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傅聞靳一定是二師兄。
二師兄衝上來坐在我的床邊,「小禾,你哪裡不舒服?現在感覺怎麼樣?」
我有些厭煩地扭開頭,「看見你就不舒服了。」
傅聞靳原本想來抓我的手慢慢停住了,他小聲央求我。
「小禾,讓我來照顧你吧?」
「怎麼?」我大口喘著氣,「現在輪到你來看我什麼時候死了?」
傅聞靳搖搖頭,語氣哽咽。
「我不會讓你死的,你放心小禾,我一定不會讓你死的。」
我翻個白眼,朝著徐玥動了動手指。
她吸吸鼻子走近了一些,「怎麼了小禾?」
我指指扔在沙發上的背包,「幫我拿一下裡面的東西。」
徐玥點點頭,瀟灑地走過去掏了出來。
那是一沓厚厚的離婚協議。
傅聞靳已經看了無數次,就算徐玥不打開,他也清楚那是什麼。
「我不籤!」傅聞靳突然發狠,咬著牙看我,「林予禾,想離婚可以,我等你起來了去離婚!」
「現在這樣你想都別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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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人就是紙老虎,我一點也不怕他。
「傅聞靳,我不是那個永遠愛你,什麼都照做的人了。」
「這次,是我不要你的。」
8
我們還是離婚了。
我用可以留在病房裡的機會,換來了傅聞靳在離婚協議上籤字。
可他卻要自己拿著那份離婚協議。
我答應了。
其實,在燈枯油盡的時候也不是非離婚不可。
前妻跟喪妻,區別也不大。
可我籤署了放棄手術,放棄搶救的同意書。
我不想在最後一刻還能有另一個人左右我的生命。
時間越過越快,快到我都已經分不清白天跟黑夜了。
我趕走了徐玥跟李南一,這間病房其實用不了這麼多人。
既然傅聞靳想犯賤,那就成全他。
徐玥跟李南一站在我面前哭了最後一場。
太醜了,我被逗得一直憋笑。
尤其是傅聞靳,他哭起來更醜。
有一天我睡醒時,傅聞靳站在我面前沉著臉,表情陰鬱。
怎麼?我這是病好不死了?
「林予禾,這就是你要離婚的理由是嗎?」
他手裡拿著一沓紙,在我眼前晃來晃去。
「離婚要理由嗎?」
傅聞靳一手暖著我的輸液管,面目猙獰地朝著我喊。
「你離婚就是為了不做手術?!你離婚就是為了等死是嗎?!」
瞧瞧,這人兩個月前還在另一間病房等死呢,怎麼到我就不行了?
我沒有力氣跟他爭辯了,他說什麼就是什麼吧。
我看著他的臉呢喃,「傅聞靳,你活了真好。」
傅聞靳也軟了下來,他縮在我的床邊,扔了那些紙來抓我的手。
我看著他哭,傅聞靳的手微微有些發涼,抖得比我心電圖還離譜。
我看他哭得泣不成聲。
「小禾,我不會讓你有事的,你不會死,你答應過不會離開我!你說過要一直陪著我,要一直愛我!」
「你不是答應我了嗎?」
傅聞靳嘴唇蒼白,淚珠從他臉上一顆接一顆地掉。
「我不要讓你死,小禾,我不要你死……」
你看,這人分明記得我曾經說過的話啊。
可為什麼,後來的時候卻又總要當聽不見呢?
「我的傅聞靳呢?」我雙眼失神地看著天花板,「傅聞靳去哪了?他不會丟下我一個人。」
傅聞靳說,他會一直一直牽著我的手,絕對不會讓我找不到他。
可現在我怎麼找不到他了?
