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的表情都一樣嚴峻。
兩人對視片刻,同時出聲。
“爺爺……”
昭夕:“……”
程又年:“……”
昭夕:“……”
程又年:“……”
昭夕的臉上快燃起來了,手忙腳亂拿手機,迅速點進自己的朋友圈,一條一條找,挨個挨個刪。
啊啊啊。
居然忘了爺爺在兩人的共同好友列表裡!
她都說了些什麼?
不,是他都說了些什麼?!
程又年也難得沉默地僵在一旁,半晌才回過神來,“別刪了。要看見早看見了,沒看見的話,這會兒刪……意義也不大。”
“……”
昭夕緩緩抬頭,絕望地想起,大年三十那天夜裡,全家人都在看春晚,隻有爺爺卻始終面帶笑意、一臉慈祥地欣賞她。
現在想來,那個笑容裡帶著洞悉一切的睿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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砰地一聲,頭磕在方向盤上,下一秒又哀嚎起來。
“痛痛痛——”
程又年沒出聲,伸手抬起她的下巴,掃了眼她微微泛紅的額頭。
動作很溫柔,說的話卻很殘酷。
“羞憤欲絕也沒有用,該看的都看到了。”
“……”
“好好活著比較重要。”
“都怪你!”
昭夕怒從中來,氣咻咻地瞪他。
他卻從善如流:“嗯,怪我。”
“……”
昭夕一頓,感覺像是一拳打在棉花上,明明心裡還有氣,卻無論如何發不出來。
別扭地移開目光時,心跳居然有點亂了節奏。
她胡亂想著,大概是氣的。嗬,他果然是老天爺派來折磨她的。
接下來的路程裡,兩人在沉默中開了很遠。直到後半程,程老師課堂開講。
大概是看她太過痛不欲生,程又年有條不紊地開導她——
“我以為依你的性格,應當知道性於人是正常需求,並沒有必要難於啟齒。朋友圈裡也沒有羞於見人的露骨話,你怕什麼?”
“我怕別人說我們光天化日搞黃色!”
“這種事情一定要分白天黑夜嗎?人類有相關法律規定,性生活必定要發生在夜晚?”
“可是長輩看見就很,就很……”昭夕絞盡腦汁想不出一個合適的詞去形容這種尷尬。
“爺爺年輕時也有性生活,不是嗎?”
“……?”
昭夕的聲音一下子拔高了好幾度,“你閉嘴!啊啊啊,我的耳朵!我的眼睛!”
程又年微微一怔,“跟眼睛有什麼關系?”
“我以後還要怎麼直視我爺爺?”
以她這樣豐富的想象力,活躍的大腦運動,以後見到爺爺萬一有了畫面感……
她慈祥的爺爺啊。
抵達三裡屯時,昭夕有氣無力地把帕拉梅拉駛進地下停車場,下車時虛弱不已。
她還以為自己是來給程老師接風洗塵的,啊,真是太天真了。
她分明是來送命的!
*
抵達商場時,恰好下午五點鍾。
為了彌補朋友圈事件對她的身心造成的傷害,昭夕決定今晚也要多吃一點。
作為皇城根下的浪裡小白條,她精通各個價位的高評分餐廳,輕車熟路挑了家味道不錯的日料店。
隻是不知為何,平日裡花錢毫無顧忌、大手大腳的她,在理直氣壯要求程又年請客後,潛意識地選了一家價格相對親民的餐廳。
按照平日和魏西延、陸向晚,包括和親哥孟隨的相處模式,她從不放過任何一個敲詐對方的機會。
一旦他們要請客,她必定幸災樂禍地選一家昂貴的餐廳。
選好日料店時,昭夕情不自禁地側頭瞄了眼程又年。
呵,女人啊,果然是感官動物,對一夜情的對象就是下不去狠手。
她真是太善良了。
程又年原本也出言說,餐廳任由昭夕挑選,但看見她指向這家日料店時,還是頓了頓。
日料店裝潢雅致,卻和大多數商場裡的普通餐廳並沒有什麼兩樣,從店外看去,一無私密性良好的包間,二無獨到之處。
並不像這個愛美又嬌氣的女孩子平常會去的地方。
他素來敏銳,接觸到她的目光,隻需稍微想想,就立馬明白了。
程又年停下腳步,“昭夕,不用這麼幫我。”
“幫你?”她也愣了愣,“幫你幹什麼?”
“省錢。”
“……”她表情一僵,略一思索,猜想大概是自己的選擇過於明顯,傷害了他身為男性的自尊心,便說,“你不要小瞧這家店,它在各個美食APP上排行都很高的。”
“是嗎。”
“當然,而且我為什麼要幫你省錢?”她翻了個白眼,“我是你妻子嗎?掌握了你的經濟大權嗎?一不跟你過日子,二不指望你賺錢養家,有幫你省錢的必要?”
