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兄弟們,看一看,這是我師妹昭夕說要請客,最後由我來買單的一桌盛宴。你們可以叫它,最後的晚餐。”
“因為吃完它,明天開始我就不是魏導了,是負債累累的包身工,是流浪街頭的魏乞兒!”
“想知道我是怎麼被PUA的嗎?”
“這一切,都要從今天下午的一場牌局說起!”
魏西延開始直播時,昭夕恰好去了趟洗手間。
回來時,推門就看見一隻灰撲撲的蛾子。
水雲澗在半山腰,顧名思義,清泉環繞,綠草繁茂,哪怕冬日,也溫暖如春,令人如墜雲霧。
但潮湿又溫暖的地方,難免有蚊蟲。
不該出現在冬日的飛蛾也從角落裡飛了出來。
此時,微博上的群眾們正歡天喜地看魏西延直播。
魏西延這兩年也時常直播,仿佛老年人趕潮流,隻不過人家賣貨他嘮嗑。
觀眾們一波接一波地湧入直播間,除了一睹愛豆們在生活中的煙火氣外,更多的是喜聞樂見某位導演輸成窮光蛋後的激情發泄、口吐芬芳。
彈幕上被無數“23333333”佔據。
不斷有人添油加醋——
“老鐵,別光嘴上掐,不如荷槍實彈打一架!”
“我仿佛進了個假的文藝導演直播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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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這是拍文藝片的那個魏西延?確定不是同名同姓拍抗日神劇手撕鬼子的野雞導演???”
彈幕裡也不時夾雜著詢問——
“你不是重點吐槽你師妹嗎?她人去哪兒啦?”
“別又是趁著昭導不在,你才在這兒激情辱罵、吐槽三連吧!”
“有本事當面懟一個,想看兇師妹大戰慫師兄!”
“哇前面的可真會起名字,我嚴重懷疑你在ghs,這名字一聽就很激情,我可以!”
就在此刻,門開了。
從洗手間回來的人,推門就看見夾縫裡飛入一隻灰撲撲的小飛蛾。
昭夕從小到大生活在地安門,四合院裡常有這種苦惱,夏天偶有蚊蟲鼠蟻。而她早就練成了絕世神功,看見昆蟲一類的小動物,眼都不會眨一下。
於是仿佛條件反射般,昭夕抬腳就摘下了平底鞋,想也不想,原地起跳,啪嗒一聲,把飛蛾拍死在牆壁上。
動作瀟灑利落,一招一式,頗具大俠風範。
因為贏了錢,心中還在激蕩,她還很應景地喊了一句。
“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獄無門你闖進來,哪裡逃——”話說到一半,發覺包間裡過於安靜,她抬眼看看,“幹嘛呢你們,怎麼都一副安靜如雞的模樣?”
魏西延:“……”
陳熙:“……”
梁若原:“……”
包間裡呈現出死一般的寂靜。
昭夕拍拍鞋子,重新穿好,“都是老同學了,怎麼,第一天見識到我的兇殘?”
“我以為我人設早就崩了呢。”
“咋的,這還震驚上了?”
“……”
“……”
“……”
魏西延沉默半天,緩緩揚了揚手機,“你看這是啥?”
“IPhone 7啊。”昭夕一臉迷茫。
“不是,你看看屏幕,好好看看。”
昭夕一愣,定睛一看。
屏幕上是她無限放大的臉,先是一臉懵逼,然後逐漸僵硬,最後震驚得像是見了鬼。
觀眾們大概和她的反應差不多,至少在她震驚到嘴都張成O字型時,彈幕也停止了兩秒鍾。
兩秒鍾後,屏幕上的彈幕密密麻麻,比原先多了十倍不止。
一條條飛速掠過,完全遮住了她的臉。
“2333333333!”
“我看見了什麼哈哈哈哈哈我的媽我要笑岔氣了!”
“臥槽這身手,幹淨利落,英俊瀟灑,簡直回憶殺,像不像是當年的木蘭重出江湖,隻是打的不是敵人是蛾子?”
“這踏馬是什麼直播間哈哈哈哈想笑死人繼承螞蟻花唄嗎???”
“這是昭夕?這是真的昭夕?我莫不是看了個假直播?”
“所以女神息影多年,重回影壇,接了個逗比的角色,演的是個傻子?!”
“笑到頭掉笑到靈魂出竅!”
包間裡寂靜了整整十秒。
十秒鍾後,一聲氣壯山河的咆哮——
“操,你在開直播?!”
當晚,微博熱搜再添新詞條:
昭夕。
昭夕人設。
魏西延直播間的昭夕。
女導演人設崩塌。
*
離開水雲澗時,人設崩塌的昭夕有些虛弱。
精神受到重創。
生無可戀. JPG。
魏西延笑到岔氣,最後不忘提醒她:“別忘了今晚攢這局的目的。”
昭夕這才後知後覺想起來,她的本意是要感謝梁若原,為她牽線白唇鹿的故事。結果娛樂一下午,晚上又被直播衝昏了頭。
於是帕拉梅拉給了魏西延,由他送陳熙回家。
她坐梁若原的車,兩人一同離開。
陳熙並不滿意這個安排,臨走前還爭取了一下。
“我和若原住的地方離得不遠,要不就不麻煩魏導了,您自己回去,我和若原昭夕坐一輛車?”
魏西延厚顏無恥,拉住她就往外走。
“別啊,這良辰美景的,你忍心讓魏導孤苦伶仃,一個人回家?”
都上車了,他才對陳熙道歉:“剛才是我唐突了。但昭夕有話要跟小梁說,留點空間給他們吧。”
陳熙頓了頓,笑問:“有什麼話要避開我們說嗎?”