「傅聞靳,你怎麼能騙我呢?」
一滴滴溫熱的眼淚掉在了我的手背上。
「我在這兒……小禾……」傅聞靳哽咽地說,「你的傅聞靳在這兒呢……」
我搖搖頭,不願意去看他,「你不是我的傅聞靳,你活了,可我的傅聞靳呢?你把他還給我。」
那年大學畢業,傅聞靳站在學校門口接我。
我們穿著白襯衫,站在民政局的臺階處拍了一張照片。
十點出了校園,十一點半我就成了傅聞靳的太太。
我們兩個人緊緊地十指相扣,他看著我說。
「林予禾,從這一刻開始,你就永遠不能離開我了。」
我笑著抱住他,「不會的,你以後可一定要好好愛我。」
他的頭埋在我的脖頸處,語氣裡的笑都收不住。
「我一定永遠愛你,回家吧老婆。」
傅聞靳再也忍不住,崩潰的抽噎著掉眼淚。
「我是傅聞靳啊,我就在這兒呢,小禾,你看看我。」
我搖搖頭,他不是,他一定不是。
「我要,我要回家了。」
「我明天還要上學,我跟傅聞靳說好了,他明天早上會在我家樓下等我。」
「我要回去,我爸媽在喊我了,我要去見傅聞靳。」我急急忙忙就想將身上的管子扯開。
我要走,我要趕快回去。
傅聞靳站起身來一把摁住我,「小禾,我在這,你的家在這,你要去哪啊?」
我突然停了下來,是啊,我的家在哪呢?
屋裡的吵鬧聲招來了外面的醫生護士,他們一群人圍上來摁住我。
我揪著一個護士的衣角,「疼,我太疼了。」
小護士看看我,又看了看醫生,醫生看了看傅聞靳。
最終點了頭。
他們給我打了一針止疼藥。
身上的疼慢慢地減緩下來。
可是心裡的疼怎麼辦呢?
醫生臨走前拍了拍傅聞靳的肩,看著他小幅度地擺了擺頭。
我大概懂了。
傅聞靳送他們到門口,我看他抓著門框的手青筋暴起。
那個在我記憶裡高大的身影,一下子變得那麼渺小。
傅聞靳在我面前哭都不敢大聲,他嗚咽著活像被拋棄的小狗。
那一刻,我身上好像一下子就不疼了,我也不哭了。
「你給他打電話,說我病了,他一定會來。」
傅聞靳聞言走了過來,他捧起我的臉,我幾乎看不清他的眼睛。
他一直在掉眼淚,嗓子都啞了。
「我就是傅聞靳啊,小禾。」
我看著那張熟悉的臉篤定地說道,「你不是傅聞靳。」
「傅聞靳從來不會騙我,傅聞靳從來不會讓我哭,你不是傅聞靳。」
我看他又背過身去擦眼淚,不敢在我面前放聲大哭。
這人真的很奇怪,他非要說自己是傅聞靳。
不是,我記憶裡的傅聞靳不是這樣的人。
我記憶裡的傅聞靳,永遠最愛我,永遠不會讓我哭。
「睡一會兒吧,睡醒了,你的傅聞靳就回來了。」他轉回身來看著我,語氣溫柔地給我掖好被角。
我看著半空中的輸液器,一滴,兩滴,三滴,四滴……
「傅聞靳說,他一會兒就來看你,你別急,慢慢等。」
我點點頭,「我慢慢等,我們慢慢走,我跟他能在一起好久好久。」
這個人又哭了,他的眼淚一直燙得我不舒服,可我掙脫不開他的手。
真奇怪,算了,我就信他一次吧。
沒準等我睡醒,我的傅聞靳就回來了呢。
我閉上眼睛睡了過去,這一覺我也不知道睡了多久,再次醒來的時候,外面的天已經晴了。
是一個很好的天氣。
可我床邊還是坐著這個人,他胡子拉碴,看著無比憔悴。
我撇撇嘴,傅聞靳怎麼可能是這個樣子呢?
他一定在騙我。
「小禾,你好點了嗎?」
我不去看他,隻是翻來覆去地問。
「他來了嗎?我還在等他呢,他什麼時候來呀?」
傅聞靳躺了上來,他一手搭在我臉邊輕柔地安撫我。
「嗯,來了,馬上就來了,你等等他。」
以前生病的時候,傅聞靳總是抱著我,用手背摩擦著我的側臉哄我睡覺。
他手背上的膠布摩擦得我臉生疼,心裡卻不疼了。
我知道,我的傅聞靳一會就要來看我了。
「你也生病了嗎?你活著真好,可你能不能把我的傅聞靳還給我呢?」
我仰起頭看著他,卻再也不能將他跟我記憶中的人聯系到一起了。
傅聞靳想抓我的手,卻被我反過來輕輕握住。
其實我是想用力地,可我實在沒有力氣了。
我懇求地看著他的眼睛,「我求求你了,你不是活了嗎?你不是好了嗎?我的傅聞靳去哪了?」
他答不出來,也不會說話,就隻會哭。
「你的傅聞靳在這兒,他回來了!真的回來了!」
「你……你怎麼就不信呢?」
「再等等,小禾你再等等!別這樣,別丟下我啊……」
不等了,我大口喘著氣,我等了太多個春夏秋冬,我等煩了。
我在他懷裡沒了力氣,緊握著他的手也垂了下來。
不等了傅聞靳,我累了,我不就不等你了。
下一次春暖花開的時候,該輪到你等我了。
意識消弭的那一刻,我聽見了傅聞靳的聲音。
他聲嘶力竭地喊我,喊我什麼來著?
