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導演適時說:“你去辦手續吧,這裡有我。”
醫生看了看躺在推車上的人,對周遭投來的視線似有覺察,頓了頓,說:“昭小姐應該是要單人病房吧?”
小嘉點頭:“是的,麻煩你們安排一下,可以嗎?”
“可以的。”醫生回頭囑咐護士,“單科有空的單間,你先去安排一下,患者身份特殊,去急診室等著也不方便,先送進病房吧。”
小嘉和楊導演連連道謝,一個去辦入院手續,一個跟在護士身後,一同推車往住院大樓走。
昭夕的暈眩感就沒有停止過,一直緊緊閉著眼睛,生怕睜眼就會嘔吐。
耳邊是周圍嘈雜的說話聲,醫生護士的對話她也左耳進右耳出,沒聽真切。
身下的推車倒是一直在移動,路面凹凸不平,偶爾會顛簸,她得盡全力克制住自己,捂住嘴,才沒有當場失態。
閉著眼睛也能感知到,光線明了又暗,暗了又明,從室內抵達室外,又進入另一棟大樓的電梯。
半路,楊導演似乎驚訝地“咦”了一聲,說了什麼話。
醫院裡喧哗不已,腳步聲、推車聲、談話聲,還有各種鈴聲呼叫醫護人員,昭夕無暇顧及周圍的情形,隻一心與嘔感作鬥爭。
直到某一個瞬間,推車進入單人病房裡,全世界的噪音都消失了。
護士說:“就是這裡了,昭小姐身份特殊,主任特地把走廊盡頭的單間安排給你們,以免引起不必要的麻煩。”
“謝謝。”
道謝的人聲音清冽,如冷玉落盤,動聽至極。
昭夕一怔,顧不上惡心感,忽然睜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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頭頂是熟悉的面容,那人低頭看她,神色凝重,眉頭緊鎖。
“怎麼這麼不小心?”
程又年站在病房裡,原本整潔的頭發有些凌亂,呼吸也有些不均勻。
昭夕細看才注意到,他還穿著深藍色工裝,大概是來得倉促,並未來得及換。
她沒怎麼見過這樣的程又年。
記憶裡,他一直是整潔幹淨、有條不紊的。
不知怎麼的,昭夕忽然就委屈了,眼圈一紅,鼻子泛酸,眼淚說來就來。
“我都這麼難受了,你還罵我……”
程又年低頭深深地看著她,“這就叫罵你了?”
“怎麼不叫?”她抽抽噎噎地擦眼淚,還是不敢睜眼太久,一望著雪白的天花板就想嘔吐,“程又年,你一點也沒有同情心,好兇啊你……”
看她還有空哭著撒嬌,程又年總算松口氣。
天知道羅正澤上氣不接下氣地跑回項目上,告訴他昭夕出事,被救護車送走時,他心跳都快停了。
他從包裡拿出紙巾,遞給她:“擦擦眼淚。”
昭夕的眼淚掉得更厲害了,“我都這樣了,你就不能幫我擦一下嗎?!”
程又年無奈。
“昭夕,我一知道你住院了,就立馬從項目上趕來,衣服沒換,手也沒來得及洗。”
一身風塵僕僕,哪裡敢替她擦眼淚。
尤其此刻,她面色蒼白,躺在眼前,前所未有的脆弱,像隻美麗又易碎的玉器。
昭夕嬌氣地嗚咽幾聲,“那你去把手洗了,再來照顧我。”
程又年低頭看她半晌,妥協道:“好。你別說話了,閉眼休息。”
回頭,正好對上執行導演的目光。
楊導演心裡苦啊,半路推車被截,他跟個遊手好闲的沒事兒人似的,一路跟來病房。原以為把昭導搬上病床總得他出兩把力吧,沒想到人家這就旁若無人互動起來。
二人世界,簡直容不下一隻蒼蠅,更何況旁邊還站了這麼大隻單身狗。
楊導演走也不是,插嘴也不是。
好不容易等到兩人互動結束,才僵硬地抽了抽嘴角:“那個,昭導得從推車上挪到病床上,要我幫把手嗎?”