程又年看她片刻,既然是她的選擇……
他不再多言,隨她一同踏入了日料店。
昭夕自己反倒有點心虛,仿佛為了強調這家店的確美味,吃飯時還特意多吃了一點。
平常隻嘗嘗最愛的刺身,而壽司裡有熱量過高的米飯,她一向敬而遠之。今天破天荒吃了兩塊壽司,還含淚咽下了一隻日式煎餃。
高熱量的油炸食物什麼的……
她儼然看見了體重秤上飆升的數字正在向她招手。
程又年坐在對面,看她眼含熱淚的模樣,想笑又忍住了。
以他對她愛美的了解,當然知道此刻她的心理活動,大概腦子裡有個小人正在撞方向盤吧,像在車裡時做過的那樣。
隻是看看她弱不禁風的小身板,和尖尖的下巴,他依然認為她應該再胖一點。
不為之前說過的某些部位豐滿與否,那不過是玩笑話,隻為了她所在的圈子裡人人都過分苛求的美麗並不健康。
酒足飯飽,昭夕才發現自己倒是吃了不少,對面的人卻隻碰了雪花牛小排,三兩隻日式煎餃,刺身拼盤一口沒動,壽司也是。
於是這才後知後覺意識到——
“你不愛吃日料?”
“不常吃。”
一是日本料理多生冷,他不愛那股腥味。
二是自小生活在津市,津市不比北京,至少在他的青少年時期,市裡並沒有什麼日料店。即便有,那也是對普通家庭來說略顯昂貴的存在。
不習慣日料的味道,大抵有天然因素,也有後天不常吃的因素。
昭夕一怔,隨即埋怨道:“不會吃就早說啊,我又不是非吃這個不可。”
出人意料的是,程又年居然破天荒說了句非常討喜的話:“你喜歡就好。”
言簡意赅,但聽起來,似乎有一點點……
寵溺。
昭夕頓時愣住了,看看他,筷子無意識地撥著碗裡的小一塊三文魚刺身,心下那點愧疚無限升騰,愧疚中又滋生出一點小小的動容。
這個男人看似刻薄冷漠,從不讓著她,但細究之下總會發現潛在的、一星半點的溫柔。
於是又有點沾沾自喜,小得意開始作祟,覺得大抵是她的美貌和才華令他有那麼點騷動,不然他為什麼對她另眼相待?
咳,低調。
程又年抬眼,就對上她有點小得意的目光。
“昭夕。”
“啊?”
“之前並不知道你讓我帶回家的禮物那麼貴重。”他靜靜地望著她,停頓片刻,“如果知道,我一定不會收下。”
昭夕又愣住了。
哦,所以那句“你喜歡就好”,原來不是因為寵溺,是因為他發現她送的項鏈太昂貴,這是在……還人情債?
剛剛才上漲的情緒頓時又跌回起點。
不,大概比起點還要低。
揚起的嘴角立馬下撇。
她挪開視線,捧著大麥茶悶悶地說:“哦,都說是品牌方送的了……反正也沒花我的錢,不用過意不去。”
“我父母都是普通職工,沒有接受過這麼貴重的禮物。”
“是嗎?”隻顧著失落,她心不在焉,還帶點賭氣成分,說,“那我們正好相反。我從小接觸的都是這種東西,並不覺得有什麼稀罕。”
飯到尾聲,桌上忽然沉默了。
剛才還好端端的氣氛霎時消失不見,兩人各懷心思,安靜地對坐著。
昭夕察覺到自己失言了,剛才明明是程又年在感謝她,她卻刻薄地點明了他們成長環境的不同,簡直像是……
像是在炫耀,充滿優越感,婊裡婊氣。
這明明是平常在面對那些虛榮又驕傲的女明星時,她才會拿出的態度,把自己放在與那群人同樣的水平線上,武裝自己,爭豔鬥芳。
……怎麼會在他面前流露出來?
她飛快地看他一眼,男人還是靜靜地坐在對面,並沒有多餘的表情。
可出於直覺,她能感知到面癱臉以肉眼不可見的速度生冷了一些。
想道歉,又說不出口。
最後她小聲地說了句:“那你媽媽收到禮物,高興嗎?”
面上還努力裝出一副雲淡風輕的模樣。
程又年看她半晌,才點頭,“她很高興。”
她小小地籲出口氣,笑起來,“高興就好。也算是物盡其用了。”
看她心虛又懊惱的樣子,程又年沒說話,隻是無聲地嘆口了氣。
*
漫漫長夜,該做點什麼?
日料店的對面就是商場的電影院,海報五光十色,引人注目。
昭夕掃了一眼,就興致勃勃地說:“要不,我們看場電影吧?”
她很少得空逛商場,更別提在公眾場合看電影。
如今好不容易出趟門,來都來了,自然想一條龍浪到底。
“不怕被認出來?”程又年問。
她迅速摸出口罩,又扶扶墨鏡,把剛才吃飯時隨手扎起的頭發放了下來,披散在臉頰兩側,得意洋洋問:“這樣你還看得出來是我嗎?”
程又年:“看不出。”
“那不就對了?”
“但是這個造型,顯然比剛才更引人注目了。”
在他說話的同時,已經有路過的行人側頭打量她,畢竟大晚上在商場裡還能帶著偌大的墨鏡和厚實的口罩,也太不尋常。
昭夕拉著他的胳膊,匆匆走到櫃臺前,“那就動作快一點,選好電影就入場,裡面黑漆漆一片,誰看得見我啊?”
程又年一怔,視線停留在她自然而然拉住他的手上。
微微出神。
結果選電影時,女導演的吹毛求疵功又來了。
“動作片看嗎?”她問他。
“看。”
明明是她提議的,結果側頭打量兩眼電影海報。
“哇,這女主角穿得也太露了吧?一看就知道是典型的好萊塢式大片,女性賣肉陪襯,男性個人英雄主義。”
她非常堅決地否定了自己的提議。
“不看!爆米花商業片!”
程又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