“我不清楚。”
魏西延看似大大咧咧,但從來不談他人私事,口風很緊。
陳熙又試探著問:“莫非,昭夕對若原有意思?”
“不排除這種可能。”
他扶著方向盤,衝陳熙笑笑,隻花了幾秒鍾,就準確地從後者有些不自在的笑和微微泛白的臉色裡判斷出,她才是對梁若原有意思的那一個。
這事,有意思了。
*
在梁若原送她回家的途中,昭夕把牽線的事提了出來,並由衷表示感謝。
梁若原莞爾,輕描淡寫:“小事情,不足掛齒。”
“對你來說可能隻是嘴上一提,但對我來說意義非凡。還是要感謝你關鍵時刻想著我。”
車內有短暫的沉默。
片刻後,梁若原側頭望著她,笑了,“關鍵時刻?”
“你錯了,昭夕。”
男人的聲音一如既往的溫和,眼神裡卻有當初對戲時的暗湧。
“這些年,我一直想著你。”
她有些錯愕,沒想到梁若原會挑在這個時候,忽然道破當年的感情。
張了張嘴,饒是素來伶牙俐齒,此刻也不知該說些什麼。
梁若原繼續開車,目視前方。
“你那麼聰明,應當早就知道我喜歡你了,不是嗎?”
昭夕慢慢地嗯了一聲,“我知道。”
“你當然知道。整個學校,從表演系到導演系,再到舞蹈系,有誰不知道你呢?”梁若原輕哂,“我還記得,當初多少人對你示好,你對人禮貌有加,卻僅僅隻是禮貌有加,轉身永遠頭也不回。”
往事從男人口中娓娓道來。
“我也是其中一員。因為喜歡你,簡直太容易了。”
“可是那時候我很自卑,父親病危,家中缺錢。比家境,學校裡多少天之驕子?比容貌,我也不是最出眾的那一個。”
“我太膽小了,比起那些跟在你身後大膽示好的人來說,我連表露心跡都不敢。”
“因為我總問自己,我何德何能?”
良久的沉默,昭夕輕聲問:“那今天又為什麼要說?”
“因為我一直以為隻要自己足夠努力,總有一天能追上你的步伐,配得上你。可是努力這麼多年,眨眼就要三十了,我才發現有的目標不是努力就能辦到的。”
梁若原無奈地嘆了口氣。
“我們之間的差距還是很大。但好在我醒悟了,哪怕差距在,也已經比當年縮小了太多。”
車停在國貿的公寓門口,他側頭望著她。
“昭夕,現在的我,配得到一個走向你的機會嗎?”
*
昭夕一路飄回家,心情很復雜。
這幾年轉至幕後,飛揚跋扈的人設又人盡皆知,其實早就沒什麼人有膽子接近她了。
當初在學校裡,尚有不知天高地厚的青澀少年,春日杏花吹滿頭,公寓樓下苦守候。
後來畢業了,又步入名利場,誰還會那麼單純地因為她這個人而喜歡她?
就像娛樂八卦裡說的那樣,依然有男明星前赴後繼地朝她身邊撲,一個個趨之若鹜。可到底圖的是她這個人,還是昭夕這個名字背後的什麼,誰又說得清?
她已久很久很久沒有聽到過“我喜歡你”四個字了。
昭夕有些迷茫。
其實當年讀書時,她也有注意到梁若原的。
他和那些星二代、官二代統統不同,努力地學習著,腳踏實地做好每一件事。
她當然也有留意到他不經意的接近。
因為在眾多接近她的人裡,他是最沉默寡言,也最用心的那一個。不然和那麼多人對過戲,她為什麼獨獨記得和他演對手戲的片段?
誰沒有過年少時光呢,又怎會對那樣深刻又含蓄的眼神全然不動心?
可那些年過了就是過了。
他沒敢越雷池一步,她亦大步流星往前走了。人生在世,好感這種東西像螢火,不計其數,不經意間就會擦肩而過。
過都過了,再回頭,誰還能找到當初那點光亮嗎?
昭夕心情沉重地走到冰箱前,打算掏出一張面膜敷敷臉,安撫一下今日受驚頗多的盛世美顏。
要命啊,一天下來,皺紋都不知道要多長幾根!
可打開冰箱,她一愣。
程又年離開前,從超市買來的蔬菜水果,悉數都放在裡面。
真是隻勤勞的田螺姑娘,不僅買了補給品,還把冰箱收拾的整整齊齊,面膜與食物各佔半壁江山……
昭夕默默地摸摸胡蘿卜,又愛憐地對著蘋果摩挲片刻。
回想起剛才在車上拒絕梁若原時說的那番話,又好像不那麼愧疚了。
當時她斟酌很久,才坦誠地望著他。
“若原,如果這番話出現在我們還在念書時,我大概真的會點頭。”
——即便那時候你比現在窮,默默無聞,且一無所有。
“因為人年輕的時候,最是一腔孤勇,從不管配不配,隻在乎喜歡不喜歡,愛不愛。而到現在,我們都長大了,才會在感情之外考慮更多,比如性格是否契合,比如三觀是否一致。”
——是你本末倒置了。
“我很感謝這些年來你一直把我放在心上,但是很抱歉,我認為我們不適合。”
她笑起來,不好意思地說:“我這麼衝動,這麼莽撞,你又那麼內斂,那麼隱忍。在一起的話,怎麼看都覺得我在欺負老實人。”
梁若原脫口而出:“我不介意被你欺負。”
“我介意。”昭夕認真地說,“不瞞你說,我曾經想過要找一個怎樣的人,雖然並不一定會找到,但是問題還是有仔細思考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