程又年:“謝謝,不用了,我一個人就可以。”
楊導演默默地站在那裡,半天才憋出一句:“那我去看看小嘉那邊,不知道住院手續辦得怎麼樣了,然後還要打電話通知片場,免得大家擔心。”
程又年點頭:“有勞了。”
楊導演:“……”
不是,這不是我們導演嗎?怎麼你一副我才是外來人員半路截胡的樣子= =?
他頓了頓,還是小心翼翼地問:“請問您貴姓啊?魏導一會兒問起來是誰在照顧昭導,我也好匯報一下。”
“免貴姓程,程又年。”
“喔~~~好的好的。”
楊導演一臉恍然大悟出門去了,實際上壓根兒沒聽說過這號人物。
程又年?
誰啊?
確定沒有謊報姓名,真人其實是半路截胡的程咬金?
趕在“程咬金”洗完手,繼續出來虐狗之前,楊導演溜出了門,一邊給魏西延打電話報平安,一邊往辦理入院手續的大廳走。
早知道就不主動隨行來醫院了。
什麼忙都幫不上,還被騙進來殺狗。
經過樓梯間時,楊導演一愣,看見兩個人戴著鴨舌帽的人。
他們背著鼓鼓囊囊的包站在那,從頭到腳都是不起眼的打扮,但就是看著怪怪的。
在這一行待久了,難免也有警覺性,對有的存在很敏感,楊導演當下多看了兩眼。
兩人老神在在地說著話。
“老人家年紀大了,難免有心腦血管疾病,你也別太操心。”
“嗯,知道。”
“幾號病房來著?”
“記不得房號了,左手邊第二間就是。”
一邊說,兩人一邊往病房走。
楊導演回頭看了兩眼,覺得大概是自己多心了,塔裡木盆地這種地方,哪家狗仔會跟來偷拍?
再說了,他好笑地想,就算這時候有新聞爆出去,也隻會說導演敬業,為了拍戲負傷在身,怎麼看都是劇組不花錢就提前做起了宣發。
話又說回來,昭夕是真敬業啊。
從前沒有合作過,隻聽業內傳過她的八卦,人人說起來都是一副又羨慕又眼紅的樣子。他一邊想著那些八卦的內容,一邊搖頭。
果然眼見為實,耳聽為虛。
那些妖魔化的東西,跟風聽聽就算了,真合作過,才發覺謠言的可笑。
他想起剛才在片場親眼見到的那一幕,明明兵器架砸下來與昭夕半點關系沒有,她硬是推開了陳熙,自己挨了這一下。
有天賦,努力,心地還善良。
明明能靠顏值吃飯,卻非要用才華頂起半邊天。
楊導演抽了自己一個大耳瓜子,痛心疾首地想,楊振才啊楊振才,今後可別覺得自己牛逼壞了。跟人家好好比比,要家世沒家世,要才華沒才華,成天聽人聊八卦,你也太膚淺了吧!
轉角處,兩個戴鴨舌帽的男人探頭看了眼,發覺楊導演已經走了。
其中一人松口氣,“是劇組的人吧?”
“是,這幾天看他老在片場轉悠。”
“差點迎頭撞上。”
“眼神還挺毒,感覺都快看穿我們了,嚇我一跳。”
“那現在怎麼辦?”
背相機的人拿出手機,“給老板打電話啊,問他要怎麼拍,繼續蹲片場,還是在醫院駐扎。”
“嘿嘿,蹲醫院挺辛苦啊,還容易被發現,可不得讓他再加點錢?”
“那是當然。”
兩人相視一笑。
*
魏西延專拍文藝片,從來都是慢工出細活,怎麼精致怎麼唯美就怎麼來。
和昭夕一同拍攝《烏孫夫人》時,兩人也物盡其用,昭夕負責風風火火的劇情,細膩深情的對手戲一般交給魏西延,物盡其用。
因此,他拍戲時從未像今天這樣,那叫一個雷厲風行。
一場大戲,隻用了半天功夫就拍完了,連演員都沒怎麼NG。
“收工。”
魏西延摘下耳機,往椅子上一扔,轉身就走。
陳熙很快跟了上來,“魏導,你去醫院看昭夕?”
