敲門,原本叛逆張狂的頭發和耳釘黯淡許多。
他小心翼翼:「阿姨,我給落落帶了……」
我媽出聲打斷他:「你不要再出現了。」
「算阿姨求你,行嗎?」
很長,很長時間的靜默。
隻記得那天蟬鳴聒噪,我哪裡都很痛很痛,而媽媽落到我手上的淚異常滾燙。
無法言喻的濃烈悲傷像一塊霧蒙蒙的積雲壓在心口。
化不開、散不掉。
忘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