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現在是什麼狀況?
程又年身心俱憊,撐著沙發兩側想直起身來,可昭夕很快用手臂環住了他的腰,像八爪魚似的,纏得死死的。
“放手。”
“……昭夕!”
八爪魚一動不動。
他低頭,定定地看著近在咫尺的人,有一瞬間的失神。
也就是這麼片刻的失神,事態就失控了。
明明上一秒還睡得很香甜,一副抱住他就很安穩的模樣,下一秒,昭夕眉頭一蹙,忽然難受起來。
幾乎是下意識抓住他的衣襟,把他朝旁邊一推。
“嘔——”
深夜十二點,程又年被人從沙發上推下來。
潔白的地毯上出現了一小灘不明液體,而更大的一灘,在他的身上。
走是沒法走了。
他僵在地上好幾秒鍾,似乎不敢相信發生了什麼。
良心真不是個好東西,明明一走了之就好,他到底為什麼要回來勸她去床上睡?
讓她著涼生病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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讓她自作自受得個教訓。
……
渾身臭氣燻天,全是酒味。
程又年陰著臉,站起來的第一件事就是打橫抱起罪魁禍首,大步流星走進衛生間,把她往浴缸裡一扔。
牆邊有暖風開關,摁一下,隻用了幾秒鍾,室內就暖和起來。
他先脫了自己的外套,然後把昭夕身上那件礙事的女士羊絨大衣也扒了下來,也不管它是否價值連城,皺巴巴地扔在一邊。
然後擰開水龍頭,摘下花灑,對準昭夕。
哗——
水花四濺的那一刻,有人霍地睜開眼,尖叫起來。
作者有話要說:
程又年:為父則剛。
第22章 第二十二幕戲
冬夜的氣溫在零度以下。
哪怕開著暖風,冰涼的水兜頭澆來,也能令人瞬間回魂。
昭夕尖叫起來,丟了的三魂七竅,剎那間悉數歸位,眼裡的迷蒙冰消雪融。
她抬手擋住水花,哇哇大叫:“你幹什麼?”
程又年扔了花灑。
“現在清醒了嗎?”
浴缸裡的人渾身湿透,即便頭頂有暖風在吹,也依然瑟瑟發抖,牙齒都在打架。
她支著浴缸兩側,試圖爬起來,可腳下虛浮無力,浴缸又湿滑,隻能徒勞無功掙扎了兩下,又一屁股坐了回去。
衛生間急速升溫,空氣中漂浮著濃濃的酒精味。
程又年素來愛幹淨,說不上潔癖,但也相去不遠了。
被人吐了一身,偏偏還都是液體,眨眼毛衣和襯衫都被浸湿。衣服黏在身上,異味仿佛在往每個毛孔裡鑽。
他的臉色相當難看。
昭夕還在浴缸裡撲騰,一邊凍得發抖,一邊試圖去撿落在地上的花灑。最後是程又年彎下腰,撿起花灑,面無表情塞進她手中。
水溫已經熱了。
她穿著湿漉漉的毛衣和腿襪,狼狽地坐在浴缸裡,接觸到熱水後,總算回暖。
但大腦依然遲鈍。
昏昏沉沉之際,今晚的全過程一點一滴浮現在眼前。
她緩慢地回憶著,從程又年假扮男友陪她去醫院,到與全家人相談甚歡,再到後來去了鼓樓附近撸串喝酒,最後……
最後,昭夕抱著花灑,呆呆地坐在浴缸裡,表情變幻莫測,精彩程度絲毫不輸今夜的劇本。
要命了。
她都幹了些什麼?
昭夕頭昏腦漲坐在熱水中,模模糊糊思考著,一世英名毀於一旦,這會兒是裝死比較好,還是繼續裝醉比較令人信服……
直到注意力被突如其來的動靜拉回。
她抬眼一看,發現程又年在一旁脫衣服。
動作從容,毫不拖泥帶水。先是毛衣,然後是襯衫,他動作利落地解開襯衫紐扣,從上至下。
……?
是她眼花了,還是他被氣瘋了?
昭夕的腦子裡空白一片,大著舌頭問他:“你,你幹什麼?!”
說話間,程又年已經把襯衣扔在了地上。腳邊的衣服堆成小山,其中還有她那件價值不菲的女式大衣,此刻不復優雅,皺巴巴躺在地上,奄奄一息。
他未著上衣,就這麼淡淡地站在她面前,“我也想問你,到底想幹什麼。”
昭夕:“……?”
不是。
這裡好像是她家?
他一個大男人和她共處一室——還是浴室!一言不合就把上衣脫了,還問她到底想幹什麼?