“嗯。”
“載我一程。我也去。”
魏西延走得很急,回頭看她一眼,“你穿這身去?”
陳熙一邊呼喚助理,一邊說:“沒事,我在車上換外套,把假發卸了。”
“剛才小楊打過電話來,說是輕微腦震蕩,問題不大,你不用著急。”
“她是替我摔的那下,我得去。”
魏西延拿過車鑰匙,對著路邊的車摁了下,滴的一聲解了鎖。
“那就一起去。”
同一時間,隔壁項目上的工友們都集體沉默了。
上午羅正澤一身士兵服,像屁股著火似的一路狂奔而來,三兩句話說請昭夕出事了,大家都還吃驚著,就見往常最淡定的那一個,羅盤一扔,轉身就走。
於航驚了:“哎,老程,你上哪兒去?”
程又年隻留給眾人一個風風火火的後腦勺,和矯健迅猛到堪比短跑運動員的背影。
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俱是一臉懵逼。
“啥情況啊這是……?”
“尿急嗎?”
“臨時廁所不在那邊吧。”
“澤澤啊,昭夕不是你女神嗎?怎麼程又年跑這麼快?”
羅正澤:“……”
這,這事吧,說來話長。
眾人沉默良久,才有人弱弱發問。
“那個,好歹昭夕也來參加過我們的狼人殺聚會了,四舍五入,也是□□了。現在人家住院了,我們要不要去探望一下?”
老張說:“十來個人,齊刷刷往醫院跑,人家還以為是腦殘粉上門襲擊,會讓我們進去嗎?”
老李點頭:“而且不上班了嗎,十來個人一起翹班?”
於航當機立斷:“那就這樣,我和羅正澤作為代表,緊跟老程的步伐,替大家送去慰問和祝福。你們安心工作就好,把跑腿的髒活兒累活兒交給我。”
眾人:“???”
你能再不要臉一點嗎?
於航用行動表示:能。
吃過午飯後,他帶上羅正澤和死皮賴臉纏上來的老李,三人一齊打車往醫院去了。
為了不讓他們倆在昭夕面前說出什麼蠢話來,羅正澤在半路給程又年發了條信息。
【羅正澤是大帥比】:老於和老李正在殺去醫院的路上,為了你的人身安全,我適當鋪墊一下你和昭夕那點不得不說的秘密,你意下如何?
另一邊,程又年剛剛接好熱水,監督昭夕喝完藥。
手機響了,他低頭看了眼,抬眼對上昭夕的視線。
昭夕穿著病號服,躺在床上有氣無力的,“怎麼了?”
“老於和老李要來看你。”
“他們也知道我住院了?”
“嗯。”程又年頓了頓,才說,“我一時情急,沒有注意那麼多,他們大概也意識到了。”
對視片刻,他輕聲問:“羅正澤在徵求我的意見,要不要把我們的事情告訴大家。”
昭夕移開目光,咳嗽一聲:“那你就告訴他你的意見啊。”
“昭夕。”程又年微微一笑,“你看不出嗎?我在徵求你的意見。”
昭夕面頰微燙,哼了一聲:“我見不得人嗎?”
“不止見得。”
“那把我們交往的事情說出去,你會顏面無光嗎?”
“不會。”他頓了頓,依然含笑望著她,“與有榮焉。”
“那就勉為其難說一下吧。”昭夕鎮定地捧著杯子,小口小口抿著熱水,“我決定大發慈悲,給你一個名分,免得你們地科院如花似玉的小姑娘們總惦記你,誤了青春誤終身。”
程又年輕哂兩聲,道:“那真是,多謝昭導了。”
車行半路,羅正澤一面頂住同事們的壓力,緘口不言,一面在心頭怒罵:回信息啊,再不回老子頂不住了啊啊啊。
好在幾分鍾後,程又年回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