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書房門口徘徊許久,好不容易下定決心,硬著頭皮往裡闖。
沒想到,剛到門口,門就打開了,我因為步子太急沒收住,撞到了他懷裡。
我一把推開他:「你……你怎麼出來了?」
他不答反問:「你在門外站了許久,可是有事找我?」
嗯?他怎麼知道?我有些疑惑,並且問了他。
他用手指了指別處,我順著他的手勢望去,隻見書房的窗戶開著一角,透出些許光亮。
「所以我方才悄摸摸地自言自語的話,你都聽到了?」我想再掙扎一下。
他摸摸我的頭,笑道:「我不是因為你哥哥的婚事生氣,是真的有公務要處理。」
「哦哦,真的嗎?那就好那就好,我還以為……」話說到一半,我意識到自己差點說錯話,及時住了嘴。
他並沒有深究我沒說出口的話,隻是說夜深了,該回去睡覺了。
嗯嗯,我點點頭,正要回去。他突然回了書房,將燭火熄滅,又帶了盞燈籠。
他將燈籠遞給我,然後就蹲下了,我不解,他站起身:「不是腿痛嗎?左右夜裡沒人,你拿著燈籠,我背著你,走得快些。」
他又蹲下,我猶豫半晌,他還在催促,我隻能輕輕趴上去。
書房和我們的廂房隔得不算太遠,隻需要穿過庭院和一條長廊便可。可這會兒,我卻覺得這條路好像十分漫長。
四周萬籟俱寂,襯得我的心越發吵鬧。為了掩飾,我不得不說話:「宿狄,你記不記得你以前也背過我呀?」
「記得,你小時候不天天纏著我背你回家嗎?不過,你小時候可比現在輕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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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嘿,現在可是你自己要背的,這會子又嫌我重,過分了啊。」我有些不高興了,怎麼能嫌我重呢?
「好好好,不嫌不嫌。」
「錯,你不應該說不嫌,你應該說我不重才對。」
「好好好,不重不重,現在的你比那會子輕多了。」
「這還差不多。」我絲毫不在乎他話裡的譏諷,隻當他在誇我身輕如燕了。
回了房間後,我手舞足蹈地告訴他,我今天是故意裝抽筋的,又添油加醋地告訴他,母親按得特別痛:「真的,比你按的痛十倍不止,她那力道,真讓我懷疑她就是在趁機打我。」
我又掏出五百兩大銀的支票,在他眼前晃悠,炫耀我今天狠狠坑了劉合一把:「反正我出嫁的時候他沒送我東西,這就當是他補送的好啦。」
我嘮嘮叨叨有的沒的說了半天,他剛開始還附和,後面就裝睡,最後實在忍不住了,咬牙切齒地讓我閉嘴。
他生氣了,我乖乖躺下,剛開始睡不著,盤算著五百兩該怎麼花。
他一把將我撈進他懷裡:「乖,別想了,快睡覺。」
說來慚愧,我們雖然成親好幾天了,還天天嚷嚷著生孩子。
但其實,我們最親密的舉動也就是我不小心靠在他懷裡,而這次,是他第一次主動。
他的胸膛寬闊而溫暖,仿佛有一種魔力,半炷香的時間不到,我便睡著了。
臨睡前,我好像聽見他跟我說謝謝。我想說不客氣,奈何眼皮子睜不開,嘴巴更是仿佛被粘住了般,絲毫張不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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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
宿狄說他很忙,沒時間陪我玩了,讓我自己待著,愛幹嗎幹嗎。
我一方面腿痛,不想走路;另一方面,我現在就想黏著他。
所以我就讓宿安在他書房裡加了張小點兒的桌子和凳子。他處理公務的時候,我就看話本;他要寫字了,我還幫他磨墨。
紅袖添香,多好!宿狄心裡肯定早就樂開花了。
不過,本來一切都好好的,怪就怪我手賤,看他寫了一上午字,怕他手酸,自告奮勇要幫他回信。
沒想到,他狗咬呂洞賓,不感恩戴德便罷了,居然嫌我字醜,並隨手抽出一副字帖,讓我先到一邊練字去,大概是我的字醜到他的眼睛了。
我能答應嗎?當然不能,當即表示女子無才便是德,我想做個大德之人。