酒精麻痺了人的神經,也令她口舌笨拙。
腦子裡明明有無數念頭一晃而過,最後卻什麼也沒抓住,隻剩下了感官還在運轉。
條件反射,她抬頭怔怔地望著他。
明亮的燈光下,程又年像一尊雕塑。
想說的話不翼而飛,她張了張口,一個字都說不出。
好多年前,在昭夕還是個小姑娘時,曾陪同媽媽去看藝術展覽。
媽媽看得很專注,但她還隻是小孩子,尚且不具備那麼高的藝術審美,無法在一幅畫、一件藝術品前流連忘返。
闲不住的她四處亂蹿,這裡摸摸,那裡瞧瞧。
最後停在了一尊雕塑前。
那不是泥塑,也不是陶塑,大概是某種金屬制品,在充沛明亮的房間裡光澤流轉,線條冷豔。
整座雕塑比小小的她高出大半截,她得很費勁地仰起頭來,才能看清他的全貌。
時隔多年,已然記不清具體細節。
但那種印象深深地烙在了腦海裡。
那個男人擁有西方審美裡最崇尚的男性特徵——
高大,強壯。
五官分明。
每一寸起伏的線條都充滿力量感。
無比英俊。
她的視線自上而下,迷茫地在雕塑上打轉,雖不知哪來的吸引力,但就是移不開眼。
直到身後傳來小男生的聲音——
“媽媽,那個男人沒穿衣服欸!”
昭夕扭頭,正好撞見一臉尷尬的女人。
那位母親似乎也沒料到這間展廳裡有人體雕塑,慌忙拉住孩子,掉頭往別的展廳走。
孩子一臉好奇地回過頭來,“可是這間我們還沒看啊。”
母親低聲說:“這間不能給孩子看。”
“為什麼啊?”男孩疑惑地指著昭夕,聲音清脆,“可是那個妹妹就在看啊。”
“……”
母親解釋不清,匆忙把孩子拉走了。
昭夕唯一聽見的,是她把聲音壓低了又壓低,也沒能藏住的一句:“好孩子不看這種東西。羞羞。”
羞羞?
為什麼羞?
昭夕不解地站在原地,聽見四周傳來大人們的笑聲。他們都看著她,眼裡有她讀不懂的情緒。
直到某個瞬間,身後傳來媽媽的聲音。
“昭夕!”
媽媽找她半天,好不容易看見人,心裡大石落地。正欲數落她四處亂跑,就見她呆呆地站在雕塑前。
“怎麼了?”
昭夕仰頭看那尊雕像,問媽媽:“這個人,我不可以看嗎?”
媽媽一怔,目光落在那尊雕像上,頓了頓,才說:“不是的。你當然可以看。”
“可是剛才有個阿姨帶著兒子從這裡出去,她說小孩子不能看這個。”
像是在斟酌字句,媽媽又停頓了一會兒才溫言道:“既然放在展廳裡,外面也沒有寫未成年人不可以參觀,那就說明你可以看。”
“那他們為什麼笑我?”
昭夕一臉懷疑地抬起頭來,望著周圍的人群。
空氣都仿佛稀薄了幾分,參觀的人尷尬地往外走,有的轉身盯著別的藝術品,假裝毫不知情的路人。
媽媽隻問了一句:“那你覺得這座雕像好看嗎?”
她抬眼看看那個英俊的男人,篤定地點頭說:“好看!”
媽媽笑了。
“我也覺得好看。”
在那天回家的路上,媽媽和她說了很多。
雖然昭夕並沒有全部聽懂,但有那麼一小部分,長久地,根深蒂固地種在了她幼小的心靈裡。
媽媽說:
“很多時候,大人說的話並不全是對的,你不需要照單全收。”
“在有的人眼裡,那座雕像是一個沒有穿衣服的男人,但在有的人眼裡,那是漂亮的,美麗的,代表力量的男性身體。”
“這個世界上有很多事物,需要我們用美的眼光去看待。但是因為人們長久以來的習慣,和來自傳統的束縛,還有一部分人不懂欣賞這樣的美。”
“昭夕,你在長大的過程中,要學會分辯,學會思考,學會遵守社會的很多規則。但媽媽希望你不管什麼時候,都記住自己是自由的。哪怕言行無法訴諸於人,但起碼你的心是自由的。”
……
時隔多年,坐在浴缸裡,她又想起了那尊雕塑。
昭夕忘了呼吸,忘了手中的花灑還在汩汩淌水,怔怔地仰頭望著程又年。
毫無疑問,他也擁有那樣的美。
每一個眼神都有力量。
舉手投足都賞心悅目。
目光沿著弧線緩緩勾勒。
奇怪,當年那尊被遺忘得幹幹淨淨的雕像,突然又無比生動地浮現在眼前。
*
室內安靜無比,隻剩花灑中不住流淌的水聲。
程又年打破了寂靜,“清醒了嗎?清醒了就出去。”
昭夕回神,神情復雜,“這好像是我家吧?”
“所以要我帶著你的傑作就這麼走嗎?”
他靜靜地站在原地,腳邊是那堆沾滿不明液體的衣物。
昭夕收回視線,腦子裡仿佛有個踩高蹺的小人,很多思緒輕飄飄的,仿佛飄在雲端,不切實際。
在浴缸裡又撲騰了兩下,她別開臉。
“我起不來。”
程又年遲疑了,但最終還是走上前來,俯身幫她。
觸碰之前,察覺到自己未著寸縷,就這麼接觸好像有些不妥,手在空氣裡凝滯了剎那。
所以要轉頭重新穿上髒衣服嗎?
他很快否決了這個想法。
她喝醉了,這種時候也沒辦法計較太多。但他絕對沒有不尊重的意思。
最後,像抱小孩那樣,雙手穿過她的胳膊,牢牢地將她抱了起來,直到她被挪出浴缸,腳踏實地踩在地板上。
昭夕一聲不吭,腦子裡飄過數不清的凌亂念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