哦,對了,他說。
他愛我,要我以後跟他結婚的。
番外
以前的時候總聽他們說,人死了,最後枯竭的器官是聽覺。
他們沒說錯,真的是。
對這一點傅聞靳深有感觸。
林予禾死的時候嘴角微微上揚著。
她一定聽見了。
傅聞靳說,下輩子,換我受苦受罪,我還要娶你。
我還要跟你結婚。
林予禾於十點三十一分二十七秒,心髒停止跳動。
同年同月同日,傅聞靳於十一點十三分, 用桌上的水果刀割破了自己的喉嚨。
他用了四十二分鍾的時間,給林予禾換了一身衣服,攏好了頭發。
又給李南一打了電話,讓他們過來一趟。
傅聞靳躺在林予禾身邊, 一直哄著她, 就像她以前生病那樣。
「我也想不通, 我明明不願意讓你離開我,怎麼還竟做混賬事呢?」
「思來想去,我該死。」
「恨我吧小禾,恨就能讓你永遠也忘不了我,恨就能讓你到了那邊,看見我的時候也想殺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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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玥跟李南一趕到的時候, 傅聞靳正在裡面抱著一具屍體唱歌。
「一閃一閃亮晶晶,滿天都是小星星……」
徐玥一手扶著門框,一手緊緊地捂住嘴巴不讓哭聲傳出來。
林予禾以前說,她不想死,她還沒等到結局呢。
現在結局明了,她的傅聞靳回來了,就是回來得有些太遲了。
「聞靳,別傷心了。」李南一架著徐玥的肩勸他,「她想讓你活著,不是想看你這樣的。」
傅聞靳充耳不聞。
他低下頭去吻了吻林予禾的額頭,「別害怕小禾, 你的傅聞靳真的來了。」
桌上林予禾用過的那把水果刀拿在了傅聞靳的手裡。
驚得門口的兩個人想上前去攔他。
「別過來。」傅聞靳看著林予禾的臉輕聲說道, 「她睡著了,別吵醒她。」
「傅聞靳!」徐玥崩潰地哭著大喊,「你的骨髓是林予禾捐的!你現在想幹什麼?!」
「她捐了自己的骨髓是想讓你活!你就這麼回報她的?!」
李南一沉默地看著他, 「聞靳, 別這樣, 予禾過得夠苦了, 你別讓她再傷心了,把刀放下吧。」
「你那個女秘書跑來攔我的車了。」
「(當」那時候林予禾已經病了,可她還是義無反顧地躺在那裡捐了骨髓。
她恨現在的傅聞靳, 可不恨從前的傅聞靳。
她無怨無悔地付出,根本不想求回報。
「我就知道,她怎麼可能不來看我呢?」傅聞靳露出一個悽慘的笑。
原來, 那時候他受的苦,林予禾也在受。
傅聞靳沒忍住, 低頭又吻了吻她的眼睛。
「小禾, 看著我, 我來了。」
他手中的水果刀在李南一跑來前割了下去。
李南一目瞪口呆,下意識回過頭去捂住徐玥的眼。
可她還是看見了,徐玥悽厲地大喊一聲, 招來了不少醫生護士。
他們急匆匆地破門而入,又急匆匆地要給傅聞靳做急救。
太晚了,他沒給自己留退路。
傅聞靳是真的不想活。
呲出來的鮮血濺到了他跟林予禾的身上,白色的被子上染滿了紅色的血。
周圍站著一圈人。
就好像結婚時, 林予禾穿著的白婚紗跟他手裡拿著的紅玫瑰。
他們面對面地微笑著,前方的來賓給他們鼓掌。
從某種意義上講,傅聞靳沒有食言。
「我永遠愛你。」
他做到了永遠。
當下即永遠。
(全文完)