他勾勾唇,隨手抽出一副字帖,並表示我每寫完二十張習字紙,他便給我一兩銀子。他從袖中掏出十兩銀子扔在桌上:「這是定金,隻要你答應,這十兩銀子便先歸你了。」
我看看銀子,看看他,看看他手中的字帖,又看了看銀子,咽了咽口水,忙不迭地答應了。
倒也不是我愛錢,主要是有人告訴我,有便宜不佔王八蛋。
我將十兩銀子揣進兜裡,又讓宿安準備好文房四寶,準備把宿狄家底掏空。
我將習字紙鋪在字帖上,剛準備下筆,他突然湊近,握住我的手,溫熱的鼻息撲在我脖頸處,有些痒。
「你握筆姿勢不對,你別緊張,我隻是幫你調整一下。」糾正我的握筆姿勢後,他又將手覆在我手的上方,帶著我一筆一畫地練字。
我很努力地想聽清他說的話,可隻能聽見自己和他的心跳聲。
不得不說,宿狄的字確實行雲流水,就連帶著我寫的字,也是清秀非凡。我從沒想過,我的手能寫出這麼好看的字。
他帶著我練了整整一頁習字紙,又看著我自己練了一頁,然後就轉身接著看桌子上堆成山的案牍了。
我寫了一頁又一頁紙,一直到宿安提醒我們到了用飯時間,我這才反應過來,時間已經過去了這麼久,手居然有些酸痛。
我看著滿桌的習字紙,雖然累,但是成果頗豐。按我這種速度,掏空宿狄家產指日可待。
可我沒想到的是,滿桌的習字紙,宿狄挑選了半天,居然隻留下五張,說是隻有這五張勉強可以,其他的通通作廢。
我生氣了,雙手叉腰,表示他之前沒說要寫好才收。
宿狄笑了,問我看沒看過別人收繡品。我說看過,因為小香會偷偷繡繡品去賣。
「那是隻要她繡了人家就收,還是隻挑好的呀?」他問我,我還沒來得及回答,他就自問自答道,「自然是隻收好的。那既然如此,你練字我給錢,我隻給你寫得好的,那又有何不對?
「夫人,在商言商,隻要你持之以恆,遲早有一天,你寫多少,為夫就收多少。」
說完,他就揚長而去。一陣風吹過,廢紙滿屋子地亂飛。
晚上,我搬桌子凳子抵著門,不讓他進房間。
本來我隻是想讓他認錯,宿安卻告訴我,宿狄今晚要睡書房,讓我不用等他。
我當場就炸毛了,我搬了半天的桌子凳子,結果他不回來,那我不白幹了嗎?
因為桌子上還放了兩塊我讓下人搬的大石頭,於是乎,我隻能跳窗出去找宿狄。
我兇神惡煞地跑到書房,一腳踹開門,正要破口大罵,卻見書房裡坐了好幾個人。
其中一個,我還見過,是綿綿姐的父親,姜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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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
我悻悻地退出,完了,我完了,我徹底完了。
明天,滿朝文武百官就都會知道,丞相大人的妻子潑辣刁蠻任性,一腳踹開了丞相大人的書房門。我爹娘會知道,劉合也會知道,就連菜市場賣魚的王大娘可能都會知道。
我毀了,徹徹底底地毀了。我不僅毀了,我還沒法從正門回房,必須得爬窗才能進去。因為,我的房門被上面放了兩塊大石頭的桌子堵住了,而且,這石頭和桌子,還是我吩咐人做的。
算了,毀滅吧,我把被子蒙上臉,在床上翻來覆去,隻覺無顏再見江東父老。
我思前想後,決定跑路。收拾好金銀細軟後,臨走前,想了想,又提筆寫了封信:「最近諸事不順,我去清安寺拜拜佛,歸期不定,勿念。」
然而,我剛跳出窗準備跑路,就見宿狄笑眯眯地堵在面前:「夫人,帶了這麼一大堆東西,是準備幹嗎去呀?」
東西多嗎?不多吧,我看了看胸前後背的兩個鼓鼓囊囊的包袱,真心覺得不多呀。
「沒幹嗎,出嫁太久,想回娘家看看,宿狄,我先走啦,明天見。」我佝偻著身軀,試圖往前跑。他一把揪住我後背的包袱,丁零當啷,金銀珠寶落了一地。
我明顯看到,不僅宿安目瞪口呆,連宿狄的瞳孔都放大了些。
「你聽我解釋,」我放棄掙扎,準備徵求寬大處理,於是從頭到尾向宿狄解釋了一遍,最後總結道,「你看,其實這件事罪魁禍首就是你,你要是不诓騙我,我至於這麼生氣嗎,至於在這麼多人面前丟人現眼嗎?宿安,你說是不是都怪他?」
忽然間被點到名,宿安似乎有些慌張,連忙別過頭去,假裝沒聽到。可是我分明看見,他轉過頭去了,可嘴角卻憋著笑。
我氣不打一處來,正想質問他是不是在笑話我,卻被宿狄攔住了:「好了,別鬧了,有什麼事,我們先回書房再說。」
「為什麼要回書房?」我有些奇怪。
他看了看房間正門,看了我一眼,仿佛在問我:「你說為什麼呢?」
「我們可以爬窗啊,我跟你說,這窗可好爬了。」我走到窗戶邊,雙手撐在窗框上就要往裡爬,卻被宿狄一把拉下來。
然後,他把我扛在肩膀上,頭也不回地朝書房走了,還不忘吩咐宿安打著燈籠把散落在地的金銀珠寶撿起來。
如果不是被他扛著,我此刻一定會仰天狂笑的。
後來,宿狄再三向我保證,昨晚的事兒不會泄露出去的,還深刻地檢討了自己下午的奸商行徑,表示十兩定金歸我了,而且以後,我每天臨摹二十張紙就好,我臨摹一天,他給我一兩銀子。
但我也保證,一定用心練每一個字,絕不敷衍了事。
最後我們還拉了勾勾,他嫌幼稚,我說這叫夫妻間的小情趣。他說我還挺懂,我說我懂的可不止這些。
他說我是在裝大尾巴狼,我說我這是大智若愚。他說沒看出來,我說沒看出來就對了,高人嘛,哪有那麼容易被看透。
臨睡前,我問他,今天的事,真的不會被傳出去嗎。他說我要是再不睡,他就要試試我到底懂多少了。
我立即側身睡覺,他悶笑了一聲:「看來果然懂得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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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
翌日,宿狄早早地起床上朝去了,我睡到日上三竿,方才起來練字。
賺錢,尤其賺宿狄的錢,使我上進。
剛寫到第二張,小香進來了,帶著綿綿姐的丫鬟,露華。她說是綿綿姐約我去天香樓見一面,我左右無事,便跟著去了。
我到天香樓時,綿綿姐早已在那裡等著了。她穿著一身水藍色襦裙,頭上戴的蝴蝶簪子,是劉合親手打磨的。
「綿綿姐。」她坐在窗邊,聽見我叫她,才轉過身來。秋風拂過,她身後的湖水泛起點點漣漪,蝴蝶簪子的雙翼隨風而動。
好一個美人,難怪劉合會那麼喜歡她。我要是男人,我也愛她。
我提起裙邊,快步跑到她跟前:「綿綿姐,你找我什麼事兒啊?」
她站起身,拉著我的手,推我坐下:「沒什麼事兒就不能找你啦?」
「哪兒能啊?嘿嘿,這不是你馬上要成為我嫂子了,我以為你在忙著準備婚事,有事要問我。畢竟,我也是過來人了。」
她笑了笑,給我沏了杯茶,說就是最近天氣好,想找我說說話,讓我別想多了。
有的沒的拉扯了半天,她才終於問我:「宿狄對你怎麼樣?」
「你說起這個,其實我也不知道。」我雙手撐腮,「其實吧,我覺得他對我挺好的,昨天還給了我十兩銀子……」
我把我和宿狄的事兒一五一十地全跟她說了,最後拉著她的手,懇切地問她:「綿綿姐,你說宿狄是不是喜歡上我了?你看,他又給我捏腿又教我寫字還給我錢,劉合對我都沒這麼好。綿綿姐,宿狄喜歡我,你不會生氣吧?」
「我生什麼氣?」她有些哭笑不得,「我先前還怕你是被我牽連,如今你倆相處和睦,我自然是高興還來不及。」
「可是,宿狄之前喜歡的是你呀。」我低聲反駁道。
「阿萱,其實我一直覺得,宿狄並不是真正地喜歡我。他對我好,不過是因為那一紙婚約罷了。」她嘆了口氣,「我想,就算和他有一紙婚約的人不是我,他也會對那個人好的。」
「所以,你才選擇了劉合嗎?」我聽著有些難過。
她摸了摸頭上的蝴蝶簪子,會心一笑:「也不是,我是真心喜歡你哥哥的,我和你哥哥在一起比跟宿狄在一起開心多了。還有啊,下次你可再也不準在我面前說你哥哥的壞話了,我會生氣的。」
「哦,好的。」其實我想告訴她,新婚之夜,我不過是跟宿狄說了一嘴她和劉合,宿狄就跟我生了大半夜的氣。
但是話到嘴邊,還是咽回去了。
後來,我們又去戲樓聽了會兒曲。分開時,已經是日落時分了。
回到宿府時,宿狄書房的燈籠已經亮起了,我反應過來,字還沒練完,連忙快步帶著小香回房練字。
緊趕慢趕地,終於在宿狄回房前寫好了二十張。
一手交錢,一手交貨。他對著字品頭論足,還貌似不經意地問我,今天幹嗎去了。
「嘿嘿,綿綿姐約我去了天香樓。我跟你說,城隍廟戲樓來了個新的青衣,唱得可好了,你有空可以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